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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文钱,我要了! ...

  •   “你怎会我青鸾剑法?!”无邑长老单膝跪地,唇边鲜血不住外溢,月白长袍沾满尘土草屑,左袖更被剑气撕裂三寸,狼狈不堪。他强撑着一口真气,以凤鸢剑深插土中,剑身嗡鸣不止,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四周青鸢弟子横七竖八倒地呻吟,佩剑散落如秋叶,哪还有半分往日御剑凌风的仙家气象。

      狼藉之中,唯有一少年持剑而立。暮春山风拂过他覆面的粗布,隐约勾勒出挺拔鼻梁的轮廓;青衫虽缀满深浅不一的补丁,却浆洗得泛白洁净,腰间草绳系得齐整,倒比许多锦衣公子更显精神。

      “李穹一!”无邑以剑拄地,声音嘶哑如裂帛,“你从何处偷学我青鸾一脉单传的剑法?既已臻此境,又为何闯我山门、强夺剑谱?!”

      方才交手十三招,无邑便如坠冰窟——这少年使的何止是青鸾剑法,分明已得“云外九鸣”真意!门中除他之外,连掌门师兄都止步第八重,而这李穹一,一个不知来历的野小子,剑意竟已透出第九重的圆融气象!

      四十年寒暑苦修,竟败于一个及冠未久的少年,偏偏是在自己最得意的剑道之上!

      怒火攻心,无邑喉头腥甜翻涌,又呛出一口黑血,在青石地上洇开触目惊心的暗红。

      李穹一还剑入鞘,剑鞘与粗布衣衫摩擦出沙沙轻响。他挠了挠被山风吹乱的额发,语气依旧懒洋洋的:“老头,江湖谁不知我的规矩?一文钱,剑谱借阅三日,童叟无欺。”

      “你!”无邑尚未顺过气,闻言胸口剧震,又吐一口血沫,“青鸾剑谱乃祖师亲传,立派根基!岂容你儿戏般借阅?更何况……更何况区区一文铜钱!”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李穹一,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青鸾百年清誉!”

      “冤枉啊。”李穹一摊开双手,袖口补丁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你就非要更多钱,我也拿不出。你瞧——”他从怀里摸出个干瘪的粗布钱袋,倒提起抖了抖,两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叮当落在掌心,“今早原本十文,上山前吃了两个肉包一碗豆浆,剩三文;方才为请你出手指点,悄悄往你衣襟弹了一文‘指点费’。如今全副身家就这两文,总得留一个买晚饭吧?”

      无邑气得浑身发抖,凤鸢剑嗡鸣更急。

      “青鸾剑谱乃无价之宝!任你金山银海,也休想染指分毫!”

      “无邑啊无邑,你这人就是死脑筋。”李穹一叹着气摇头,山风将他额前碎发吹得忽起忽落,“我一文钱借走,三日后完璧归赵,又不会少你半页纸。你这般守着,它能生小剑谱不成?”

      “剑道传承,岂是市井买卖?!”接连呕血,无邑眼前已阵阵发黑,却仍强撑着不肯倒下,指甲深深掐入剑柄雕纹。

      李穹一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罢了,跟你这倔老头说不通。”他拇指一弹,一枚铜板划出暗黄的弧线,在暮色中闪过微光。

      叮——当——

      铜板在青石地上弹跳两下,恰恰滚到无邑膝前,打着转儿缓缓停住。“一文明借,两清。三日后午时,燕回城南老槐树下,你来取便是。”

      无邑死死盯着地上那点刺眼的黄,脑中闪过祖师画像、剑阁香火、四十载寒暑晨昏……喉头又是一甜,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昏死过去。凤鸢剑失了持握,铿然倒地,剑身映出漫天晚霞,如血如荼。

      李穹一俯身拾起落在石阶上的靛蓝封皮剑谱,掸了掸灰尘塞入怀中。踏出青鸾派那两扇朱漆剥落的大门时,脸上却无半分得手的喜色,反而愁云密布。

      “亏大了……”他捏着怀里仅剩的一文钱,指尖摩挲着铜板上模糊的“通宝”二字,“今日这趟,净亏两文。城西刘婆的馒头摊该收了吧?一文钱两个的菜包子也不知还有没有……”

      山风卷起他打了补丁的衣角,少年身影渐次没入苍茫暮色,唯有腰间那柄不起眼的铁剑,偶尔与鞘身碰撞,发出清越孤响。

      五日后,燕回城。

      时近端阳,城中人潮较往日稠了三成。镖旗猎猎的趟子手、佩刀负剑的江湖客、绸衫折扇的商贾,混着挑担叫卖的货郎,将青石板街巷塞得水泄不通。空气里浮着汗味、油香、马粪与酒旗招摇的气息。

      各客栈早已挂出“客满”木牌,招伙计的管事嗓子都喊哑了。故此,在城中最大的“云来客栈”二楼,便能看见李穹一忙碌的身影——他肩搭白巾,手捧黑漆木盘,在桌椅间穿梭如鱼。

      “李一!西厢三桌要一坛梨花白,动作麻利些!再磨蹭扣你工钱!”掌柜的吆喝从柜台后炸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飘落。

      “来了来了!”李穹一应声跃下楼梯,脚下草鞋在木阶上踏出轻快的节奏。他在这客栈才做三日短工,已被呼喝近百回,却依旧眉眼带笑——毕竟一日九文现结,够买十个菜包子呢。

      自然,云来客栈开给伙计的工钱远不止此。奈何他李穹一有个要命的规矩:每日怀中所揣现钱,绝不可超过十文。扣去每日子时必定刷新的一文“本钱”,实收九文,反倒因此成了学徒里工钱最高的那个——旁人领二十文月钱,还要被克扣杂费,哪及他日日现钱落袋踏实?

      这还要多谢那位姓沈的。

      “听说了吗?”临窗一桌,两个短打装扮的汉子正压低嗓音,“那‘铜板煞星’三日前血洗青鸾派,满门上下四十七口,连灶房帮工都没放过!就为夺那本青鸾剑谱!”

      铜板煞星?李穹一端着酒坛的手微微一滞。

      “当真?!”对座络腮胡汉子瞪圆了眼,“青鸾派好歹位列江湖第十,那李穹一不过孤身一人……”

      “千真万确!”先开口的瘦削汉子抿了口酒,喉结滚动,“我表兄在六扇门当差,亲眼见了尸首——都是一剑封喉!听说那魔头只出了五招,无邑长老便败了,临死前还紧紧攥着两枚铜钱!”

      李穹一轻轻放下酒坛,指节有些发白。他分明只将人击伤,剑锋都刻意避开了要害……

      “既为剑谱,为何不连那柄凤鸢剑一并带走?那可是天品神兵!”

      “嗨,许是那魔头不识货罢?又或者……”瘦汉左右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是想留个饵,引更多人上钩?”

      邻桌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忽然插话:“兄台此言差矣。依《江湖异闻录》所载,李穹一虽行事乖张,却从未伤人性命。上月他‘借’走崆峒派的《流云掌谱》,也只打晕了守经弟子,还在人家怀里塞了一文钱呢。”

      “酸儒懂什么江湖事!”络腮胡拍桌瞪眼,“那无邑长老身上的铜钱便是铁证!除了那专留铜钱的煞星,还能有谁?”

      李穹一转身擦拭邻桌,忍不住低声嘟囔:“就不能是有人栽赃么……”

      “栽赃?”瘦汉耳尖,嗤笑转头,“小二,你倒说说,那李穹一偷鸡摸狗、强借硬夺,名声比茅坑还臭,谁费那工夫栽赃他?”

      “我……”李穹一哽住,埋头用力擦桌,木桌被搓得吱呀作响。

      络腮胡却来了兴致,朝书生扬扬下巴:“说来,青鸾派三长老前日放出话来:无论何人,用何手段,只要擒住李穹一,便可允他三个愿望——金山银海、神功秘籍,甚至……那柄无主的凤鸢剑!”

      满堂骤然一静,随即响起成片抽气声。天品神兵,近十年未现世,如今竟成了可求之物?

      “李穹一,我张铁虎势在必得!”络腮胡拍案而起,腰间九环刀哗啦震响。

      李穹一眼皮猛跳,不着痕迹地往柱子后挪了半步。

      书生摇头晃脑:“张壮士勇武可嘉,只是那李穹一既能单挑青鸾派,恐怕……”

      “怕什么!”张铁虎豪饮一碗,“三长老说了,那魔头左肩有旧伤,每逢阴雨便气力不继。这几日燕回城闷雷不断,正是天赐良机!”

      李穹一下意识摸了摸左肩——上月替卖炊饼的老王头赶野狗时,确实被咬了一口……不过也好的七七八八了,这张什么虎哪来的自信?

      “况且——”瘦汉阴恻恻接口,“城中已聚集百十好手,更有人悬赏千两白银买他的行踪。这燕回城,早成天罗地网了。”

      李穹一只觉后背寒意顺着脊骨往上爬,掌心的汗将抹布浸得潮腻。

      “说来也怪。”书生捻着山羊须,“三长老既认定李穹一是凶手,为何不亲自出手,反而广发英雄帖?”

      张铁虎哼道:“高人自有深意!说不定是要让那魔头尝尝被天下人追杀的滋味!”

      李穹一擦桌的手越来越慢。三个愿望?天罗地网?也真是够看得起他的……

      正恍惚间,炸雷般的怒吼劈头砸来:“李一!发什么呆?!后厨碗碟堆成山了,还不快去洗!”

      掌柜的胖脸从柜台后探出,油光满面。

      “这就去!这就去!”李穹一浑身一激灵,抓起抹布就往楼下冲。

      真是见鬼,方才扛十坛酒上楼时不见他夸,才听几句话就被逮个正着。

      楼梯转角处,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满堂食客交头接耳,人人眼中闪动着猎食者般的光。窗外乌云压城,一道闪电撕破天际,闷雷滚滚而来。

      摸了摸怀里那本靛蓝封皮的剑谱,李穹一苦笑着咧了咧嘴。

      这下好了,不仅晚饭没着落,连觉都睡不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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