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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麦田怪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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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漆黑的,煤油灯的光亮无法穿透浓重的黑暗,能照亮的范围很有限,再远点就看不清四周了。
从木屋走出的过本者们提着煤油灯,顺着石板路走了很久。
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水汽。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的,在雨中汇聚出数个小水坑。
他们走了很久,最终来到了这片麦田。
麦子长势很高,扶叙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快比人高的麦子,站在麦田里,犹如置身于金色的海浪中。麦田中有数条小径通向更加幽深的麦浪深处。
不知道为何,置身于巨大的麦田之中,扶叙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词居然会是——麦田怪圈,他看着无边无际的金色麦浪,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了?”淮挽见他脸色不好,偏过头低声问道。
“这里有点奇怪。”扶叙一顿,回过头去看来时的路。
——那条黑色的石板路不见踪迹,被麦子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回去的路不见了。”
“你以前见过这么高的麦子吗?”扶叙问。
淮挽摇摇头,在煤油灯昏黄的微光下,他嘴角轻抿,问:
“你不好奇么?为什么我们的任务是收割全部的麦子,而不是在麦田里过夜。如果【杜松子树】的恶意与其他两个剧本相同,那我们在房子里的时候,男女主人甚至是那个小女孩,完全有机会对我们下手。你怎么看?”
扶叙抬起头,看着面前无边无际的麦浪,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萌生。
“有点奇怪,”扶叙说道,“割完全部麦子是不切实际的任务,男主人的目的应该是想我们留在麦田里,直到天明……”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了,然后看向淮挽,在淮挽眼中他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以及答案,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将他们的猜测说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麦田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扶叙原以为是哪个过本者找不到路发出的声响,但是他看着走在自己和淮挽前的队伍,猛然意识到——
他们身后的可能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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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琛提着煤油灯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还在懊恼刚刚在餐桌上怎么没有帮淮挽吸引男主人的注意力,过本他不会,难道整活他还不会吗?!
季琛心想道,闭着眼握紧拳暗暗下定决心,下次扶叙他们遇到危险自己一定要挺身而出,总是在队伍里混吃等死也不是个办法。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这时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没等季琛会过头去看,自己的手腕就被死死钳住,一股爆发力极强的力量拽着他死命往前跑。
季琛发出“咦呀——”一声惨叫,没等他甩开这手,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想死就尽管松手。”
季琛定睛一看,拽着他跑的是扶叙,可是扶叙不是一直和淮挽一起的吗?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面前跑的扶叙不耐烦地“啧”了声,回答道:“麦子长势太高挡视野,我们被稻草人盯上后跑散了。”
稻草人?季琛不明所以,逃跑时回过头去看——
与其说那是稻草人,用高度腐烂的干尸形容更为贴切。季琛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这个想法,因为那些正在追逐他们的尸体上没有几块完整的皮肉,黑红的血肉处像刀割一样平整,尸体裸露的伤口处长满了干枯的稻草。
呕!我操!!
季琛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画面,他的胃部一阵抽搐,强烈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作呕快要吐出来。
“你他妈别吐!!”
扶叙的声音听起来很绝望,季琛想,但是他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季琛清楚地闻到稻草人身上发烂的恶臭后,他脑子一片空白,回过头,猛然意识到——他要被追上了,他快死了。
然后——身前拽着他的那只手将他猛然甩向一边的麦田中。
季琛惯性极大狠狠地摔在地上,那一瞬间他冷汗直冒,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扶叙丢下了???
季琛很震惊自己居然能在霎时间内接受这个答案,他认命并带着释怀般的心情笑笑,平躺在麦田中,在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头顶的天空。
漆黑一片,天上没有星星。
季琛缓慢地闭上眼睛,但是意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他闭着眼睛宛若安息等了很久,最终等来了一道细微的脚步声。
扶叙喘着气,脸上全是细汗,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快步走到季琛身边,用脚轻踹他的小腿问道:“你还好吗?还活着吗?”
季琛有气无力地应了几声,示意自己还活着。
他睁开眼,原本漆黑天空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苍白清秀的脸,那张脸的嘴角抿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那点微小的幅度在朦胧的光亮中显得很模糊。
季琛眯着眼,眼前的画面蒙上了一层水雾一般变得模糊起来,他怔怔地看着头顶扶叙手中提着的煤油灯,那明亮的黄色化成了一团温柔的小球,在他眼前的那片水雾中徘徊。
像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在季琛过于吝啬的文学知识中,他突然找到了一句很有文艺的诗词去形容那片漆黑不见光的天空、那盏明亮的煤油灯和那张注视着他的脸。
——原来我并没有被抛弃。
滚烫的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季琛原本想强颜欢笑,但是他刚抿开嘴角,再也压制不住的悲伤让他死死地抿住嘴,嘴里发出无声的呜咽。
——原来我还活着。
我叫季琛,很小的时候村子里同龄的孩子们就很不喜欢和我一起玩,但是当时家里只有年迈的奶奶,我实在是太孤独了,所以明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我还是想和他们玩,我想有自己的玩伴。
“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和你做朋友,你还是快点走吧。”
我不知道他们家里人是怎么在他们面前评价我这个没人要的孩子,评价我那外出务工的父母的。但是我知道,他们家长肯定说过“不要被■■带坏”或者是“不要和■■玩”这样的话。
在那些人眼里,我连名字都不配被提起。
我强颜欢笑,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话。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敏感和不善言辞让我被孤立了很久。我被取外号,班里人总是喜欢叫我“青蛙”,因为我被单独惩罚青蛙跳时被他们看见了。
我想,苦难总应该快到头了吧。
——但是好像,苦难对我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因为校园霸凌,我办理了走读,这让我感到慰藉,因为奶奶总是会早早起床给我做早饭,有时候是我喜欢的番薯粥,有时候是鲜美的肉包。
奶奶对我的爱没有上限,她极力想弥补我父母对我亏欠的爱。
奶奶她是个很坚强的人。
我的爷爷去世得早,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我的奶奶支撑起这个家,是奶奶让我过上现在这样好的生活。
在我小的时候,她带着年幼的我,带着几个奇沉无比的行李箱去见我的父母。老人家比较勤俭,这么多次长途跋涉她都是坐着最廉价的客运大巴。
在我长大点后,我的父母死在外地,是她一个人带回了两个骨灰盒,是她一个人举办了这场无人的葬礼,让两个留在异乡的人得以回到他们的故乡。
但是——奶奶现在却红了眼眶,眼里布满了泪水。
我怔愣住了,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住我的心脏,将其揉碎,不然我的心为什么会痛得这么厉害呢。
时隔十多年,我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奶奶这张脸。
她已然不如十七八年前那样年轻了,岁月在她脸上、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的皮肤变得粗糙黝黑,眼角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她以前无比硬朗、走十几里山路都不会说累的身子骨已经驼下去了,走路时会佝偻着身子。
我喉咙一痛,在那一瞬间我是很想哭的。
——奶奶已经老了,奶奶不再年轻了。
奶奶应当是从其他人嘴里知道了我所经历的苦难。
奶奶她是个坚强的人,从不流泪,但是她却因为心疼我,在我面前第一次留下滚滚热泪。
“我差不多和你这么大的时候,被家里叫出去卖冬瓜,”奶奶的声音在我耳边颤抖,“当时物价很便宜,我卖了一天终于把一车冬瓜卖完,拿到手只有五毛钱。隔壁摊子卖菜的找不开钱,问我借了五毛钱。”
“我无法拒绝,于是我借给了他我手里仅有的五毛钱,后来他一直没有还我。回到家后我爸爸没说我的不是,但再也不让我去卖冬瓜了。”
奶奶眼眶通红,她是个怀旧的人,经常和我讲她以前发生的故事,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着和我说起她的过去。
我的喉咙实在是痛得厉害,痛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眼角一酸,滚烫的泪水顺着我的脸落到粥里。
“我不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就算你这辈子和你爹一样没有出息,还有奶奶养你。”
“小琛,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你还有奶奶啊。”
我的心像是破了个大洞,悲伤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涌入大洞,瞬间击溃我那小小的、脆弱的决堤。
从那以后,我真的做到了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变得没心没肺、死皮赖脸,天天只知道嘻嘻哈哈。那些曾经欺凌过我的人,至今短短几年我已经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和脸,更想不起他们对我做过的事,
这原本该是件令人欣慰的好事,但是奶奶却见不到了。
她永远留在了过去,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她走的那一天恰好是绿意盎然的春天。放学回来后我看到满桌美味的热菜,那些都是我爱吃的。我坐在一旁等奶奶,从傍晚等到了天黑还是没见到她。
奶奶她是在梦里走的,她走得很安详。
等我推开她房间的门,看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呼吸、全身冰冷僵硬的她时,她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了。她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但在她睡梦中也半张的嘴里,我感觉到她有千言万语想嘱咐我。
但那些沉重的嘱咐到最后却变成了等我回来就能吃上的热腾腾的菜。
我跪在地上大哭,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想要将我的温度传递到她身上。
我好想说,奶奶你快睁开眼看一看我啊,我回来了。
我也好想说,奶奶我把你以前遗失的那五毛钱带回来了,你再也不会难过了,以后我会好好赚钱,让你享清福让你过上人人艳羡的好日子。
我把五毛钱硬币塞入奶奶的手心中,这样奶奶以后就再不会遗失了。
那天晚上天是漆黑的,天上没有星星。
但是我的奶奶变成了我的星星,在天的另一边永远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