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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独钓寒江雪(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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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倾顺着她的剑光望去。等他瞧清那黑影面容后,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颤。
那是刚才躺在床上的嘉禾没错了,但是……
完全不像个活人啊喂!
只见她长发披肩,赤脚素衣,面如白纸,明明柔和漂亮的眼睛却瞪的老大,死寂无神,直勾勾地盯着时絮,倒像是个来索命的女鬼。
“我的老天,”慕倾连连叫嚷起来,“这什么啊!”
时絮一边持剑和她僵持着,一边道,“失魂后的人只是一具空壳,同时也意味着,是很好的容器。”她紧盯着她眉心处越来越大的黑色淤结,“若是一不小心,便会成了厉鬼等孤魂类的东西寄身的目标。”
慕倾一惊,“所以这是鬼么?”
时絮道,“大概吧。”
惊竹剑锋顶在“嘉禾”的脖颈,她却毫不在意,还试图迈步向前靠近,喉间艰难地发出低吟。
“嗬……”
因为害怕伤到公主身体,时絮只能步步后退。趁她还未做出下一步行动,时絮眼疾手快,从符囊里掏出一张定身符来,啪地往她额头上一甩,同时喝道,“定!”
“嘉禾”僵硬地怔了怔,不再前行,也不再出声了。
时絮顺势又丢了张符出去,驱使枝条,把定在原地的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可就在“嘉禾”被捆上的那一瞬,她眉心的淤结忽地消失了。
时絮见状一怔。
她沉默须臾,随即看了一旁的慕倾一眼,吩咐他道,“放火!”
慕倾本来还坐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突然被她这么一叫,愣了愣道,“啊?烧什么?”
“和抓浮夜时一样,把这座大殿围起来。”时絮沉声道,“别让它跑了。”
不明状况的慕倾只能照做。他跳下桌子,只抬手在屋里原地转了一个圈,殿外一圈就窜起了几尺高的火苗来。他扭头问时絮道,“这样行么?”
时絮这才把惊竹撂下,应道,“行。”
说罢,她又用枝条把“嘉禾”重新送回床上躺着,还特意又多绑上了几圈。
慕倾走了两步凑上前去,打量了打量那个小女孩,又回头问时絮道,“这样就可以了么?”
“……啧。”
时絮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
“你挺从容啊。”
“啊?”慕倾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
时絮毫不客气地举起惊竹,剑尖搭在他下巴下面,逼的他微微昂起头。
“我问你,抓浮夜的时候,是这么放的火么?”
对面沉默了。
“他的招式都能学来几分,还算你有点能耐。”时絮面无波澜道,“但,你该滚了。”
“慕倾”静静地听着,忽地轻笑一声,无奈摊手道。
“好吧,我输了。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首先,我打架的时候,他不会只在一旁看热闹。”时絮冷言道,“其次,他不会用你现在这种找打的眼神看着我。”
“……就这?”
“慕倾”抱起膀,咂了咂嘴道,“搞了半天,他那以你为中心的做派还是没学到啊。行吧,是我学艺不精了,自愧不如。”
时絮蹙眉道,“你认识他?”
“慕倾”耸了耸肩,“就算认识吧。”
时絮把惊竹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威胁道,“他在哪儿?”
“啧,你就这么关心那只狐狸呀。”“慕倾”朝床上的“嘉禾”努了努嘴,“喏,被你捆着呢。”
“……”
时絮扫了一眼被孤零零扔在床上的,一动不动的嘉禾,或者说是慕倾,若有所思地沉默了须臾。
“能如此自如地操纵附身对象,抽离灵魂……”她重新看向“慕倾”,神情肃然道,“殿下也是被你掳走的吧。她在哪儿?”
“这也被你猜到了?好吧,我又输了。不过你放心,她过会儿就回来了。”
“慕倾”不怀好意地笑着,丝毫不惧惊竹剑锋,又朝着时絮往前迈了两步,微微躬下身,盯着她的眼睛道。
“我大费周章设下这个局,又是抽走那女孩的灵魂,又是引你到这儿来……为的就可是,见你一面呀。”
“见我?”时絮回盯着他,眉心紧锁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唔……嗯嗯!”
一旁的床铺上突然传来几声闷哼。时絮循声望去,发现定身符竟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而嘉禾,不,慕倾不知为何异常激动,正在奋力挣扎着,撕咬着堵着嘴的枝条,一双眼睛泛着红光,满含愤懑地盯着这边。
“你瞧,他又不高兴了。”
“慕倾”看着他,神情哀怜。
“连你的定身符都费劲破掉了……唉,算了。可怜的小狐狸,好歹相识一场,我也不能让他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都白费了不是。”
他抬起手,伸出食指,轻轻在时絮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时絮忙道,“你干什么?!不——”
“嘘。”
“慕倾”笑着打断她。
“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时絮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自己眼前一黑,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随即彻底失去了知觉。
……
渐渐地,渐渐地。眼前似乎不再是黑暗,不知从何处透来了难得的清明,轻柔里渗着些虚幻。
迷迷糊糊中,时絮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
“恩人姐姐!快醒醒呀恩人姐姐!”
“时姐姐!”
“起——床——啦——”
最后这句似乎是谁在她耳朵边大声喊的,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聋了,便下意识抬手打去。
下一秒,挥出去的手却被人稳稳接住,她也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睛。
“……”
时絮看见自己正躺在床上,慕倾则守在她身侧,抓着她刚刚打出去的手。就在看见她睁眼的那一瞬,他的眼睛噌地一亮。
“恩人姐姐,你醒啦!”
时絮没理他,把手抽了回来。紧接着,视线平移,她又看见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惊得她一个激灵。
“……殿下?”
嘉禾公主站在她的另一侧,已经换上了一身体面华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关心她道,“时姐姐,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
那声音甜甜的,暖暖的。就像冬日暖阳,初春雪水,温和而清冽。
时絮怔了怔,突然庆幸自己刚刚挥手打的是慕倾。她反应了片刻后,忽地意识到什么,一个轱辘翻下床去,在她身前单膝跪下。
“殿下,臣……额不是,民女……”
太久没见过这些地位高的人,她一时半会儿竟忘了该如何自称。
“噗。”嘉禾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扶她起来,“不用纠结啦,我没那么多规矩。刚刚你救了我一命,该是我敬你才是。”
时絮昂起头,“可是……”
等等。
她刚刚说什么,我救了她?
……我么?什么时候救的?怎么救的?
时絮狐疑地扫了一圈周围,又扭过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躺过的床。
……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会躺在公主的大殿里,公主的床上?!
时絮奋力回想着,脑袋里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使她不由得咧了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照她的记忆,她先是和慕倾两人进了宫,随即发现公主并未失踪,而是被杨崇等人绑架。杨崇威胁公主,要她许给镇妖司在永宁行事的便利条件,否则就要把她扔去喂妖怪。时絮他们则与其大打出手,杨崇落荒而逃,自己则力竭昏迷……
额。
杨崇是老年痴呆了么他这么干。
再说了,更重要的是……
我有那么菜么?
很快,时絮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慕倾,用眼神幽幽道——
“你搞什么鬼?当我傻么?”
慕倾无辜地耸肩摊手。
“好啦时姐姐,”嘉禾拉过她的手道,“不用担心,那几个坏蛋已经被皇兄关进大牢去了。过几天就要去大燕了,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时絮忙道,“不用了殿下,身为大夏子民,护你周全是应该的……”
嘉禾摇了摇头,“这可不对哦。皇室的吃穿用度皆取自于民,应是我们尽力护你们才是。而且……”她忽地笑道,“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救我了吧?”
时絮一怔。
“八年前?还是九年前?记太不清了,”嘉禾继续道,“那时候我还小,淘气,非要跟着二哥跑出宫去看中秋灯会,又不小心和他走散了。但我记得,在我被一群坏蛋围住吓个半死的时候,有个小女孩宛如神兵天降,嘿嘿哈哈,两三下就把他们给打跑了。那个小女孩……”
嘉禾歪歪头,对她温和笑道。
“就是你吧,时姐姐?”
……
时絮没有立刻回答她。
八年前的中秋夜,对她来说,是此生都难以忘却、难以释怀的痛。
那是个举国欢庆的夜晚。新帝刚刚登基,大摆筵席,到处张灯结彩,阖家欢乐。同龄的孩子大多在都花灯间穿梭打闹,她却宛若行尸走肉,孤魂野鬼,浑浑噩噩地在喜庆的灯会上乱逛。
她沉默着,怨愤着,故意在拥挤的人群里横冲直撞,冷眼看着他们出双入对,并肩同行,听着他们开怀大笑,如雷贯耳,独她一人双手沾血,眼底映恨。
人们举杯,人们迷醉,在欢聚间高唱着不醉不归。整座永宁城上下,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氛围,充斥着幸福的喧嚣。
而只有她,也只能是她,听到了明灯繁华深处,那道匿于阴影的哭声。
知道她是公主,已经是后来的事了。但彼时,那个瑟缩着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却让她在满城烟火的角落里,重新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盛世不容我,暗夜仍需我。
……
“殿下,”时絮轻声道,“我只是一介草民而已。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记得?”
“因为你救了我呀。”嘉禾理所当然道,“救命恩人嘛,不管多少年都不该忘记的,和天子庶民又有什么关系?”
一旁听着的慕倾默默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赞。说实话,活了这么多年,作为皇室宗亲还能有这样的觉悟的,他还真没见过几个。
“对了,刚刚慕公子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了。礼尚往来,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嘉禾直起身,郑重其事道。
“我姓萧名泠,封号嘉禾。如果你愿意的话,叫我阿泠就行啦。”
“……还是不了殿下,”时絮尴尬笑笑,“这不合规矩。”
萧泠叉起腰,“都说了我这没那么多规矩嘛。不过随你,怎么叫着舒服怎么来,我都行。”
时絮扁了扁嘴,“那还是叫殿下吧,不然我实在惶恐。”
萧泠笑道,“当然没问题。”
“我说,二位姐姐,抱歉打扰一下。”
看了半天戏的慕倾突然说话,两人都循声朝他望去。只见他抱着膀靠在墙上,一股吊儿郎当的气质,又开口道。
“咱是不是可以说点正事了?”
时絮打量着他那副不成器的样子,皱眉道,“公主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呢么,这事儿也算解决了。还哪有什么正事?”
“不对呀,不对。”
慕倾故作深沉地摇晃着头,轻叹了口气道。
“恐怕,是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