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太阳雨（二） ...
-
姜好已经不想看这场闹剧了。
捡了半天却没了的垃圾，在根本没鱼的海里捞鱼，一个个消失在海里的人，诡异老人和诡异小孩……
姜好已经确信她们不是真正的人类了。
不如说，她们应该是曾经的人类。
黑烟还在上升，只不过却被笼罩在一个球形罩子里，正是下雨的区域。
原本这个区域是没办法用肉眼观测到的。
但升起的黑烟却被阻隔在透明罩子里，描绘出了这个封闭区域的形状。
这是真的撞鬼了？游戏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没了吗？
从锅里散发出的黑烟拧成了一股股绳子，朝着其她人迅速掠去，也包括姜好。
宋雨燕在哪里呢？
她在锅里。
＊
黎青早上出发，一路向北，她开宝箱得到了一张自动行驶卡片，可以使用72小时。说不定能赶在明天之前登陆下一个岛屿。
黎青接着做自己的代做工具单子，将一个轮椅做好后准备发给单主，却在打开单主列表是怔住了。
列表里名字的颜色暗下去了。
她对这个人有印象，昨天说是要一张轮椅给自己母亲用，听说她靠着代做工具加了很多好友，还拜托她帮忙找人，还说要攒攒钱买她的寻人启事单子。
结果今天就死了？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能感叹这个叫刘午的单主运气不好，随手就把轮椅挂在店铺直接出售了。
＊
姜好躲开绳子的攻击，直奔那个木筏，一上去就将锅里的老妇人拽了出来。
“你是谁？”
老妇人身上缠绕着黑色的绳子，姜好已经认定所有的怪异之处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她是罪魁祸首。
“你想做什么？”
老妇人充耳不闻，还在挥舞着手臂，期期艾艾叫喊着。
“儿子……儿子……”
姜好再次朝她看的方向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过这不妨碍她直接一剑连带着椅子劈穿了那个位置，老妇人发出凌厉的哀嚎，黑烟再次从她身上冒出来，遮住了姜好的视线。
＊
姜好再次睁开眼时，最先闻到的是湿润的泥土腥气，还有左脚踩着枯黄碎叶的松软质感。这应该是某处山林，草木密集，没有被人为踩踏的痕迹。
她的右脚是抬起来的，正要迈出下一步。
不对——
她已经反应过来想把随着身体重心下落到右脚收回来，连带着整个人向后仰，但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壁紧紧贴住后背，脚就这样落下了。
她是没穿鞋的吗？
脚下是湿滑黏腻的触感，还有着踩到硬物的尖锐刺痛。
被她踩碎的，被枯叶和灰尘掩盖着的，是高度腐烂的人体。
像一颗落在地上的浆果，被虫子啃咬露出汁液，和地面接触的地方几乎要和泥土融为一体。
四周寂静无声，树影绰绰，但一丝风声也没有。
姜好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大脑几乎是第一次一片空白无法思考，还没回过神来泪水已经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挤出来。
为什么呢？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哭了，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哪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婴儿的尸骸。
姜好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用手把轻飘飘的树叶从上面挪开。
这时候一只小手拍了拍她的背，姜好回头，是个短发小姑娘，干燥枯黄的碎发垂在额头上，被汗浸湿。
“你干嘛呢！快点走了！”
姜好拉住她：“我先把她埋了……”
小姑娘拽她拽的更紧了。
“埋什么！山上多的是！”她用手指指后面，“上次不还在那里踩到一个吗？全是蛆，恶心死了！回家又被我妈一顿骂！”
什么多的是？
姜好转头看身后。
还是一片漆黑。
“快走了！走了！”
伴随着小姑娘的声音，树林又变成了光秃秃的土地和房屋。
一个女人端着盆穿梭在屋里屋外，看见她回来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又上哪疯去了！赶紧把今天的衣服洗了！小兔崽子让你洗衣服你还嫌弃上了！那可是你爸和你爷爷！给他们洗衣服怎么了？以为你你自己能有多干净呢！”
“对了，你四妹还病着呢，你去看看今天好点没！好了让她做饭！真是一个比一个懒！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啊！”
姜好走进屋内，只看见了一具不会喘气的尸体。
又是尸体。
女孩脸色蜡黄，两颊凹陷，正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的手指像是竹节虫一样静静地搭在一起。
……
这到底是哪……
姜好头痛欲裂。
紧接着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哭喊，像唱戏一样拉长了声调。
“你说大妮难产死了？！你们怎么还有脸让我们退彩礼！我们家的姑娘在你们家死了！你们要陪！她吃了我多少东西长这么大！怎么到你们那就死了！”
“那是她自己命不好，怎么能怪我？！花了这么多钱把她娶进门，都没干几天活！这孩子一个也没生出来！赔本生意我可不干！赶紧退钱！”
姜好推开门，外面又变了一副场景。
“人给你们送回来了！她可不能埋我们地里！说到底也是跟我们家没缘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黑黢黢的单层棺椁里躺着另一个姜好不认识的人，身躯折叠成可怖的形状，旁边还有一个布包，有一只紫黑色的小手垂在外面。
这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姜好无法控制地心脏狂跳，她闭眼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人的死亡是这样的吗？扭曲，腐败，悄无声息……
难道不应该是在鲜花和赞扬中，在别人一遍遍歌颂她生前事迹中，在了无遗憾无病无灾的日常中，在朋友和社区里孩子们的陪伴中死去吗？
女人们会在成年后迎来自己身体机能的巅峰，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一直保持这种巅峰状态直至生命的最后几年。
她们死后归于自然，身体蕴养着树木，坟墓上开满了鲜花，灵魂会被母亲接走。
难道不是这样吗？
婴儿为何曝尸，孩童为何病死，少年为何，为何会早早难产死去？
难产？姜好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回想这个字眼，难产？她从来没听说过女人会难产。
她也从来想象不到有人会在小小年纪难产死去。
她有多大？十几？二十几？
这是犯罪！
她为什么要选择怀孕？
姜好问自己。
这真的是她所选择的吗？
她，真的选择过吗？
＊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姜好从出生到进入游戏前一直都生活在平和安乐的世界，平时也只有课业太难了，和朋友闹矛盾了，成绩好像下滑了这样的烦恼。
但是课业可以问老师，可以问和她们住在一起的姥姥们，闹矛盾了也会很快和好，大人们也不会太看重成绩，学校也不会给每个孩子的成绩排个先后，只要顺利完成毕业任务就能做优秀毕业生。
大家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所有长辈都是每个孩子的后盾。
姜好突然想到了。
小水滴社区里有一个大她几级的姐姐，第九级的最后一年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没了笑容，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笑呵呵的。
姜好当时还是个小不点，歪着头面无表情地问她是怎么了。
姐姐只是摸着她刚长出来还扎手的头发，用手心摩挲着。
“没什么，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在别的地方，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人过着让我们匪夷所思的生活，一直重复着悲剧。”
“暴力永远无法解决最根本的问题，但是有时候，暴力却是最直接，最有用的武器。”
“未来，你也会面对这一切。”
“姜好，你会做什么呢？”
*
姜好选择杀掉幻境里所有的人。
暴力？
姜好只知道如果有人想要杀她，那她就必须杀回去。如果有人想要杀她的同胞，那她也要杀回去。
如果她们自相残杀呢？
姜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
没有武器的时候，身体就是武器，无论是用拳头还是用脚和腿，都能有效制服敌人。
最后，还能站起来的就只有姜好，和那位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人疯了一样地吼叫，朝满身是血的姜好扑过来。
这是母亲。
这里的人好像很轻易就能有母亲，也很轻易就能有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姜好感觉不到被女人撕扯的疼痛，她是谁？赵舒？不，她是姜好。
女人怒吼：“我是你妈！”
“不，你不叫‘你妈’，你叫什么？”
女人看着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二女儿，“我叫什么？”
“我叫……宋雨燕？”
“对，我叫宋雨燕。”
姜好拂去脸上往下滴的血珠，继续问：“你有几个孩子？”
宋雨燕呆呆地转动脑子：“几个？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
五个？
不对！
第一个……她应该第一个就生了儿子啊。
儿子应该和她丈夫长的很像……是这样吧？
那她为什么还会接连生几个女儿呢？女儿不是只有一个，最多两个就够了吗？
最好是生个姐姐，还能照顾弟弟，互相帮衬，妹妹也不错，女娃早熟，见风就长，没几年就能干活了。
有孩子干活，她就没这么累了。
儿子……？
“闺女也好，下一胎努努力！”
她真的第一胎就生了儿子吗？
“又是个闺女！”
她真的……生了儿子吗？
“肚皮真不争气！又一个女娃！”
儿子？
“又是个没用的！这个不能再留了，扔后山去吧！”
……
……原来她没生过儿子啊。
她只是闭着眼，默认了女儿们的死，然后幻想自己生了儿子，幻想家庭和和美美，幻想她是个好母亲。
最后在幻想中死亡。
宋雨燕想起了自己的二女儿，赵舒。
她一直是最听话的一个，心疼她要做饭，要洗衣服，要种地，要拔草打药收庄稼，她仿佛有做不完的活。
那天也是一样，听说了可以用垃圾换金币，她就用绳子把赵舒绑起来，让她下海里捞，她捞了很多垃圾，又说在下面看见了鱼，继续下去捞。
然后绳子的那端突然变紧，她差点被拉进海里了，没办法，她只能把绳子松掉。
宋雨燕等了好久都没等到赵舒上来，但是这里又开始下起了雨，她只能用船桨把木筏划走，划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走出去。
其她人也发现了不对劲，想要向外面求助，但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游戏系统根本打不开，甚至连回复精力值的床也用不了。
她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最后所有东西都吃光了，她已经饿得不行了。
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刚生产完，孩子被抱走的时候。
那个孩子连一口奶也没吃过。
她……饿不饿啊？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太阳雨（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