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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思无崖底 ...

  •   思无崖上,来了两个人,一年轻男子,面戴一银质面具,严严实实地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浑浊的眼睛。跟在他身旁的,是一名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衣着朴素,大概是囊中羞涩,上面还打着不少的补丁。不过面孔却极为俊俏,长发仅拿一根带子草草束起,更添了几分帅气。

      贺封年看着他身旁的男子——他的师父。准确来说,这并不算他的师父,他一没正式地拜师,二来,男子十分厌恶他叫他师父。不过,他单纯的想,既然他救了自己的命,又教了自己一些修炼的法术,依着修仙界的说法,自己该尊称他一声师父。既然他不想让自己叫他师父,在心里想想又不妨事。

      贺封年觉得他这师父有些古怪,平日里神出鬼没,最后又将这归于修仙者的独到之处。今日,许久不见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小茅屋里,屋子是他安排自己住的,开口便要教他点新的东西。

      还未等他心里高兴,便将他带来了这思无崖的悬崖边上。贺封年站在边上,向下看去,崖间是浓浓的雾气,深不见底,只一眼,便看得人心慌。

      贺封年抬头看向男子,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隐隐不安,试探地问道:“我们来这做什么?”男子嗓音有些沙哑,口中的话让贺封年的全身瞬间冰冷起来。

      “跳下去。”

      贺封年瞳孔骤缩,惊道:“不要!”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男人见他拒绝,浑浊的眼神中有些不耐烦。

      贺封年见他是认真的,一时间,恐惧瞬间侵袭了自己的整个大脑,脚步往后退,试图逃离这里,他现在才隐隐约约察觉到,面前的男人大概是个疯子。

      就待他转身就要跑,要逃离这里时,一只手宛若铁钳,将他的手腕死死地抓住了,任他如何捶打,不能挣开半分,他亲眼看着男子拽着他的手腕,一点一点靠近悬崖边缘。

      濒死的感觉越来越强,贺封年一时间甚至无法呼吸。

      男子站在悬崖边,拽着他的手腕,向崖下抛去。

      失重感瞬间袭来,贺封年看着男子的身影一点一点缩小,直到隐在崖间的层层雾气中。求生的欲望迫使他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任何东西,崖上的枝干也好,突起的峭壁也罢。可他什么也没抓住,反而手臂脊背被划得鲜血淋漓。

      “砰——”的一声重响。贺封年便觉眼前一黑,耳边一阵轰鸣声,大脑混沌了片刻,意识飘忽了一瞬,浑身的痛感猛地直冲着大脑,疯狂地叫嚣着。仿若无数的妖邪在脑中横冲直撞。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去,眼前的境况比死更加可怕。

      四肢全然用不上力,浑身的骨头都被摔碎了,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摔烂了一般,混合在胸腔腹腔内,肋骨碎在其间,血液大口大口地从口中冒出来,每吐一次,牵引着整个身子又是更强烈的痛楚。若他不将血液吐出来,不断增多的血就会将他活活呛死。

      眼前痛得发昏,此刻已经顾不上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和不断冒出的冷汗了。想要立马死去的念头不断地在脑海中撞着。

      他头一回觉得连死都是一种奢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

      如果当年在贺家村,跟着村里人一起死了就好了......

      濒死的感觉让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调动正在迅速流失的法力,试图自戕,结束这一痛楚。还没等他动手,一个身影缓步向他走来。
      是那个男子!

      黑衣将他的光线挡住,伸手就将他的法力拦了下来,男子眼神冷漠,口中的话更将人打入更深的炼狱。

      “别白费力气了,修了我创的术法,是不能自戕的。”

      这句话让贺封年浑身发冷,眼前的虚影让他觉得距离死亡越来越近。

      “放心,我不会让你现在死的。”

      说罢,他抬手。

      贺封年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的骨头一寸寸接起来,拼好,浑身经脉被一根根接好,经脉内的灵力逆行着,猛烈而缓慢,仿若一把梳子将经脉重重梳刮一番,这番痛要比方才痛上千倍万倍,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大脑那一寸正在重塑。

      啊——

      痛得他叫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张着嘴,缓缓吐出一丝气,试图缓解这种痛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得去想了。
      这一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黑衣男子才停了手。

      痛感才渐渐消散,此刻,贺封年已经满身是血,口中耳中都有血流出来,眼中尽是血丝。原本梳得利落的头发混着血液,黏在一起,乱糟糟的。

      但他丝毫没有活下来的庆幸,恐惧感在心中攀升,只觉得这不过是个开始。

      从那日后,贺封年被一次一次地从思无崖上推下来,那男子一次又一次将他破碎的经脉与肢体重塑。一日日凌迟般折磨着他。他不是没有打算逃过,出去了之后才发现,他早就被困在一处结界中了。

      男子强迫着他好好体会灵力注入他体内的过程,体会自己的血肉和经脉被修复接续的整个过程。

      男子道:“明日我不会再给你救治,你自己来。”

      贺封年不语。

      男子接着道:“你若做不到,就去死吧。”

      当身体再一次从崖上摔落,被重塑了无数次的身体再一次被摔得经脉尽断,五脏六腑迸裂,血液汩汩流出。

      这一次,全然不似第一次从崖上摔下来时那样,这种程度的痛,竟能忍受了。

      贺封年躺在地上,四肢无力,眉头紧皱,原本黑泽的眼眸黯淡无光,任由自己的全身上下被痛苦湮没。

      气息渐渐紊乱,灵力毫不费力地向外溢出。

      就这样吧……

      他没来……

      总算放过自己了……

      贺封年望着天,事实上,从崖底根本看不见天空,抬眼望见的,只有永无止尽的浓雾。恍神间,余光中竟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他以为是那个男人过来了,为了看他有没有死。待身影靠近,又觉出不对劲来,模糊的影子比起他那所谓师父的体型,小了许多。

      这崖底本就偏僻,怎会有人?看上去还是个小孩。

      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如果死在这里,或许会吓着人吧,那多不好。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半死不活的处境,浑身是血,四肢还断了,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模糊的黑影靠近,他感到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不知为何,临死之前,他用了些气力,让自己的眼前变得清晰一些。一双明亮的眼眸立马撞入了他的眼中,脸被一黑布掩盖着。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他仍能知道,面前的人在说话。

      他明显地感受到,面前的少女在向他的身体内注入灵力。

      贺封年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那些灵力,在他身体内转了一圈,又全部泄了出去,没留下一丝痕迹,起不了一点作用。

      贺封年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神,心头一颤,觉得万分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更散了几分。鼻子一酸,心里埋怨着,若早点死,也就没这档子事了。

      死在一个女孩面前,这算什么事......

      况且......

      他回想着自身体被重塑的一点点细节,将灵力渐行逆推,原本清晰的视野又一次模糊起来。

      睁开眼,就是夏尤清那一双眼睛,望着远方。

      贺封年回过神来,默默抬头注视着她的侧脸,视线移到她高高束起的头发上,柔顺的乌发随风飘扬,扰乱着他本就有些沉闷的思绪。

      见雪离地面越来越近了,三人已经能看见一处处的庭院与街道了。这毕竟是回照过去之事,纵使几个人堂而皇之地从高空落在繁华喧嚣的大街上,也没有人向他们投去一个眼神。

      夏尤清道:“这回春镜看上去没有异样,事实上已经被人损了三四分,灵力异变,没办法判断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时间。”

      “去班家看看吧。”贺封年出声道。

      夏尤清点头道:“好。”

      几人依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班家的方向走去,过去的宜安镇虽与现在的有些不同但总体道路布局是没变的,看上去也不过十多年,能看见一些有点年纪的店铺,店铺内的掌柜还是个熟悉的年轻面孔。

      不远处一群小孩在玩闹,这原本并不能引起三人过多的关注,然而走了一段路,竟能听见几个孩子争执起来。为首的,是一个各自稍高的男孩,约十一二岁,衣着锦缎,一副娇生惯养的公子模样,脸上是丝毫不掩的怒气,仰着头,看着面前的人。

      而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毫不露怯地直视着面前这个比她要高上半头的男孩。

      “你再说一遍!”男孩怒道。

      女孩道:“再说一遍还是这样,阿卉就是比你强!”

      “你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男孩原本愤怒的脸上带了嘲讽之意,一点点地靠近面前的人。

      女孩毫不在意,反驳道:“那又如何?!我没有修炼天赋,照样能活得好好的,不像你,心肠小。”

      “你!”男孩被噎住,气得脸都憋得有些红。

      在几人不知的角落,一株藤蔓渐渐蔓延到几人的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缠绕上几个小孩的脚踝。

      一旁的夏尤清三人自然看见了,但没有任何动作,他们心里都知,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的回照,换句话说,这里的一切不过是过去的投影,只能旁观,无法改变。

      “啊——”

      藤蔓骤然收紧,接连将好几个小孩拽倒,向着不远处的池塘里拽去。这藤蔓名叫水生藤,长于水底淤泥下,属于级别较低的妖物了。对夏尤清来说,不值得一提,但对于初等修士和未修炼的普通人来说,那就比较难缠了。

      瞬时,哭叫声混成一片,偏偏这个时候周围没有大人,几个孩子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们之间修为最高的那个高个的男孩。

      被拽到的小男孩朝着他喊道:“韩哥!救救我们!”

      韩绍德化出一把小一点的剑,握在手中,白光一现,先是砍断了缠在自己脚腕上的水生藤,断面为血红色,喷出一点红色的枝叶,颤颤地收进了水中。接连几下,韩绍德迅速地砍断了捆着其他人的藤蔓,被解救的人大松一口气。

      除了刚刚那名女孩。

      韩绍德停了剑,缠在女孩脚踝上的水生藤更紧了几分,势必要将今日这唯一的养分收入囊中。女孩死死抓着池塘边的栏杆,咬着牙,刚刚其他人都在朝着韩绍德求救时,她一声不吭。毕竟刚刚吵完一架,小孩的自尊心有时格外的强,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

      韩绍德有些得意地笑道,言语中还带了些威胁:“你若求求我,向我道歉,我就救你。”

      “不可能!”女孩硬声道。

      这一听,男孩有些变了脸色,喊道:“许芫!”他咬着牙,看着她拼命挣扎着,抓着栏杆的手几乎快渗出血来,心里堵着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口气一直攀升,手中的剑却始终没动。

      就在许芫实在坚持不住,手指一点一点地脱离围栏,马上要被这枝干逐渐粗壮的水生藤拽入水中时,一道白光在人群中闪过,缠在许芫脚踝上的水生藤被斩断,水生藤带着鲜红的断面悻悻地缩回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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