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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关河影(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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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如钩,两道身影在月下交错腾挪。
洛尘的身影如同天外流星,挟着凛冽的剑气,自半空中悍然扑下。
剑光如银河倒泻,直取那独臂怪客的后心要害。
那独臂怪客反应快得匪夷所思,竟头也不回,仅凭听风辨位,精准无比地格开了洛尘这蓄势已久的雷霆一击。
“铛——”
洛尘只觉得手腕剧震,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独臂怪客的刀法开始显露出某种非人的韵律——
每当洛尘的剑势将尽,弯刀总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钻出,时而贴着沙地横扫脚踝,刀风掀起细碎沙砾;时而又像被风吹折的枯枝突然弹起,直取咽喉。
洛尘借力一个后空翻,卸去力道,轻盈落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心下忖道:
“小爷生平未逢敌手,这厮绝非中原人物。”
终于,在独臂怪客的一次力劈之后,他的回刀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洛尘低喝一声,他不再依靠闪避,足尖猛蹬地面,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青色长虹,直逼对方因挥刀而暴露出的右侧肋下空门。
“噗——”
剑锋终于如愿刺入,虽然入肉不深,但独臂怪客痛得挣扎之中,猛地挥刀逼退洛尘,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受伤的身躯,以与其庞大身形不符的惊人速度,朝着营地深处亡命逃窜。
“站住!”
洛尘岂肯放过,提剑急追,同时对仅存的几个亲卫大喊:“守好囚车!”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同追命的幽灵,在光与暗交织的营地里急速穿梭。
寒风卷起沙尘,呜咽着掠过空旷的营区。
那独臂怪客庞大的身影突然急转,仿佛目标很明确一样,奔向了石屋侧面墙壁上一个乌黑的、仅容一人钻过的方形通风口。
洛尘足尖在帐篷绳索上借力一点,整个人如离弦青箭射向通风口。
那孔洞黑黢黢的,边缘还挂着几缕被扯烂的灰色布条。
他毫不犹豫,缩身钻入,里面是堆放杂物的逼仄空间,霉味混着尘土气呛人。
月光从高处的破口漏下几缕,照亮地面杂乱的脚印——
巨大的三趾足印清晰可辨,一路延伸向另一侧半开的木门。
“看你往哪跑!”洛尘心头火起,提剑追出。
门外是营地更偏僻的后勤区域,几辆破损的辎重车胡乱堆着,地上车辙印、脚印纵横交错。
那独臂怪客的足迹混入其中,竟如同水滴入海,倏忽不见。
洛尘猛刹住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道车辙缝隙,除了几片被风卷起的枯草,再无那怪诞足印的踪影。
夜风呜咽着穿过空车架,发出空洞的回响。
洛尘狠狠跺脚,剑尖戳进冻土:
“这厮狡猾得如油鳗入袖,当真气煞人也!”
另一边,伤兵营。
林慕白刚替一名被毒蛇咬伤的军士换好药,就听到帐外值守士兵低呼:
“将军,有人逼近!”
林慕白眼神一凛,掀帘而出。
只见沉沉夜色下,一匹无鞍的烈马正朝着营寨方向发足狂奔,马背上空无一人,只有鞍鞯处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异常醒目。
那马匹速度极快,鬃毛飞扬,直冲营门而来,绝非寻常走失。
电光石火间,林慕白左手在袖中一探一甩,瞬间射出一支袖箭。
狂奔的骏马发出一声凄厉长嘶,前蹄一软,轰然栽倒。
就在马匹倒地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附骨之蛆般从马腹下的阴影中飞身而起。
那人身形瘦小,动作却快如鬼魅,借着马匹栽倒的混乱,脚尖在马尸上一点,竟如夜枭般腾空,直扑近在咫尺的营寨栅栏。
“来人,取某大刀来!”
随着林慕白一声怒喝,他右手早已抓住士兵刚刚抬来的青龙偃月刀。
刀锋撕裂空气发出沉重的呜咽,巨大的刀身带着千钧之力,后发先至,直逼那腾空的黑影。
那人凌空折腰,衣袂翻飞间两把寒光闪闪的弯刀已然出鞘。
刀光未落,林慕白根本不给喘息之机,连绵的刀势让对方不得不选择硬接,金铁交鸣炸出火星,靴底在沙地上犁出两道深痕。
这时,火光映亮他那高颧骨、细长眼的面容,以及脑后那条细小的发辫。
二人相互拆了十几招后,林慕白觑准对方一个踉跄,刀柄猛地向前一递,精准地撞在对方胸口膻中穴上。
辽人使者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弯刀脱手的刹那,被林慕白反手用刀背拍在后颈,彻底昏死过去。
林慕白收刀拄地,沉声下令:“拿下!搜身!”
兵士立刻上前,从那辽人使者贴身衣物中搜出一个油纸密封的小筒。
林慕白捏碎封蜡,展开内藏的薄绢,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契丹文字,最终定格在末尾一个朱砂画押的印记旁——两个清晰的汉字落款:
“竹间。”
他心头剧震,正欲细看,一阵飘渺诡异的笛音毫无征兆地贴着地面钻入耳中。
“不好——”林慕白厉声示警,然而已经晚了。
笛音仿佛打开了地狱之门,四周的阴影里、辎重车底、甚至营寨木桩的缝隙中,无数细长的黑影如同喷涌的黑色泉水般激射而出。
嘶嘶的吐信声瞬间汇聚成令人头皮发麻的潮音,无数双泛着诡异红光的蛇眼在火光下闪烁,毒牙森然,如同潮水般涌向林慕白和他身边的几名军士。
“结阵!”
林慕白瞳孔骤缩,怒吼声中,沉重的大刀已化作一片泼水难入的寒光。
刀锋过处,腥臭的黑血飞溅,断蛇残躯如同被收割的麦秆纷纷扬扬。
然而蛇群数量实在太多,杀之不尽,更悍不畏死。
几名动作稍慢的军士,已被毒蛇咬中,惨叫倒地,瞬间被蛇潮淹没。
此刻,林慕白左臂连挥,袖中飞箭如同索命飞蝗,精准地点射着从刁钻角度扑咬而来的毒蛇,箭箭爆头。
他心知不可恋战,喝了一声:“收兵!”
而后猛地旋身,用刀抡出一个巨大的扇形寒光,将身前的蛇群清空一片。
同时足下发力,魁梧的身形竟异常迅捷地拔地而起,跃上旁边一辆辎重车顶。
接着又借力一蹬,如同大鹏般掠过混乱的蛇群,朝着中军帅帐方向疾掠而去。
帅帐内,灯火通明。
楚妧正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勾画着“竹间”玉佩与军械库蛇蜕的关联,眉心紧锁。
萧政煜负手立于地图前,面沉如水。
帐帘猛地被撞开,林慕白带着一身血腥和寒气冲了进来,气息微乱,将手中染血的薄绢拍在桌上:
“大人!截获辽人密信,落款乃是竹间。”
楚妧霍然抬头,抓过密信。
薄绢上的契丹文字如同扭曲的虫豸,但夹杂其间的几行特殊符号却让她瞳孔猛缩——
那正是森罗密文。
她指尖划过那些古怪的符号,语速飞快说道:“此非军报,竟是‘竹间’令辽人接应‘残甲’……莫非?!”
说着,她猛地抬头看向萧政煜。
“‘竹间’……‘残甲’……糟了,定是有人在营中报信!”
萧政煜眼中寒芒爆射:“我明白了……”
话音未落,洛尘带着一身夜露和怒气也闯了进来:
“大姐!萧大人!那独臂怪物……竟……竟钻洞遁走!”
他灌了口冷茶,抹了把脸,犹自愤愤不平,接着说道:“小爷我捅了他肋下一剑!那厮力气大得骇人,招式古怪……可喘气格挡间,倒似个活人。”
“如此说来,那厮不似怪物?”
楚妧敏锐地抓住关键,脑中瞬间串联起如下情景:
石虎的描述、军械库蛇蜕、石虎靴底的蛇鳞碎片,还有他那激烈到反常的指控与拔剑……
她猛地站起,脸色煞白:“我晓得了,既然独臂怪人能进兵器库、使唤毒蛇,还晓得呼延将军去向,如此……独臂怪人是假的!而石虎这厮……定有古怪!”
萧政煜反应极快:“速去石虎营帐!”
三人带着林慕白和一队亲兵,火速扑向了石虎所在的偏帐。
帐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洛尘抢先一步,侧身贴在帐门边,用剑尖极其小心地挑开一条缝隙。
楚妧凑近缝隙,借着远处篝火的微光向内窥视。
帐内陈设简单,不见人影,行军床铺凌乱,仿佛主人刚起身离去。
然而,最引楚妧注目的是帐中那个尚有余温的炭盆。
盆中炭火已熄,只余一层灰白的灰烬。
就在那灰烬之上,赫然散落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灰白半透明、边缘微微卷曲的残片——
那是新鲜的蛇蜕,与她怀中和石虎靴底发现的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顺着楚妧的脊椎瞬间爬升。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帐帘,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在这死寂的夜里,这声音格外刺耳。
“不好!”楚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盯着那炭盆灰烬上刺目的蛇蜕,那声音听着寒意彻骨,“石虎将军方才过去,怕是……怕是要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