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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游光心跳 ...

  •   次日,城主府内,沧澜君和晏秋、柳明荣共坐一处商讨事宜,气氛虽不似昨日凝重,却依旧严肃。

      “不如由城主府和柳长老联手设下禁制,将隐修会核心成员永久禁锢于祭坛之下,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海市创伤,”晏秋眯着眼,语气轻快,
      “同时强制他们,将掌握的禁忌知识和秘传阵法全部默写出来,特别是其中的代价与反噬。”

      城主不语,在思考此案的可行性。
      柳明荣听到“永久”,金色的眼眸中闪过惊愕与迟疑,他眉头皱起,犹豫着说:
      “永久禁锢?晏道友,此罚是否过于严苛?这与精神凌迟何异?”
      这是柳明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处在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中,这里的人拥有和他不同的价值观。

      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晏秋眉尾轻挑,慢悠悠开口:
      “哦?那依柳长老之见,该如何处置这险些将海市拖入深渊,且毫无悔意的人们?”
      他唇角露出玩味,看向柳明荣动摇的眼睛,
      “莫非……柳长老心怀慈悲,欲放虎归山?还是说,”晏秋浅笑,
      “简单的处决,更能彰显仁德?”
      说完,他笑意盈盈地观察着柳明荣的反应,就像观察一锅即将煮沸的汤。

      柳明荣陷入短暂地沉默,晏秋的话绵里藏针,刺得他心痛。
      他不愿行如此残酷之事,但也深知,无论是处决还是放逐,都无法根除隐患,甚至可能留下复仇的种子。
      他能感觉到,城主对于晏秋的提议是认可的,而晏秋的方案也确实是能将利益最大化的安全手段。
      他在脑中权衡着,天幕阁中关于代价与平衡的教诲正和他现代的道德观激烈碰撞。

      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恢复往日的平和与清明。
      “晏道友所言,的确可从根源杜绝后患。”他看向晏秋,语气温和坚定,
      “然而,‘永久’二字,过于绝望。不如设为可变量刑,直至他们真正认识到错误,不仅是默写知识,更以其智慧提出修复水脉、弥补过错的方案来赎罪。届时,由城主府和各组织共同评议是否减刑和释放。”
      柳明荣眼中是深切的同情和悲悯,
      “给予一线希望,而非彻底绝望。有时,希望比绝望更让人反省。城主,晏道友,两位意下如何?”

      晏秋静静地听着,浅褐色桃花眼终是瞥向窗外,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一晃而过。
      有一瞬,他感觉自己被那双金色眼眸所灼伤,心中霎时被莫大的悲哀笼罩。
      给予一线希望,会让绝望更深痛。有时,希望比绝望更让人折磨。
      很多很多,他有很多想说,那些被遗忘在过去的思考,被丢弃在时间中的感悟,在和这个人的相处中,重回到他心中。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鼓掌,是欣赏,也是叹息。

      “妙。柳长老果然……仁心与智谋兼具。”晏秋笑了。

      沧澜君向二位表示感谢,此事定下。
      之后,潮声会内部的激进派,以及和隐修会勾结的成员尽数被清算,由中立派掌权,主动与城主府商讨新的合作框架。
      柳明荣得到任墨书的应允后,以玄霄宗的背景做担保,在琉璃海市与镇海宗之间调停,最终二者达成一致:由最初的“全面庇护”更改为“有限合作”,即只在特定航路和区域进行安全保障和资源交换。
      最后,沧海月明珠重归穹顶之巅。

      明珠光华万丈,驱散海市萦绕已久的阴霾,也照亮三人离去的背影。
      临走之前,柳明荣将一份以隐修会密阵为原型,修正后的防御法阵图纸交予城主。
      如此一来,那些隐修会成员也能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了吧。

      晏秋比他们走得更早,只留下一句“下次再见”。
      柳明荣等人登上水行舸,在深海航行。
      海市像个精美的水晶球,绚烂梦幻,就这样远去,化作一个光点,不知不觉间和黑暗融为一体。
      漂浮的巨大发光水母、在管道间急速掠过的海豚、广场中心舞姿婀娜的海妖、毛茸茸的幽光苔……
      所有的这些,连带着几人的回忆,都将被永久地保留在那片神秘的海域中。

      舸内昏暗,缪冬青倚着栏杆发呆,柳明荣则坐在安静的角落,双手自然搭在腿上,闭目休养。
      最初的蓝图在他神识中缓缓展开:
      和之前的一无所有不同,经历明珠事件后,蓝图仿佛汲取了某种能量,从沉睡中苏醒。
      柳明荣通过蓝图,看到广袤无垠的沙漠。
      这是什么地方……?要我接下来去这里吗?
      柳明荣思索着,劳累几日的身体终于得到休息,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楚元朗原本站在柳明荣不远处,惊叹地看着成群的水母游曳,忽明忽暗,像大海的呼吸。
      他扭过头,想让师尊目睹这一奇景,却见柳明荣姿态闲适,神情放松,呼吸均匀,半梦半醒。
      楚元朗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发现柳明荣有一缕发丝贴着脖颈,被压在中衣之下。
      水母发出的微光在舸内悠然漂移,扫过那人的耳廓,在指间停留,又忽然飞走。
      楚元朗下意识伸出手,微光从他指间流过。

      【叮————】
      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柳明荣从梦中唤醒,朦胧间,他看见楚元朗猛然转过身的背影。
      不等他细究,海量的评论,热闹非常地占据他全部思绪:
      「海市篇完结撒花!柳长老帅炸了!」
      「楚元朗暗线操作也太熟练了吧,真的只是筑基弟子?」
      「晏秋绝对不简单!我赌一包辣条,他就是幕后BOSS!」
      「只有我觉得宗主和柳长老莫名的好嗑吗?」
      「楼上邪教!明明师徒才是正道!」
      「作者真的没换赛道吗……」
      「下一站西荒?原著里西荒可是个大坑啊,‘观星者’的遗产要出来了吗」

      西荒?柳明荣捕捉到关键字眼,是蓝图所展示的那片沙漠吗?
      他浏览着评论区,将零碎的信息和已知的情报相互印证。
      之前元朗说,观星者百年前同样也在「千影蜃楼」出现。
      线索逐渐串联,就在柳明荣试图寻找更多跟观星者有关的信息时,一道私信再次打入他的神识。

      【吞月者:好戏。琉璃盏里非真龙,西荒风沙砺剑处,镜中何来你我?】

      信息戛然而止,这次没有诡异的特效,柳明荣想。
      他从中读出一抹孤寂和嘲弄,将“镜中何来你我”六个字反复品味。
      这个吞月者,每次出现都将他推入更深的漩涡,却也投下一抹光亮在前行之路。

      楚元朗此时背对着柳明荣,心虚地不敢转过身。
      咚——咚——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

      重返玄霄宗,听枫居内枫叶已落大半,在地面层层堆叠成红黄相间的厚被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柳明荣特意走在有落叶堆积的地方,听着脆叶薯片一样裂开,心情好极了,连寂寥的秋色都变得可爱。
      楚元朗则是跟在柳明荣身后,用灵气将它们隔开,不愿惊扰满地秋梦。

      二人在院中作别,柳明荣前往栖云居找宗主,楚元朗留在听枫居修炼。

      院门合上的刹那,楚元朗的思绪瞬间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海市之行的种种在他脑中迅速闪回:阴影中的周旋和算计、柳明荣礁洞中虚弱的表情、月下那人苍白的唇角、水行舸中毫无防备的疲倦睡颜……
      焦灼,如野火燎原。

      他需要力量。
      「回风拂柳」与万物共舞,于绝境转身的剑理固然精妙,但是,倘若风暴并非向他而来,而是要湮灭他想守护的人呢?

      封魔古镇之后,他能更自如地使用混沌源力,但这远远不够。
      剑随身动,红叶顺着剑气流转成环,圆融自如。
      楚元朗演练着「回风拂柳」,心神沉入体内的混沌源力之海。
      他在引导。
      将柳明荣所教导的剑理深化,将狂乱的混沌之力主动融入剑意中,化为己用。

      暗红的气息,悄然沿着经脉,在他体内流动,与灵气和剑意融合。
      他追求的,是在转身之外,拥有能斩断一切威胁的绝对力量,是为身后之人开辟一片安宁的守护之力。
      楚元朗心念坚定,幽深的眸中,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

      柳明荣踏着云雾来到栖云居,闻琴声空灵清越,自深处流淌而出,令人如痴如醉。

      抚琴者是冷子熹长老,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袍,清绝似月下新雪初霁,又如冰晶浮于春水。
      冷冽宁静的音符流转云间,抚平人心浮躁。
      只是……
      这曲偶有几处音调欢脱,柳明荣驻足,虽觉困惑,却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心境空明,几日的奔波劳倦都随之消散。

      一曲终了,尾音悠长,久久徘徊于雾中,终随飞鸟远去。
      冷子熹抬眸,没有情绪也不带评判地看向柳明荣金色的眼,微微颔首,表示友好。
      她抱起琴,一语未言,飘然如烟,悄无声息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任墨书于松下烹茶,神情自若,好不悠闲。
      半月前,柳明荣在这里和宗主喝了第一杯茶,不过十数日,却恍如隔世。
      那时的他,不知天地命运残酷,还怀抱着单纯的幻想:自己是知晓一切的读者,可以纠正所有的悲惨故事。
      那时的他,初出茅庐,不自量力,哪怕不知去往何处,心中热切依旧。

      柳明荣自然地坐在任墨书对面,接过一杯温茶。
      阳光穿过深绿色的松针,在棋盘上落下大小不一的棋子。
      微风吹动两人的衣摆,任墨书指尖轻抚杯缘,远眺山外风光。

      茶香极淡,闻起来让人想到书页翻动的气息。入口是自舌边蔓延的苦意,淡雅如檀香,持久而深邃;末调是转瞬即逝,又令人回味无穷的清甜,就像夏夜一闪而过的流星。

      柳明荣蓦地感到悲伤,他看向任墨书,心中隐隐不安。
      “如何?”任墨书扭过头,温和地问。
      “……初尝微苦,回味甘甜,好茶。”柳明荣答道。
      “至醇之味,尝尽甘苦,方知其韵。”任墨书放下茶杯,眼中掠过一丝与茶韵相同的寂寥,不过马上恢复澄澈,
      “海市风波已平,柳长老对前路可有思量?”

      柳明荣握紧茶杯,将前往西荒的打算坦然相告,随后,沉吟许久,将困扰他多日的问题以比喻的形式问出。
      “宗主,若有一园丁,见古树将倾,欲施猛药救之,却恐药力酷烈,累及树上无辜虫鸟,当如何自处?”

      他不能接受楚元朗最终会作为薪柴牺牲,也不能接受之后其他任何人重蹈覆辙。
      但是,他选择的这条革新的路,却让世界上更多更多无辜的人被迫陷入危机。
      在海市穹顶之下,柳明荣对晏秋自信地说出“另辟天地,重定经纬”。
      可在之后的海市生活中,柳明荣看到的是,无数人的生活和性命,掌握在极个别人手中,一念错意便流血漂橹。
      他真的有资格,替全天下人做决定吗?
      如果最后失败了呢?

      任墨书默默听着,为柳明荣掌中的空盏注满茶液。
      “柳长老,”秋风吹动他的长发,“你见古树将倾,心生救念,此为仁;虑及虫鸟,此为慈。然,你需知晓——”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
      “古树之倾,乃自然运数。不行非常之法,树,鸟,虫,终将同归尘土。
      “三者同息共命,园丁施药之举,正是予其共渡险境之机。
      “园丁之药从何而来?因见倾覆,心有不忍,其方存在。心念动而机缘生,若因畏惧后果而弃之不用,岂不辜负这份源于本心的缘起?”

      柳明荣心中微动,任墨书继续道:
      “依我看,园丁当勇猛精进。此药为希望,乃是挽将倾之天。
      "此心光明,万物皆可为舟楫。”

      柳明荣低首垂目,任墨书的话,给了他另一种思考的方向。
      假如,他的存在本身的意义,就是打破双月大陆的规则,因这使命他才穿越到此处,那么无所作为、踟蹰不前,反而是对自己、对世界的辜负。
      倏地,他感到莫大的安慰,随之而来的,是一份沉重的责任感和深深的孤独。

      他突然有一种,想将一切托盘而出的冲动,想让眼前这个智慧超然的人,给予他更多的帮助和依靠。
      但是他没有。
      柳明荣知道,这份保守世界最深层秘密的孤单滋味,恐怕只能由他独享。
      一旦任墨书知晓这些,就会被世界规则抹去,就像那些空白的天幕阁记录。

      “宗主,我所行之事,定会带来不可预测之风波。往后我若与众人之所愿相背,我……不愿拖累宗门。”柳明荣发出一声叹息。
      “宗门有我一日,便会护你一日。尽管去做吧,风波来时,自有栖云居挡着。”任墨书笑得坦荡,眼中满是慈爱,他举起玉盏,
      “但行无悔。”

      柳明荣同样举起小杯,与他遥遥相敬,随后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苦味悠久,让最后的甜意格外珍贵。
      自此,他不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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