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烟》想**猫

1、痴烟

　　我只是殿前的一柱香，开始只知道在那些怒目而视的铜人前轻灵的飞舞，过着属于自己的潇洒日子，偶尔也会嗤笑一下这些痴傻人们的臃肿笨拙，他们从来不曾领略过轻舞飞扬的美好。不知从何时开始，迷离的眼神开始定格，眼前清晰的映出那个素衣的少年。不知道他何时来，也不知晓他为什么而来，似乎在眼神清晰凝聚的那一刻，他就在那里，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双眸紧闭，悠然地独立与世间之外。我开始静静的在他的面前缭绕，陪伴他度过这些些的静穆时光。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与他面对面相对，却从不曾看到他紧闭眸中地清澈眼神。似乎在他的世界中，从不曾有过佛桌上盛开的这缕痴烟。时光的流逝，不曾减少对他的专注，却因为更长更久的目光凝望，对这安静的少年拥有了更多的渴望。渴望触摸他如玉般雕刻的脸庞，渴望看到他如星般闪烁的眸子，渴望象那些俗世中的妙龄少女，轻轻的在他的身旁跪下，双手合十，嘴中默念的瞬间却偷偷的转头，看他棱角分明的淡然和帅气，然后诚心的跪下祈祷，希望上天能够赐予自己如他般美好的郎君。只是，不管有多少人跪下又爬起，我的祷告只有一个，若真有灵，若天有情，请让我能够与他并肩，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就算只能在他的身边守望，也无所谓。只求，能让这虚无轻渺的身躯，拥有生命的跳跃。
　　许是真有诚心动天的一日，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这缕前世缥缈的佛堂上的痴烟，拥有了一世梦寐以求的躯体，就算只是一只狐，也心满意足。当我拖着受伤的腿艰难的跳进佛堂，踉踉跄跄的扑进你的怀中，用祈求的眼神看你。我感觉到你心的震颤。你说，可怜的小东西。我静静的倒卧在你温暖的怀抱，是这样的感觉吗？当我在你的面前缭绕的时候，渴望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安静，淡然，甜蜜还有，丝丝的幸福。泪水从眼角潸潸滑下，你的眼中流露出丝丝的疑惑。我爱，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就算只是这样，只要能够在这瞬间感受你心的跳跃，你躯体的温度，就算是一秒也足够。
　　你的手在我的伤处轻轻的抚摸，嘴里念念有词，是怎样狠心的人，将你伤成这样？我笑，虽然确信你没办法知晓我心情的跳跃，依然毫无保留的将欣喜绽放。你眼中的疑惑更深，是否你也能感受到我强烈的心跳？这只为你而求来的心跳？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那当我在佛桌上静静凝望祈求的一刻。寂静的野外，凉风习习，些些的黄叶偶尔会耐不住寂寞，随风轻轻的飞舞。你盘坐在地，双手依旧合十，双眼紧闭。我偷偷的溜到你的身旁，双腿轻轻跪下，学你的姿势，悄悄的转头看你。眼中是那痴烟永远看不到的棱角分明的侧面，如石刻般完美无暇。
　　痴狐，你叹道，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泪水再度滑下，早就知晓会有这样的一天，从你眼中持续的惑然中知晓，终有一天，就算我只是狐，你亦能得知我心意。在你的周围低旋呜咽，恋恋不舍的回头再回头，你却狠心的闭上眼睛。虽然一次再一次的告诉自己，这样子早已超脱我所眷恋的全部，所得到的已经足够，但是心啊，这永不餍足的心，这痴烟时所未曾拥有的心，为什么此刻会这样的苦痛，是否这生命的灵长都拥有如我般苦痛的灵魂，还是只是我这只傻傻的痴狐？
　　再一次回头，转身，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那瑟缩在不远处持弓的猎户，等我很久了吗？是否未曾想过我能在这佛堂中待这么久的时光？是啊，连我自己也从未想到过。这幸福的时间也早已超出了我的企盼。一切都是注定的吧，拥有这可以靠近他的躯体已是值得感恩。如果这是注定的命运，请让这一切在你那清澈双眸未睁开时结束，希望将最好的我留在你的记忆深处，如果你能够感觉，想要记下的话。
　　一跃而起，让那火红的身躯成为林中跳跃不息的一团火焰，轻灵的跳跃，就像那时佛桌上开心的飞舞。耳边是那弩箭穿风而来的呼啸。主宰万物的灵啊，如果，如果可以，是否能够给我再，再一次遇见他的机会？
　　远远的，似乎是随风而来的声音，在我终于含笑闭眼的那一刻，痴狐，就算再一世又如何？
　　黎明的钟声敲响，庄重肃穆的佛寺外传来婴儿的阵阵哀啼。你叹息着开门，抱起婴儿，眼神是永远的清澈透明。婴儿咧开小嘴，咯咯的嘻笑，肉肉的小手不时的抚上你永远是淡然无求的脸颊。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孤寺中，这从天而降的婴儿似乎是上天的恩赐的珍宝，给永远寂寥肃穆的佛寺凭添了几丝生意。晨起早课的众僧纷纷围将上来，脸上满是欣喜的笑。独你，清澈与世无争的眼神不知何时，不知何故透出了难解困惑的光芒。
　　时光荏苒，曾几何时，那只能呀呀学语蹒跚学步的顽童已至垂髫。如水般的眸子，波光荡漾；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孤谷；娇艳欲滴的红唇，惑人的轻启，乌黑油亮的长发，飘逸的飞扬。佛寺中的平和清净不再，只因这如花般的女子。
　　下山去吧，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你静静的站着，永远保持你双手合十的姿势。少女含泪点头，凄绝而美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离开，永远的离开。你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去，留给那人绝决而坚定的背影。少女静静的站在山顶绝壁，看那人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只留下绝决而坚定的背影。远处那孤寺，却傲然屹立在弥漫的晨雾中，凭添了几分灵气。就这样吧，少女叹息着，一步一步的走进在绝壁中缭绕的云层，于那晨烟融为一体。从何处来，就到何处去吧，远远的，随风而来的声音，也许，最初的才是与你最好的方式。
　　是注定吧，烟与僧的缘只这般深，这般浓，当这恍惚的前缘用尽，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你若曾是那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陪伴过你一段静默的时光。因此，今生相逢，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却又很恍惚，无法仔细地去分辨，无法一一地向你述说。
　　－席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