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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以血融雪 ...

  •   1.清洗

      时过境迁,海州的繁华迷了人眼。新生代的江湖客们越来越向往大寨山之外的世界,她们想要鲜艳夺目的宝石,而不是宁宁查的树枝。新生代结伴下山,在海州花天酒地,进而闯荡到海州之外。

      她们渐渐遗忘了西南的传统,西南的色彩从她们身上褪去,老一辈的西南人看着自己的后辈只觉得看见了一群外人。而西南人排外,老一辈江湖客说,抛弃西南的女儿也会被西南抛弃。然而新生代嗤之以鼻,比起大寨山的花木她们更喜欢金钱。她们向外走的同时,外人也被海州吸引,从而更深入西南。

      当外人不由自主地对西南上瘾时,新生代的西南人把西南当作商品对外贩售。各种粗略的手工艺商品套上几个不知真假的民俗传说就能引得旅客疯狂。“市井喧阗,商贩云集。货殖真赝相杂,贾客巧诈百出:或饰以乡野异闻,托古证今;或以芜杂充珍奇,眩目惑心。行旅不察,多堕彀中。”——《西南序纪》此举老人为之不耻,新人乐此不疲。

      西南魅力巨大,旅客很快不满足于商贩口头讲述的小故事,开始追寻更深处的原始文化。受西南人世代崇拜的神树就这么走入大众视野中,江湖客在商机的诱惑下开始向外人售卖神树的枝叶。

      而这道贸易也很快走向众多生意常出现的局面。“商贾伐桃柏桂之属伪充。或杂真赝,牟倍蓰之利。求真者虽千金莫得,或遭滥伐过甚,樵苏不爨。”——《海州异闻录》。老一辈勉强能允许容忍新生代消费神树,但决不允许她们滥伐过甚。神树成了导火索,彻底点燃两代江湖客的矛盾。双方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冲突。

      正值蜘蛛公举行海州庆典,他照例向大寨山发去邀请,然而响应者寥寥无几。这是用以庆祝海州“新王”也就是蜘蛛公上任的庆典,市集日夜不息,歌舞从早到晚,商家各显神通地招揽客人,按现在的话来说这是拉动旅游业收入的一次盛大狂欢节。

      为了表示自己对江湖客的亲近感恩,蜘蛛公每年都会亲自书写函件递往大寨山。这一次,蜘蛛公的使者前往大寨山探访,却见山寨中血流遍地,层林尽红。红从菡亲自接见了使者,向她说明情况,并礼貌说明自己会按时前往庆典。使者立刻察觉到了局面的失控,她向蜘蛛公如实禀报,后者也迅速作出了回应。他主动会见红从菡,承诺会派人规范相关贸易,并给了大寨山一笔丰厚的赔偿。

      对于如今的局面,红从菡大抵是后悔的。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庇护的失势公子能打造出如今的“盛况”,让江湖客内部离心离德,矛盾重重。江湖客首领接下了蜘蛛公的道歉与赔礼,当年的庆典照常举行,江湖客照常参加狂欢。事后,蜘蛛公几次带人前往大寨山送礼,据记载,他可能将本次庆典近半的收入都送给了红从菡。蜘蛛公以为,这足够抹平红从菡的不满了。庆典过后,他转头经营在北部的势力,与段正业来往密切。因而他没有注意到,红从菡开始频繁联系不仇家的旧部。

      不仇氏是小七纪西大陆“氏族”的巅峰,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我们常常说的“千年世家”“老钱”和它一比不过是“暴发户”。小七纪的“老钱”氏族大多是在铁器复归时期抓住机遇后起家的,它们能在小七纪走多远并不固定,因为这个乱世太乱了。效忠的摄政王败了它们就可能遭遇清算,而小七纪史有记载的摄政王大大小小足有七百三十六位,到了末期,全大陆只有十来个王国。在小七纪中后期,摄政王东莲带着边界军杀进逐鹿之战,南部的老牌氏族被宰得百不存一。

      而不仇氏的家族历史能溯源到小六纪。它挺过了一次完整的乱世,熬过一次东西之战,并一直强盛到小七纪中期。直到不仇琬被选为天君,大批摄政王不计伤亡地对其进行屠杀追杀,才让不仇氏断崖式衰落。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逃过大清洗的不仇家旧部逃向西南,参与进郡王与蜘蛛公的纷争,缓慢布局直至鸠占鹊巢。当“少主”不仇琬来到西南,对不仇氏忠心耿耿的旧部立刻调转兵马,配合她的命令对西南进行大清扫。

      不仇琬其人在史书中功过参半,在后世褒贬不一。后朝修前代之史,不同时代的史书对她有截然不同的评价。平泽朝对其极尽贬低,称其为“炀帝”,承望朝却坚定认为她是“武帝”。可无论是恨极还是爱极,没有任何一个人否认她的武功。《策孚国纪》评价她为:“帝性险谲难测,刚愎自用,贪婪狂妄,然刚烈不屈,武德丕显,戡乱定鼎,威加四海。”《旭华国纪》评价她为:“其情如炽,爱憎分明,武功之盛,冠绝千古。”《望青国纪》评价她为:“虽暴戾任情,尝为世所诟,然平九域七分之功,实旷古烁今。”在承望朝流行小说《玉榴钗》中,作者写道:“慕者为之狂,仇者为之殉,爱恨滔天,皆颂曰:千古武帝。”

      “武”字贯穿了不仇琬的一生。她如一轮烈日高悬长空,光明耀眼,可又光耀之极,将人刺瞎烫伤,能驱散黑暗,也让大地干枯千里。西南经过了一场雪,权贵悍贼享受着暖炉赏雪,贫苦大众冻毙路旁,诗写雪色绒绒,珠花灿灿,上下白净空灵,现实的雪却是夺走生命的恶魔。要改变那时的西南,需要一场漫长的改革,去深挖经济的弊病群众思想的局限。而不仇琬向来懒得看内里盘根错节的纠缠,她在史书上贯彻了粗暴的作风:杀戮。

      她带足了兵马来到西南,旧部从中接应。承平日久的西南诸王根本无力反抗,很快溃败下来。蜘蛛公察觉事态不好,马上要联系自己的“立国”的武力根本,请江湖客出手襄助。这一次,他的使者有来无回。红从菡叛变,带领老一辈江湖客和新生代展开厮杀,从大寨山到西南各地,江湖客杀江湖客,西南人杀西南人,根植西南血脉的极端爱恨开始显现,恨之欲其死。两派江湖客彼此牵制,不仇琬在风驰电掣般地摧毁西南旧秩序,外地人纷纷遁逃,西南乱作一团。

      蜘蛛公见反攻不成,着手准备谈判。他愿意退居幕后,将海州的财富交予天君。这一举动成功激怒了不仇琬。部分史学家对“帝大怒”一事感到困惑,因为蜘蛛公的态度恭谦柔顺之际,从头到尾都看不出冒犯与不情愿,为什么天君会“大怒”呢?事实上,《旭华国纪》和《策孚国纪》中有两句形容可以完美解释这个疑问——“其情如炽”与“贪婪狂妄”。不仇琬是一个唯我独尊且暴戾狂妄的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她看来,这天下本来就是她的,一切土地、财富都是她的,只不过被一群窃贼占据了而已。现在她来收回自己的财产,窃贼应该乖乖奉上财货离开,而不是拿着主人家的东西讨好主人家,为自己谋取“退居幕后”一类打算继续分一杯羹的好处。

      此等狂徒千古少有。偏偏她真有狂妄的本事。除去不仇家旧部自身积攒的兵力,天君还有大妖襄助。大妖是西大陆的顶尖战力,为求飞升而修行。修行需斩断七情六欲,但没人能真的彻底断干净。她们是大妖,也是妖族,求道路上往往放不下西大陆的同族,希望能促成大陆统一,眼见着终末战争胜利,整个第六纪都是如此。

      在她们眼中,“天君”就是天命的象征。待天君光辉没落,摄政王的时代势不可挡地崛起,她们的原则就演变为,哪个摄政王手里握着天君,极多数大妖们就会蜂拥而至,为她巩固阵营。也有大妖会选择其他摄政王,但这不代表她们不敬天君,只是因为她们实在不看好该摄政王。

      有这些顶尖修士在,即使红从菡不倒戈,西南的江湖客也奈何不了天君。整个西南都让不仇家的精兵强将犁了一遍,任何藏污纳垢的交易通通一把火烧掉。奴商、匪徒、窃贼……罪犯回到了最初的规则里,恐惧光明正大,恐惧法律。罪犯的鲜血流淌在大地上,一如秋朔新生之灵的血河。

      一整年的粗暴屠杀过后,不仇琬从物理上根除了蜘蛛公留在西南的脓包。她开始施展权术手段,将西南看作一片普通的土地,重新制定律法,选任官员,让农民去耕种,让工匠去建造。在她兢兢业业地治理下,西南渐渐焕发了生机。由于红从菡倒戈得漂亮利索,不仇琬报之以李地尊重西南人的习俗,从前西南王时代的各种风俗习惯得以保留,不强制移风易俗,允许部分山民自治。

      大寨山的混乱结束之后,江湖客首领红从菡进宫觐见,她身上也沾着“叛徒”的血。她向天君献上宝物,以示恭贺。蜘蛛公外逃,泉康宫失去了守卫,奴俾侍从疯抢库中宝物,又在奔波中被杀人夺宝,无数的珍宝流落民间,其中就包括蜘蛛公的血珍珠发冠。红从菡在平叛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血珍珠。于是,那枚以蜘蛛丝帛包裹的血珍珠呈上了案台。

      看向王座上那张不似西南人的脸,红从菡深深躬身,说:“君为天下主,亦为西南王。”不仇琬拿起血珍珠端详,时过境迁,它依旧圆润光亮,血色如新。她对珍珠并不陌生。不仇琬从阆风苑出逃,脱离策孚王的掌控时使用了“清净珠”,那颗明珠能够隐匿气息踪迹。比起法器似的清净珠,血珍珠长得新奇美丽,却没有其他效力。不仇琬只是将它收藏进库房,并不另加关注。

      蜘蛛公远渡海外,雪被血清洗,西南扬起了一面新旗。深红色的底布,漆黑的花纹,金线绣制的烈日。工匠踩着鲜血,在西南为天君建起了宫殿。农人在血浸过的土地上种起了粮食,脂粉味被吹散,路上行走的生民与大陆任何一个王国都没有差别,个个都有正经营生,清白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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