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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肾病科的故事 ...

  •   春节总是中国最忙碌的节日,在疫情的影响下,医院探视颇受限制。

      今天早上交班的时候主任和护士长要求家属不可进病房探视,缘由是现在人流量比较大,为防止潜在的传染,于是耳提面命,让每个人都遵守。

      临近春节,有些病人急着出院团聚,有些病人被家属送进医院过年,生活千姿百态,各有千秋。

      我带着交班的新命令,去床位收新病人,病史询问完成后,旁边的22床挂断手机看着我:“小医生,我家属在门口,你帮我开下病房门。”

      我把笔放进口袋里:“抱歉,医院要求不允许外人进病区,我没办法帮您开门。”

      “就开一下,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又不会向外说。”咧着嘴在笑,吐出的词却在引诱犯罪。

      我扫视他旁边的23床及新来的21床,原来他没有把室友当作人,如若不是拉着我共沉沦所不定我也没被当人看:“抱歉,我没有权利开门。”

      22把手机扔到床上,看上去应该在控制力道,要是我,我会直接扔到地上,看着它七零八落。

      “你这人什么态度这么没素质,伺候人的玩意…….”

      他应该是看到我脸色变了,然后立马改成上海话了。看着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想来骂的挺严重的,房间里的23床和21床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笑哪一句,大概是有些话踩到他们性癖了吧。我现在已经开始用用极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医院真是暴露本性的最佳场所。

      到底什么是素质、什么被称为态度,为什么医患关系可以被冠以伺候二字,这是我从来没有面临过的问题,没有踏足的领域。人和人差别真大,明明前两天我刚从出院的22床手里接过两颗糖,其中一颗放在宿舍桌子上,另一颗正在我放在口袋的手攥着,我感觉它在变软,在融化,我需要赶紧把它塞到嘴里,不然就浪费了,不过化了也没问题,放在宿舍阳台一晚上,在冬风料峭的裹挟下会重新凝聚,只是样子变了而已。

      我还保留着一丝在肿瘤科养成的天真,从病房出来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办公室的上级,获得统一的话,肾病科病人欺生,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件事情怎么解决的呢?我真觉得带组主任是个神人,他告诉我病人家属不能进来,那让病人出去和家属见面就可以了。办公室里的人集体称赞主任厉害。这种脑回路不是我这种凡人可以想出来的。为什么防控呢?我的坚持像笑话,挨骂存粹是我不知好歹。

      下班以后,办公室只剩下基地,我问同组师姐为什么这样,她告诉我,挨骂也好怎么也好,只要你没把家属放进来,一切就与你没任何关系,你要是把病人家属放进来,这个病区一个月后出现的阳性都会安在你头上,上面的命令执行就行。我疑惑,可主任这么做和让病人家属进来有什么区别?师姐说,没区别,只不过大家都开心罢了。另一个小伙伴出声说道,难道你想上级站在你这一边,她们扮演着体惜下属的角色,但除了在你面前说上两句,该把你卖的时候,比谁卖的都快。

      脑袋轰隆一声,有些东西出现裂痕,我奋力寻找,东西隐藏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无从下手,无法修复,口袋里融化的糖没能迎来属于它的夜晚,我撕开包装,把黏黏糊糊地糖块放进嘴里,好似这样便能隐去胸中溢出的苦涩。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踩着的台阶,一个被抛弃的破损的防护服。

      办公室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声逐渐扭曲成遥远蜂鸣。我低头看见自己白大褂的衣袖边缘沾染了淡褐色的碘伏,真像精神病院墙外的枯叶。

      在肿瘤科的两个月感受到的善意,脱离那个环境后,便轰然倒塌。

      我放下心心念念的病史,脱掉白大褂,跑回宿舍,拿着银行卡乘地铁来到南京西路,花了一万二买了全套ipad。我有平板,在考研期间就一直陪伴我,我只是想花钱,而南京西路这家店是我上次陪大学同学玩时进去的店,只不过当时刚跨进这个店里,就被导师一通电话叫回去加班了。这一万二有八千属于奖学金,剩下四千是每月工资的剩余,原来我来上海已经半年了。

      第二天早上交班正常进行,没人提起这件插曲,这件花费一万二才能让我平息的插曲。

      主任和护士长又在安惯例强调防控要求,仍然不让家属探视。

      我靠着墙站着,眼前一片模糊,身上冷汗淋漓,透不过气。这是我第一次从交班上逃开,我强忍着恶心,大摇大摆从主任面前走过,走出办公室,刚到厕所,整个人就撑不住了,早饭全都吐了出来。清理结束,整个人陷入黑暗,没有任何意识。我并没有想过我会就此死去,因为都说人死前一生会像电影一样在脑海回放,而我的脑海中一片黑暗,无声无味。人慢悠悠转醒,五感逐渐恢复,扶着厕所的墙壁站起来,茫然地走出厕所,走进办公室。

      交班已经结束,小伙伴们坐在办公室,看到我进来,询问我如何,我朝她们摆了摆手,没事。我问她们我出去多久,她们说有十分钟吧,然后让我好好休息,查房她们帮我跟。我也没有理由推辞,我需要好好调整。

      我与这个世界断了大约十分钟的联系,一切全都在正常运作。

      我曾经自负到什么程度,我认为这个世界是因我而存在,因为我只能看见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只能知道自己的想法,以主角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我在濒死的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如常,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能力问鼎,我连自己都无法医治,我不想再当医生了。

      春节的假期安排已经推送在医院官网上面,肾病科的值班也抓阄分配好了,我荣获大年初二的值班。

      坐在办公室倒计时假期的来临,你说这世间一切那来那么多凑巧,晚上老板一通电话打过来,大发慈悲告诉我,今年春节我可以休息到初三,然后初四开始帮她继续写课题。当然她不是开门见山直接告诉我要工作,而是采取迂回措施,她问我今年除夕要不要去她家吃年夜饭,在我心里哪有去老板家里吃团圆饭的先例,当然拒绝了,拒绝后就接到这么一个工作。这个课题是高大上的国自然,我何德何能。但老板告诉我,这个课题只有我能胜任,多几个人写,思路无法衔接。我当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奴役别人之前总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难道真的不明白我们早就被驯化到不知反抗了吗?你驱动驴子拉磨还需要在它头顶悬挂胡萝卜,而我们从踏进这家医院,成为美名其曰的专硕,为了四证对导师、对医院就没有拒绝的权利。现在我明白,人不过是兽性加神性的集合物,他们想把自己与禽兽彻底切断联系,只能为自己套上外衫,成为阴影中的一撇一捺,当然他们本质上还是只能两脚站立的禽兽,不过有些真正的禽兽既可以两脚站立,也可以用四肢奔跑。

      为什么过年不能回家呢?我是因为值班,其他人是因为老板。在研究生群里,老板一句:疫情防控。断了我们师门所有人回家的权利。

      初二的值班很顺利,中午得到了小伙伴送的一杯奶茶,整个二十四小时没有收新病人,没有特殊情况需要处理,病房也空荡荡的,整个病区二十个病人左右,其他人都回家了。在这个班头,晚上查房的时候,我从病人手里得到了第一个新年礼物,三个橘子,很开心。

      我告诉自己,病人有好有坏,他们生病了,要对他们更有耐心。看,我就是一个这么容易被动摇的人,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抽自己两巴掌。

      因为这个月的基地只有一个二年级的研究生,所以在考公共科目前一天的班我是没有办法换掉的,和周六值班的师姐商量后,我交完班便去多功能厅考试了。整个考试期间浑浑噩噩,到最后手机上的字都快看不清了,强打精神,反正题也不会,都不知道从书本的哪个角落里抠出来的,随便选完交卷。回到宿舍,爬上床就睡觉。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一声呼喊,费力睁开眼睛,看见舍友收拾妥当,站在床旁问我:小陆你还不起吗?下午的考试快开始了。

      我赶紧翻身坐起来,打开手机才发现已经一点了。朝舍友说声谢谢,穿上鞋就赶去考场,每当快迟到的时候,我都无比庆幸宿舍位于医院的对面,相隔一条马路。两场考试总归是有惊无险,在考试前两周我就趁着下班与写国自然的间隙在宿舍预习刷题,这么重视的原因,是因为如果挂科了,就不能参加奖学金评定了。一切涉及钱财的事情,在我疯狂消费一万二之后,都与我的喜怒哀乐紧密联系。也算不负一番心血,两个月后在看电影的晚上收到了小伙伴帮我查到的成绩单,顺利通过,下一年的奖学金快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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