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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找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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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珏收回目光,有些漫不经心道,“没什么,随意瞧瞧。今儿难得回来得早,半道转来你这看看。”
  陆瑜笑说:“哥哥是大忙人,难得来我这锦云院,干脆就在我这用晚膳如何?”
  “也好。”陆珏难得的没有拒绝。
  陆瑜便忙吩咐彩云传话下去,令小厨房晚饭多备几道菜肴,紧接着又唤碧珠取来棋盘,兄妹两个一边下棋一边闲聊家常。
  这厢荷女躲在小茶房里,直等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也不见陆珏离开,不由蹙紧柳眉。
  正思虑该如何时,彩云忽掀起帘子站在茶房门口,拧着眉催促道:“你杵在这儿做甚?前头忙着布菜三姑娘没看到你人正寻你呢!”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陆瑜十分信任依赖荷女,一日三餐都要她在旁伺候,这会子突然不见她踪影,便立马吩咐了彩云来寻。
  荷女想起陆珏那灼灼的眼神,只微晃着身子站起来,揉了揉额角道:“我这会子头脑疼涨,正有些不适,还劳烦你帮我禀了姑娘,求她准我今日不上前伺候。”
  彩云皱眉,本想趁机数落她几句,劝她不要仗着主子宠信便松散躲懒起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暗道:“罢了,她不上前反倒更好,不然以她这副惹眼的皮囊,在大公子瞧来,自个儿反倒容易变成她的陪衬。”
  心下这般想着,便冷瞥了她一眼,换了话头道:“那你歇着罢。”说罢,扭头放下帘子就走了。
  荷女微微松了一口气。
  膳堂里,碧珠和画屏正站在桌案旁摆饭布菜,不一时彩云进了屋来,福身向陆瑜禀报道:“回姑娘话,奴婢方才去茶房看了,荷女说她头疼,让奴婢转告您一声儿,她就不上前来伺候了。”
  “头疼?咦……她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陆瑜奇道。
  陆珏坐在对面默然听着,若有所思。
  彩云添油加醋道:“荷女年纪尚小,姑娘素日又待她宽容,年轻小丫头们不懂事,偶尔躲懒也是有的。”
  陆瑜摆手道,“荷女为人我清楚,她断不是那种偷懒耍滑之人。”陆瑜没被挑唆,反而吩咐她道,“你且去我房中将柜子里上次治头疼还剩下的两剂药拿与她服下,看看有没有好些。”
  彩云见陆瑜对荷女如此信任和宽容,心里愈发的酸,面上却不显,只语气中掺着一丝不情愿道:“是。”
  不一时彩云进到里屋,拉开抽屉,扭头见门口处无人,便冷哼着将那剩下的两剂药藏在怀里,又若无其事的出去禀道:“姑娘,奴婢没找着那药,想是上次就吃完了。”
  陆瑜疑道:“奇了,我怎记得上次还剩下两包药?”
  彩云道:“姑娘想是记错了。”
  陆珏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目光锐利地看向彩云,“药没了再去叫大夫开两剂就是,你说是吗?”
  彩云心中一震,似是被他看透了一般,在那目光下瞬间有些无所遁形起来。
  “啊?是是……公子爷说得对。”她下意识攥紧了帕子。
  陆瑜心思单纯,只道:“那你快去罢,就去咱们陆府名下的妙春堂叫葛大夫多开几剂治头疼的方子,速速拿回来与她服下。”
  彩云对陆珏方才那眼神心有余悸,便暂时歇了在他面前露脸儿的心思,连忙应了声“是”,便低头出去了。
  荷女回了房,拿出针线筐,将上回给陆瑜绣的帕子取出来继续绣。她方才谎称头疼装病,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因而也未心安理得的躺下歇息,只坐在窗下继续做些活计。
  不知过了多久,彩云一声不吭进屋来,手上提着药包,随手就扔到她床铺上,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阴阳怪气道:“方才不是还说头疼,这会子又做上针线了?”她嘴角带着冷笑,“这儿没有主子,在我面前倒也不用装模做样。”
  荷女心里暗暗摇头,经过这阵子相处,她早摸清了彩云性子,一开始面上看着和气,相处久了便暴露了,实际上就是个小肚鸡肠,心里弯弯绕绕极其多的女子。
  因着近来陆瑜待她有几分亲近,彩云便心里头不舒服,觉着她成了威胁,故而平日处处同她端架子摆脸色。
  荷女不想为些小事同她起争执,干脆装听不见。
  彩云见她默然不语,冷哼一声,便扭身出去了。
  这时扇儿刚好掀帘进屋来,瞧见彩云脸色,连忙走到窗下问荷女:“她这是怎么了?怎又板着一张脸儿,你得罪她了?”
  荷女垂着芙蓉似的脸儿,手上不停,依旧在油灯下飞针走线,“不知道,也许呢。”
  扇儿见她淡淡的,不甚在意的样子,不禁摇头道:“你啊,就是脾气太好了。她不就看你性子软和,万事不计较,才敢这么对你。要是换一个人,凭着当下在姑娘面前如此得用,哪儿还会惯着她!”
  荷女只是笑,并不搭腔,心中却道:“我如今这处境,还是尽量忍耐,切莫轻易与人起冲突为好。她若只是嘴上说些个无关痛痒的话,并未使出什么阴狠手段来害我,我便是嘴上让她一让又何妨?何必非与那等狭隘小人争执个高低长短?徒费许多口舌不说,只怕是要将她激怒了,再无端生出许多是非来。到那时,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也能演变成泼天的祸事了,想想实在不值当。我只将她说的那些话全当耳旁风,吹过便散了,全不往心里去,求个安稳度日,如此便罢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快些脱籍出去才是正经,多呆在这府里一天,就多一分风险,不管是丫鬟间明里暗里的争斗,还是府里头那位危险的大公子,若真是被他看上,可就麻烦了……
  又说陆珏今日从总督衙门回来的早,原本心血来潮半道特地转来锦云院,想看看那小丫头,不想人病了并未到跟前来伺候,因而用罢晚饭便走了,不再多留。
  过了几日,得了空仍往锦云院去,刚入院门,就瞥见那拐角处有一抹素色衣角一闪而过,不由内心冷笑。
  话说荷女原本在院里树荫下做针指,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心里一惊,便忙忙丢了手里的绣活,往屋里躲去。
  她不确定陆珏对她是否存有那种心思,又或许自濯缨水阁回去后他转眼就忘了她这个小丫头也不一定,可她也不敢赌,心想尽量躲着别在他面前露脸儿总没错。
  又过了两日,早饭过后,陆瑜先往长辈处问过安,回来便舒适地歪在窗下的小榻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子,荷女坐在旁边,手里做着针线。
  陆瑜除了爱踢毽子外,其次的爱好就是看话本子。这些才子佳人的话本,里头内容多描写私定终身、为爱私奔等超越礼教的行为,原本高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是禁止看这些的,可架不住陆瑜喜欢,常背着人偷摸着看。前一阵儿她还因为偷偷看这些话本子被蒋氏发现,全给没收焚烧了去。这两日彩云见她天热无聊,就又去外头书坊偷偷买了一摞书回来孝敬她。
  荷女当时正好也在屋里,看了眼书皮,只见是一些古今小说并飞燕、合德、杨贵妃的外传,还有一些酸掉牙的才子佳人故事。她挨个翻开大致瞧了几眼,只觉有几本书里的内容过于香艳大胆,顿时皱了眉头。
  她前世也曾淘气背着大人们偷偷看些话本子,诸如《西厢记》、《牡丹亭》以及《元人百种》等,故而理解陆瑜的爱好。只是考虑到陆瑜年岁尚小,荷女恐她心智受污染,少不得要婉言相劝几句,只道这其中有好几本书皆尺度过大令人乍舌,若被大太太发现必然动怒严罚,若不慎传出去陆家的闺秀平日里爱看这些秽书,于名声也不利。又语重心长地劝了她一回,好说歹说,终是将那些粗俗过露,香艳露骨的剔了,只单把那文理雅道的拣了几套留下。
  彩云不识字,不知书里内容,反以为她见不得自己讨主子欢心,是在故意同她做对。一时心里气恼,便对着荷女阴阳怪气了几句,还当着陆瑜的面明里暗里指责她多管闲事,一个奴才管起主子的事来,未免太过逾矩僭越!
  然陆瑜却并未因此责怪她逾越,反倒对她的劝诫暗服,心里愈发的对她有好感起来。
  话说回来,当下陆瑜正看得欢处,忽闻院子里有人高声喊道:“三姑娘在吗?”
  陆瑜一惊,一下从榻上弹起,手忙脚乱,荷女忙不迭放下绣活,帮她把手中的话本塞到柜子里。
  “是严嬷嬷的声儿,她怎的来了?”陆瑜慌乱道。
  话音刚落,严嬷嬷已经板着一张老脸进来了,彩云没能拦住她,跟在她身后使劲儿的朝陆瑜使眼色。
  陆瑜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严嬷嬷,你怎么来了?是母亲有什么事找我吗?”
  这严嬷嬷是蒋氏的心腹陪嫁,在蒋氏跟前极得用,因而在府里尚有几分脸面,从小到大陆瑜每次做了什么错事,蒋氏都会派严嬷嬷来抓她,搞得她对严嬷嬷都有心理阴影了,每次一看到她就内心忐忑,总觉得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只见严嬷嬷肃着脸,一声不吭就上前在榻上翻找了一阵儿,见没找到什么,又把旁边的柜子给打开,当着众人的面就将那些话本子统统给拿了出来。
  陆瑜红着脸儿,尴尬一笑:“严嬷嬷,你听我解释……”
  “姐儿不必多说了。”严嬷嬷毫不留情打断她,板着老脸道,“还是去荣春堂跟太太解释去罢。”
  说罢,目光转了转,直直射向彩云:“你也一并去!”
  彩云瑟瑟抖了一下身子,心下直呼不好。抬头欲哭无泪的同陆瑜对视一眼,随后主仆俩便一路忐忑的跟着严嬷嬷往荣春堂去了。
  荷女不由为陆瑜捏把汗,一时又想,蒋氏虽对陆瑜严格,却也对她这个唯一的亲女儿极为爱宠,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想来蒋氏也只是担心她看这些书会移了性情,顶多斥责几句,罚她禁足抄写经书这些,必不会去真的动手伤害到自个儿亲女的,便将担忧放下些许,只静等她回来。
  两个时辰后,陆瑜无精打采的回来了。荷女忙上前将她迎进屋坐下,又倒茶与她吃。
  “姑娘没事吧?太太可有为难您?”
  陆瑜接过茶吃了,随即走到床边,踢掉绣鞋,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便重重的趴在床上,小嘴直抱怨道:“母亲翻了我那些话本子,劈头盖脸斥了我一顿,当我面叫人将那些话本统统烧了,严令不许我再看,又罚我在屋里站了一个多时辰,我现在腰腿还酸疼得紧呢。”
  荷女忙上前坐下给她捏肩,也顺便劝道:“姑娘是该少看些那种才子佳人的话本,很多都是误导人的。”
  陆瑜闭眼侧头趴在枕上:“我就是看着打发打发时间嘛,又不会真的学话本里那些大家闺秀同穷书生私奔。”
  荷女便不说了,只专注给她捏着肩腿。
  捏了一会儿,陆瑜忽睁开眼,语带一丝感激道:“荷女,说来还要感谢你,得亏你前两日劝我,要不然那些香艳本子被翻找出来,今日母亲可就不止让我罚站这么简单了。”她上下看了一眼荷女,恍惚道,“我有时在想,明明你是丫鬟出身,可我怎么觉着你和我见过的其他丫头们都不一样呢?”
  荷女含笑道:“姑娘是指哪里不一样呢?奴婢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一个头两只手两条腿呀!”
  陆瑜笑着翻过身来,正躺着拉住她的手,轻晃了晃:“哎呀,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嘛,反正日后我若要嫁人,便跟母亲说选你做我的陪房,到时你将你爹娘弟弟都接来跟着我,咱们主仆两个还在一处,永不分开。”
  荷女闻言一愣,眼里笑意慢慢淡下来,看着陆瑜欲言又止。
  陆瑜见她不说话,“腾”地坐起身道:“怎么?你不愿意?”
  荷女忙道:“当然不是……”
  她不知该如何说,她本意是想通过陆瑜全家脱籍出府的,可没想到陆瑜现在竟存了让她做陪嫁的心思。她看着陆瑜的眼睛,既不能直说想赎身出府的事,也不能说自己并不愿意做陪嫁,心底便有些为难起来。
  陆瑜听了她回答,心想也是,这府里的丫鬟哪个不想有个好前程,要么盯着府里几个哥儿房里的位置,要么想做府里小姐们日后的陪嫁,想来荷女是突然得了她的承诺,一时高兴傻了,方才才会突然愣住不语,一时暗笑自己多心,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那便好。难得我与你如此投缘,日后你跟着我,我必不会薄待你。”
  荷女点点头,心下却有些过意不去。
  凭心而论,陆瑜是个很不错的主子,品性善良,待人宽容,可她是一定要脱籍的,不可能真的去做她的陪嫁。
  但很明显,此刻的时机并不适合同她提赎身的事,还是得静下心来再好好谋划谋划……
  陆瑜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翻了个身,重新趴在枕上道:“对了,待会儿你去藏书阁帮我找几本书来,我娘说我看太多杂书,恐我移了性情,临回来时特嘱咐我去藏书阁挑些正经书来看,要把我掰回来呢。”
  荷女依言应下,又给她捏了一会儿肩,待她闭眼睡熟了,便轻轻的替她盖上一幅杏子红绫被,又将床帐落下,方退出内室,往藏书阁方向去。
  陆家的藏书阁座落于住宅东侧,独立成院,环境清幽,适合藏书。听说里头有很多的名贵藏书,许多传世孤本都在此得以保存。
  陆氏的藏书阁守卫森严,一般只允许陆家的主子们以及府里的幕僚们进去,下人们要进去需得出示主子给的专门进出藏书阁的令牌。
  荷女来到藏书阁前,已是落日时分。两个看守的侍卫不认得她,直接将她拦住。她先是自报身份,又从袖间取出陆瑜给她的令牌出示与他们查看,二人这才放她进去。
  藏书阁建得宏伟,共有三层楼。荷女步入一层,只见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地面,四周梁柱上绘有精美的彩画,靠墙处有古朴典雅的檀木书架,分多层摆满经史子集各类书卷,摆放有序。书架间则留有过道,可供人踱步其间。
  她沿着木质的楼梯缓缓而上,二楼和一楼布局差不多,只是书架多上几排,整体看上去更紧凑些。
  正值傍晚时分,楼内光线渐渐昏暗下来,荷女抬眼看见壁上挂着一盏油灯,便小心翼翼取下,拿在手中照明,而后沿着书架去找适合陆瑜看的藏书。
  藏书阁十分安静,整个楼层只能听到她缓缓的脚步声,想来除了她,无人在此。
  荷女沿着书架间的过道缓缓踱步,一双美眸在那层层书卷上流连,时而驻足,时而又轻轻移步向前。在行至前方一处书架时,她的目光忽被搁置于顶层的一本古籍所吸引,当下便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手臂去够。
  奈何她身姿娇柔纤细,纵使尽力而为,指尖也只是堪堪碰到那古籍的边角。
  正在这时,耳后忽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荷女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后,瞬间将她整个人圈在臂弯与书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