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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6 重逢之前 ...

  •   *
      风停了。
      火焰烧尽我兄长的铠甲,也烧尽了我的梦。
      并州的雪,总是这样冷。
      我站在白雪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一点点被天光吞没,
      像草原的国度被吞没进中原的版图。

      我本不属于这里。
      若不是那一场时空的错位,我或许仍在钢筋的城市里,
      喝着咖啡、看着历史课本上那些被一句“渭水之盟”概括的命运。
      可如今,我站在那命运的余烬里,
      听见哭声、看见血、闻到焦木的味道,
      才知道——所谓的“盛世”,原来是以多少亡国的骨灰筑成的。

      我失去了我的兄长,我的夫君,我的族人。
      他们一个个倒在风雪里,而我被留在时间的缝隙中。
      若我不是穿越者,我会恨。
      恨那位身披金甲、目光如炬的天子,恨他夺走了草原的风。
      可我知道,他只是历史的行者。
      恨他,无益。

      我懂太多,懂到无法哭。
      懂得王朝的盛衰自有其律,懂得血脉与文明终将交融,
      懂得我的故国不过是更大世界的必然牺牲。

      可这些懂得,让我更痛。

      我曾以为穿越是恩赐,
      如今才明白,它是诅咒——
      诅咒我必须带着未来的眼睛,看尽过去的毁灭。

      夜深了。
      我听见风在帐外呼啸,像远方的马群。
      他们在召唤我回家——可是,我的家在哪里?

      可我仍会记得兄长临终前的那句话:
      “要学会生,不要死在仇恨里。”

      所以我会活下去。
      我会以突厥的血,写下中原的文字;
      以亡国之身,见证新的天下。
      让后人知道——
      我们不是被征服的影子,
      而是那盛世里,最明亮的一抹悲色。

      *
      李世民收到什钵必薨的报信时,坐在书案前,手中握着那份来自并州的边报,墨色在火光下微微晃动。

      《并州边报·致大唐中书门下》
      (奉报大唐顺州都督什钵必薨)

      前东突厥突利可汗、今顺州都督什钵必,旧疾复作。自岁暮以来,咳嗽日重,至正月初七,忽转湿热,昼夜不寐。医药俱施而不效。臣女亲侍榻前,扶汤递水,然至正月十八夜,血气上涌,气息奄奄。至子时,气绝于榻,享年二十九。

      都督临终前,神识犹清,执臣女之手,言犹在耳。曰:
      “吾身虽困,心尚明。此身若陨,草原之事,烦汝以告唐皇。突厥虽衰,然血脉未绝。愿后世勿复起兵,以恕今日之恨。此去,愿以魂守北风,不再扰华夏。”

      又曰:“吾在时,汝可依;我去后,愿汝自重。若再入长安,望代吾问候唐皇,告之:突厥人已知和,不复为患。”

      言毕,气尽。

      臣女止哭不止泪。以冰雪护其身,暂安并州外榆林山下。臣女将赴顺州,接其子女返回并州再行葬礼,以突厥旧仪送之。
      今并书其生死、遗言,遣信使昼夜驰赴长安,以报大唐。

      臣女不敢多陈私情,惟愿陛下体察:
      昔年渭水之盟,今成白骨之约。
      大唐有天下,突厥亦得安。此诚吾兄平生之志。

      ——谨此奉报,不敢失期。

      并州乙丑年正月十九日
      臣女阿史那舒涵谨书”

      他眼前浮现出那些年与什钵必的点滴:晋阳初遇的少年交锋、马邑关外的对峙、渭水之盟……还有舒涵出嫁西突厥的那场酒局,什钵必陪他痛饮,却始终不失风骨的眼神。

      桌上,烛火跳动,他伸手触摸那封报信,指尖微微发凉。往昔的忠义、情谊与信任,交织成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想到什钵必生前那份心胸与宽容,那些默默付出却从未求回报的忠诚,心中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悲痛——既是对失去的兄弟的哀悼,也是对自己未能早些守护他的自责。

      “若时光能倒流……若吾能早些体察他的劳累……”他低声自语,眼角已然湿润。心中有太多愧疚,也有无力的悔恨。

      寒风透过宫墙,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李世民独坐书案前,眼前的长安依旧沉寂,但他的心,却如草原上奔腾的战马,翻腾不息。

      李世民沉默良久,终于展开一卷白绢。

      他提笔蘸墨,指间微微发颤,墨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片刻之后,笔尖落下,缓缓写道:

      “闻顺州都督阿史那什钵必薨,朕深为痛惜。昔同朕鞠躬草野,忠诚可鉴。命岑文本为之撰碑,葬于并州;其子贺逻鹘承袭官职。朕以国礼赠恤,以慰忠魂。”

      写至“痛惜”二字时,他的笔锋顿了顿,墨迹在纸上稍稍晕开。他抬眼看了烛火一瞬,复又落笔,将诏文补全。

      诏成,他按上玺印,印声低沉,回荡在殿中。

      片刻后,他将诏书卷起,交予内侍。语气极平,却透着一丝疲惫:“即刻遣中使,驰驿送并州。”

      内侍领命退下。

      殿中只余烛火摇曳。李世民静静望着案上那一小滩未干的墨迹,指尖摩挲着笔杆,良久未动。

      他想到了舒涵,那个如今失去兄长,失去故国,失去丈夫,也没有孩子的女人。他想象着她踏入长安的模样:风雪中独行的身影,目光深邃而孤独,肩上背负的却是国破家亡的重量。

      他知道,他与她已整整十一年未曾见过一面。
      那一年,她在婚礼上对他一拜,而他只能微笑着举杯,假作祝贺。那一别之后,她在异国的风雪中度过九年,他在长安的朝堂上度过九年。她守寡三年,他坐稳帝位三年。

      在他遥远的记忆里,她依旧是当年雁门关外那个英勇无畏、智慧超群的少女;那个与他少年时并肩谋划、看透天下与人心的人;

      他无法想象此刻的她是什么模样:或许风霜早已爬上她的鬓角,甚至或许,她已不愿再见他。

      他的手指在宣纸上停留,笔尖微颤,他低声自语:“她该不记得我了罢……也好,不记得,便无苦。”

      终于,他提笔,字字如心血倾注:“朕闻天地合德,万邦来同。……若卿愿再适,择良婿以偕老,朕当封卿为归仁郡主,赐婚以昭宠礼,使卿承欢中朝,复展华年。若卿志在幽居,不复为姻,朕亦尊卿之意,当诏封为安国夫人,以旌贞操,使卿安然度日,不失旧仪。……”

      李世民写完最后一笔,笔锋轻轻一顿。
      那一瞬,殿中只余烛火的微响与笔墨的气息。
      他静静地看着那封诏书,良久不动。

      字迹遒劲,风骨不减,但每一笔都像被岁月磨去锋芒。
      那是他以帝王之名写下的旨意,却藏着一个男子未竟的柔情。

      他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宫阙如海。
      一阵风卷过,烛焰微颤,影子在墙上摇曳,仿佛少年时的自己。
      那年,他在晋阳的风里策马,谈笑间指点河山,如今他拥有了一切,却也因此明白——有些人,只能留在梦里。

      他缓缓收起那份诏书,手指微微发抖。

      他低声道:“此心无憾矣。”
      语气平静,却仿佛掩埋了十一年的风雪与执念。

      烛光将诏书的金印映得微微发亮,像极了他心中那一点未灭的温柔——以帝王的身份,替少年偿还心愿。

      *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案几上,那封来自李世民的诏书在指尖微微颤动。我缓缓展开,眼神落在字里行间:“若卿愿再适,择良婿以偕老,朕当封卿为归仁郡主……若卿志在幽居,不复为姻,朕亦尊卿之意……”

      我轻轻咬唇,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敬意、怅然、释然,还有一丝久违的温暖。我明白,他没有强求,他没有让爱成为束缚,而是给予了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利。

      这一刻,我像是看见了少年李世民,也看见了帝王李世民——两个人,在时空的长河里交错于我生命之中。他爱过,守护过,却从未让我成为他的枷锁。

      我闭上眼,指尖轻抚信笺,低声自语:“此情可待,但吾心已定。”

      我提笔,写下回信:“臣女舒涵,谨拜覆陛下鸿诏。……陛下所赐之意,仁厚深切,感之涕零。……今归大唐,已无所系,唯愿守礼而终,不复涉婚嫁之事。

      昔年若天机稍异,舒涵或有幸得近陛下左右。然而天命有数……此虽遗憾,然不悔也。”

      终于,我缓缓放下信纸,目光坚定,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带着宁静与自我。我选择守护自己的选择,也守护那段与他之间永不消逝的羁绊——无言的爱,远远的守护。

      晨光洒在我身上,像点亮了一条通向未来的道路:纵然不再嫁,我仍会以自己的方式,与他在历史长河中暗暗相连。

      *

      夜深了,长安的宫灯燃了一夜。
      风从殿外吹入,带着一丝冷意,吹乱烛焰,也吹散了思绪。

      他们禀报说,阿史那舒涵已启程回京。
      她拒绝了他的赐婚。更希望他封她安国夫人。

      李世民缓缓展信,指尖微微颤抖。信里,舒涵的心意清晰而坚定,却带着淡淡的凉意——不是怨恨,而是理智与自持。

      他读着:“昔年若天机稍异……唯能以心事深藏,不敢言之。此虽遗憾,然不悔也。”

      他明白她已经懂了他诏书的全文,而她,已经将那段无法实现的情感深埋心底,像一条幽静的河,悄悄流过他们的岁月。

      他合上诏书,手指在印玺上停了很久。
      她的笔迹一如当年,清秀如草原的风,却透着一种不言的决绝。

      她的兄长死于风雪,他知道她不会原谅命运,也许更不会原谅他。
      可他仍要护她——哪怕只以“国礼”之名。
      让天下人都知,她不是弃妇,也不是亡国之人,她是朕亲封的安国夫人。

      她选择不再嫁,选择幽居,这不是拒绝他,而是一种独立,一种自尊,一种对命运的温柔掌控。

      他们曾错过,却从未错过彼此的存在。他得到了长孙皇后的温柔与理解,她得到了统叶护的守护与热烈;在错位的时间与空间里,他们都被命运温柔地安置。爱不必占有,守护亦可长存。

      这世上有许多事可以成,唯独情,不可得。
      长孙温婉如月,是他的后宫与家国;
      舒涵如风,是他的梦。
      风不能留在宫中。

      *
      去往长安前的那一夜,风吹过帐门,灯影微摇。

      我想起了和李世民的过往——那个在晋阳初见时,少年意气、眉目如画的男人。
      他曾许我天下太平,曾在战火间执我手,说要与我共度盛世。
      我们有相同的理想,相似的孤傲,也有着无法逃避的命运。

      我曾以为,穿越而来,就能改变一切。
      若命运可以稍改,他也许真会带我回长安,给我一个归宿。

      我幻想过,如果李渊早早立李世民为太子,如果他没有被功高震主的命运束缚,我是否能成为他的妻子?
      那时的我,十几岁的心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想要逆天改命,想要将爱情、理想与历史一并掌控。

      可他生来要立于九重之上,而我,只能是他登天之前的一阵风。
      我懂他,也成就他——可懂与成就,都不能让人相守。

      李世民未能成为太子,我无法成为他的女人,我眼睁睁看着他在命运的波涛中,选择了长孙氏,那个从小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
      我学会了放下,因为我明白,真正的爱情不只是占有,也包括成全。
      他得到了属于他的幸福,我也必须接受属于我的路。

      于是,我嫁给了统叶护,一个成熟、稳重、强大的枭雄。
      他年长我二十余岁,但他尊重我,信任我,让我成为他的谋士和知己。
      我们一起治理西域,共同守护疆土,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种平凡而真实的爱——无需轰轰烈烈,却能携手并肩,风雨不惊。

      他不言爱,却为我筑宫帐,留灯候夜;
      他不问前尘,只在我梦醒时,为我披衣。
      我曾以为那是年长者的怜惜,后来才懂,
      那是一种深沉的情感,不似火,似山。
      他给我的是归处,是可以依靠的肩膀。

      若说李世民是我命中注定要遇见的劫,
      那么统叶护,就是上天怜悯我后赐下的渡。

      李世民、长孙皇后、统叶护,我都深深地爱过,只是爱法不同,方式不同。
      在历史长河里,我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我是守护者,也是被守护的人。

      爱情没有唯一的样子,真正动人的,是每一份真诚,每一次成全,以及岁月深处的温暖。

      大唐,那个我曾以为可以改写历史的地方,依旧需要我。
      李世民,他已经成为帝王,而我,仍然可以守护他。
      不是作为妻子,不是作为情人,而是作为那个理解他、懂他的人。

      我收拾行囊,踏上前往去往长安的的路。
      我告诉自己:舒涵,这一次,你不再是任性少年,不再幻想改天换命。你只需要守护你所爱的人,守护他所无法放下的天下。”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风的流动,感受自己心底的坚定。
      我知道,我要再次靠近他——那个少年,如今的皇帝。
      虽然我们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爱情,而是责任、理解与默契的延续。风又起,而我,已经学会如何与命运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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