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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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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冷雨敲窗,淅淅沥沥的声音扰得人难以安眠。李四躺在客栈简陋的床铺上,心绪纷乱如麻。十七想必已借机返回京城复命,而自己,则必须先去一趟栖凤山,找到火予问个明白——那铁锥为何会化作毁灭的魔器?灵渊真人临死前那句“灵舒”又藏着怎样的秘密?之后,他再去京城寻找十七公主。
正胡思乱想间,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穿透雨声,传入他耳中。声音来自隔壁房间,像个男子在极度痛苦中啜泣。李四心生恻隐,起身披衣,来到隔壁房门外。
他轻叩门扉,里面却无人应答,只有哭声微弱地持续着。迟疑片刻,他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油灯如豆,床上蜷缩着一人,身形消瘦,正不住地颤抖呜咽。
“兄台?你还好吗?”李四低声询问。
那人毫无反应。李四走近,伸手轻推其肩,触手一片滚烫!再探其额头,更是热得骇人,而一双手却冰凉如铁。显然是染了极重的风寒,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李四把了把他的脉搏,虽微弱,尚存一线。
他急忙下楼寻店家要些热水和干净井水。店家却叹气道:“客官,你说那书生啊?唉,可怜哦,在此病了好几日了。请过郎中来看,说是寒邪入骨,药石无效,让准备后事了……您就别费心了。明日义庄的人就会过来,到时就让他在那边等死吧。”
李四闻言,看着那店家漠然的神情,又想起自己孤苦飘零的过往,心中不忍更甚。他坚持要了水,回到房中,用自己在天嵛城学得的运气法门,尝试为那书生推宫过血,导引体内郁结的寒气,又用冷毛巾反复为其擦拭降温。
如此悉心照料了两三日,那书生的高热竟奇迹般退去,意识也逐渐清醒。他得知是李四救了自己,感激涕零,挣扎着要起来道谢。
两人互通了姓名。书生自称鲍巽,海城人士,去年上京赴考不幸落第,自觉无颜回乡,本想留在京中苦读三年再考,却又被人骗尽盘缠,只得典当衣物,狼狈南归。一路饥寒交迫,好不容易到了海城地界又遇到阴雨连绵,不幸染上重病,本以为要客死异乡,幸得李四搭救。
李四想起夜间听到的哭声,鲍巽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病中昏沉,思念家中父母,不禁悲从中来,让李四兄见笑了。”
“鲍兄至孝,何笑之有。等你病好了,我正好顺路,送你回家与父母团聚。”李四安慰道。
又同住了几日,鲍巽气力渐复。李四见他囊中羞涩,又慷慨赠予了些银钱作盘缠。鲍巽千恩万谢,两人约定明日一早结伴启程。
当晚,李四替鲍巽整理行装,抖落衣物时,一枚温润的白玉佩“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李四拾起一看,心中猛地一震!那玉佩质地极佳,雕刻着精美的云纹,中间赫然是一个古体的“巽”字!他盯着玉佩,一时竟呆住了。
鲍巽见状,连忙接过玉佩,小心翼翼地擦拭,解释道:“四哥不要误会,不是我有值钱的东西不舍得典当,这是我身世的凭据。我现在的父母是我的养父母。据养父母说,当年我约莫三岁,昏倒在他家门前,身上便仅有此玉佩。因上面有个‘巽’字,故而为我取名巽。再落魄,我也不会变卖它,只盼有朝一日或能凭此寻得生身父母。”
李四强压下心中惊涛,状似无意地问道:“原来鲍兄还有这般身世。那……可曾寻到线索?”
鲍巽摇头,脸上却无悲戚,反有暖意:“养父母待我视如己出,虽生有四子,仍收留我,疼爱我。他们多年来一直帮我打听,只说我当时衣着不凡,非本地样式,疑是过往商贾之子遭遇不测遗落。能否找到,就要看天意了。”
是夜,李四辗转反侧,那枚玉佩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几乎可以肯定——鲍巽,就是十几年前扬州战乱中失踪的三皇子夜千巽!而那场战乱,彻底改变了他李四的命运,将他推入了无尽的苦难深渊。为何同样沦落,有人能得善人收养,读书明理,前程可期,而自己却……
次日同行,鲍巽因归家日近,心情愉悦,沿途甚至欣赏起山景野花。李四却心事重重,沉默寡言。
行至半山腰歇息时,鲍巽见道旁岩缝中生着一丛罕见的紫色小花,非常高兴,说道:“这花真好看,我摘几朵带回去,小妹定会欢喜。”说着便俯身去采。
手指刚触及花茎,不料旁边草丛中猛地窜出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迅疾无比地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啊!”鲍巽痛呼一声,猛地甩手,将毒蛇甩落山崖。他迅速捏住手腕,脸色瞬间发白,急道:“四哥!是毒蛇!快,快帮我束住上臂,减缓血行!”
李四慌忙撕下衣襟,紧紧扎住鲍巽肘部之上。看着鲍巽手背迅速肿胀发黑,他急问:“现在怎么办?”
鲍巽强忍剧痛,冷汗涔涔,喘息道:“四哥不要慌…万物相生相克…毒蛇出没处,七步内必有解药…我记得古书上说,解此蛇毒需一种五色花的叶片,外敷内服…你快去找找,形如手掌,叶分五色…”
“好!你撑住,我立刻去找!”李四转身冲入附近山林。
他很快便找到了那特征明显的五色花。他采下一把叶片,转身欲回,却在能看到鲍巽的地方猛地停住了脚步。
鲍巽痛苦地蜷缩在路边,脸色已开始发青,呼吸急促。他不断抬头望向李四离开的方向,声音因中毒而越来越微弱:“四哥…四哥…你找到了吗?”
稍顿,他又努力喊道:“四哥…你没事吧?”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已几不可闻:“四哥…快回来…你在哪儿…别出事…快回来…”
李四藏在树后,听着鲍巽濒死时关切自己的呼喊,心如刀绞,手中攥紧的解药叶片仿佛烙铁般烫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盘旋——只要再等一会儿……只要没有解药……世上就再无人知道夜千巽的下落,而那尊贵的身份……那原本就该属于……不!不能!
天人交战,痛苦万分。时间一点点流逝。
鲍巽感到意识逐渐模糊,深知恐怕等不到李四回来了。他用尽最后力气,咬破指尖,在随身汗巾上颤巍巍写下血书:“吾鲍巽,海城桥江周口巷人,父鲍老六。路遇毒蛇,有兄李四,寻药未归。乞过往君子寻之。子不肖,未能报父母养育之恩……”字迹潦草,尚未写完,他已气绝身亡,手指犹自指着李四离去的方向。
李四又僵立了许久,才步履沉重地走出来。探及鲍巽已无鼻息,身体渐冷,再看那方血书,他颓然坐倒在泥泞中,良久无言。
第二日,李四雇人将鲍巽的遗体收殓,暂寄于山间一座荒庙之中。
事情既已至此……他目光变得冰冷而决绝。鲍巽的养父母知道玉佩的存在,是夜寒空找到鲍巽的唯一线索。
他一路疾行,赶到海城,按地址寻到桥江周口巷鲍家。那是一座普通的民居,傍晚时分,炊烟袅袅,隐约能听到院内一家人的说笑声。
李四隐在暗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狠厉取代。
当夜,鲍家燃起冲天大火,火借风势,迅速吞没了整座房屋。邻居们惊呼救火,却已回天乏术。
李四远远望着那映红夜空的烈焰,听着里面传来的凄厉哭喊最终归于沉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不起,夜千巽。李四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刻着“巽”字的白玉佩,默默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