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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离别会开出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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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暮色温柔地漫过画室,温妤静静地站在画架前,指尖极轻地抚过那幅尚未完成的《秋雾》,画布上朦胧的色块仿佛凝结了这个季节所有欲言又止的离别。
“所以,”夏琳靠在斑驳的门框上,手里无意识地快速转着一支炭笔,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但那支笔在她指间转得比平时更快、更急,“真的决定了?”
温妤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画笔一支、一支地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收进一个光滑的檀木盒里。“嗯,明天起,我就不来了。”
安东尼从高大的画架后探出头,脸上带着关切:“是因为上次……?”
“不是。”温妤转过身,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浅淡,“只是……想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简一直沉默地坐在窗边那张磨破了皮的老旧沙发上,她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温妤:“是因为闻先生吗?”
画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夏琳指尖飞转的炭笔都“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全是。”她轻声说,“只是觉得……是时候该往前走了。”
夏琳突然大步冲过来,一把紧紧抱住她,声音闷在她的肩窝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混蛋……说好了要一起办联合画展的……”
温妤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那今晚必须得去喝一杯!”安东尼立刻高声提议,试图驱散这略显伤感的氛围,“我知道巷子口新开了一家小酒馆,老板私藏了一批很不错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简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来,将那块被她捏得温热的橡皮,轻轻地、郑重地放在温妤的檀木笔盒旁边。“好,不醉不归。”
温妤看着他们,眼眶蓦地一热,她低下头,轻轻说了声:“……谢谢你们。”
小酒馆里,灯光是暖昧的暖黄色,空气中弥漫着烟草、酒精和老木头混合的醇厚气息。厚重的木质吧台上,四杯斟满的威士忌,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第一杯!”安东尼高高举起杯子,声音洪亮,“敬我们温妤!祝她前程似锦,早日成为名动四方的大艺术家!”
“敬大艺术家!”夏琳和简异口同声地喊道,笑着将杯子用力碰过去。
温妤笑着,和大家一一碰杯。
“第二杯!”夏琳又利落地给每个人的杯子重新满上,再次举起,“敬我们神秘又伟大的Aria小姐!”
温妤猝不及防,被酒液轻轻呛了一下,微咳着问:“……怎么突然敬她?”
“拜托!”夏琳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脸颊因为酒精和兴奋已然泛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迷她,真希望你能像Aria那样成功。她的《逐浪》你知道现在报价多少了吗?一千八百万!而且卢西安教授亲自把它挂在了圣艾尔伯美术学院东翼的主走廊上!”
温妤握着杯脚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Aria啊……”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抹含义复杂的笑,“她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夏琳兴奋地凑近,眼睛亮晶晶的:“你根本不懂!她的《逐浪》——”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差点扫到安东尼的杯子,“那种破碎感!绝了!海浪明明是流动的,充满力量,可你看久了,却会觉得它像一大片被瞬间冻结的玻璃,仿佛下一秒就要咔嚓一声,彻底裂开!”
安东尼连忙扶稳自己的酒杯,无奈地摇头笑道:“又来了又来了,夏琳的‘Aria狂热症’准时发作了。”
简正淡淡地补了一刀:“上个月你不是还信誓旦旦,说要把《逐浪》的局部纹在后背上么?”
“我是认真的!”夏琳瞪大眼睛,表情极度认真,“你们知道卢西安教授为什么偏偏把它挂在东翼走廊吗?因为那里每天下午三点!对,就是下午三点,阳光会恰好以某个角度斜射进来,那光线照在画上时,画里海浪的那些裂痕会投下细长而真实的阴影,天呐……就像真正的活着的浪花在你眼前的墙壁上流动!”
温妤微微垂下了眼睫。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创作《逐浪》的那些日夜。连续七十二个小时几乎不眠不休,调色刀刮过厚重画布的每一道痕迹,都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楚与极致的快乐,那个时候,她的灵魂是完整而纯粹的。画到最后,她的左手腕因为长时间用力按压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几滴浓稠的赭石颜料滴落在画布最不显眼的角落,最终成了那片汹涌海浪里最深、最暗的一道阴影。
“听说Aria本人超级神秘的,”安东尼托着下巴,眼神里充满好奇,“所有的得奖都是别人代领的。”
夏琳立刻神秘兮兮地进一步压低声音:“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她是因为意外毁容了才不肯露面。”
“胡说八道,”简反驳道,“艺术圈里传得更广的说法是,她其实是某个低调巨富的情妇,画画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
温妤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酒精让她的眼尾微微泛红:“说不定……她就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呢?可能……只是不想被过度关注而已。”
夏琳不屑地撇撇嘴:“才怪!能画出《逐浪》那种层次作品的人,灵魂肯定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她眼里看到的世界绝对和我们不同!”
温妤没有再接话,她只是望着杯中渐渐融化、边缘变得模糊的冰块,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逐浪》画面最深处那片幽暗的、令人心悸的深海,那是连她自己都不敢长时间直视的、灵魂最赤裸、最脆弱的真实模样。
“第三杯!”安东尼再次高高举起酒杯,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敬我们温温,祝你未来像Aria一样成功,但千万别学她那样神神秘秘!”
“敬温温!”夏琳和简再次异口同声,笑着附和。
玻璃杯再次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一片暖融融的喧闹声中,温妤仰起头,将杯中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辛辣的刺痛感,然而她的头脑,却在那一刻变得异常清醒。
窗外,秋夜皎洁的月光,如水般静静洒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
温妤望着身边这三个吵闹着、笑着、真诚地祝福着她的朋友,突然觉得胸口被某种温暖而饱满的情绪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她为自己斟满了第四杯酒,然后郑重地举起:“这一杯,敬画室,敬……你们。”
玻璃杯又一次碰到一起,声音清脆得像屋檐下被秋风拂动的一串小小风铃。
窗外,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掠过已然安静的街道。而小酒馆里的温暖、笑声和祝福声,一直持续到老板笑着前来提醒打烊的时刻。
离开时,夏琳已经醉得脚步踉跄,她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温妤身上,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以后……以后成了大名鼎鼎的艺术家,开了世界巡回画展……千万……千万别忘了我们啊……”
温妤用力扶住她摇晃的身子:“不会的,绝对不会。”
简已经帮忙为安东尼叫好了代驾,看着车远去后,她转身看向温妤,问道:“需要帮你叫车,或者……送你一程吗?”
温妤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街角阴影处:“不用了,谢谢,有人……来接我了。”
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降下一半,隐约可见车内男子深邃冷峻的侧脸轮廓。她了然地笑了笑,点点头:“那好,保重。”
“保重。”
温妤站在原地,目送着载着简的车尾灯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这才缓缓转过身,走向那辆一直耐心等待着的车。
车窗完全降下,闻律修的脸在车内阴影和窗外路灯光线的交织下,显得半明半暗,看不真切情绪:“都结束了?”
“嗯,”她拉开车门,“都结束了。”
车子平稳地启动,缓缓驶离安静的街道,温妤忍不住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而熟悉的画室。
有些离别,并不需要眼泪来点缀。因为它从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全新旅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