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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诏狱 ...

  •   “刀都拿不稳,你日后还怎么杀人?”

      邓则明昨日刚挨了三十个板子,身上还泛着点酸痛,面色却依旧如常。

      诏狱是什么地方呢?

      阎罗殿,死人堆,活人骨。不见血不罢休的场所。

      前世,江淮安是受刑的文人;今世,他是执刀的酷吏。即便是无奈之举,心理也有些相应的准备,江淮安凝着手上的绣春刀,指节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狱里头一片晦暗,微弱的烛火摇摇晃晃,邓则明立在远处,险些看不清那人的神色。

      “怎么,你还不准备动手吗?”

      刑房的中央放了将近十张泼过水的刑架,每一张架台上都绑着人犯,铁链锁脖,血水浸衣。

      此时还是青天白日,江淮安仍是静得可以听见隔间刑房里囚犯的惨叫。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绣春刀。

      邓则明见他沉默,忽地起步逼近,径直抽走了江淮安手里的那把绣春刀。邓则明的动作很快,利索果断,未及最右端架台上那名囚犯反应过来,刀刃便直接滑过他的颈脖,一秒见血。

      “看懂了吗?”

      邓则明问,神色漠然:“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你如今就是北镇抚司里的一名千户。既入诏狱,持刀的手便不可颤抖,面上更不可露悲。杀人只是第一步,你要做的,”他顿住,冷冷扫了一眼架台上的那些囚犯,近乎残酷般地开口:“就是如何把这些人折磨地生不如死。”

      “江千户,你还不动手吗?”

      自诏狱出来时,已至日暮。晚霞成绮,天澈如水。江淮安清俊的面容氤氲在沉沉的暮霭之中,沾染了些水汽,更显苍白。

      邓则明送他至门口,视线在那人踉跄不稳的身子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他收回目光,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那人:“江淮安。”

      “圣人难为。这四个字怎么解?”

      江淮安顿住了脚步。他明白身后之人想问什么。昨日个建宁帝因为邓则明出言妄议陆正,罚了他三十大板。

      这就是建宁帝的高明之处了。少年天子明明早已对自己的老师心生怨气,却偏偏不显现出来,还对他信任有加,万事皆听由陆正的安排。

      邓则明是什么人?北镇抚司的指挥使,背后的主子只有龙椅上的人,要维护的也只有天威。如今首辅专权,天威受损。邓则明自然心头不快,莫说他不满,前朝中的言官御史也对此颇有微词。

      表面惩戒,实则是向邓则明示弱,表明自己权力渐渐被架空,无力保他,由此激起邓则明对陆正的偏见与怨怼。

      “圣人难为”这四个字是江淮安为了获取建宁帝的信任,有意言之。燕京皆知,首辅陆正自小便立有成圣之志,为官后推行赋税变革,减轻百姓负担。曾有人因此赞他为“万古间第一圣人”。自此,“圣人”二字,便是世人对陆正的美誉了。

      圣人难为。真的有人可以灭掉人欲,一直高尚无私下去吗?圣人的皮囊之下也许是一颗魔鬼般的心肠呢?

      邓则明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江淮安知道。他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那人,开口:“圣人难为。然而,倘若有人知其难为仍要为之,收敛欲望,兼济天下,纵有瑕疵,亦值得人钦佩。”

      宁为有瑕玉,不为无暇石。

      这是陆正的信仰,也是江淮安毕生想要追求的道义。

      他说完这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行至无人的一处巷角时,他这才弓着背蹲下了身子,干呕了一声。胃里的酸水涌入喉咙口,泛滥出食物糜烂的腥臭味。江淮安心下难受,呕吐不止,他垂眼看着自己那双骨节分明的文人手。

      就是这双手,执刀抹过了一人的脖子,持鞭伤过数人的脊背。他今天,杀了一人,严刑拷打了五人。

      “淮安”

      江淮安恍然抬头,见来人快步走近,扶他起身。

      夕阳虽沉,光晕却并未散去。暖暖春晖之下,眼前人一身素色衣裙,云鬓间玉簪摇晃,眉眼温明从容,仿若自画像中走来。

      冷静克制的面容之下,是那人发颤的尾音:“你为何不同我商量一下?说不定,还有别的路可走呢?”

      陆晚是真的生气。虽然那日梅园相逢之时,他就已经说明了打算。可她也没有想到他的动作这么迅速,不过一日而已,他舍弃殿试,投身诏狱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燕京。

      “没关系的,阿晚。”

      江淮安艰难地直起身子,冲她温和一笑。

      陆晚凝着他虚白的脸色,心底一阵钝痛。虽有幸求得一个来生,可有些事情还是让她很无力,譬若眼前这个如松木般儒雅清隽的男子。

      前生入仕为官,落尽一身冤罪凌迟而死;今生入诏狱……

      她忽而不敢再想,忙抑下鼻子里的那阵酸涩,匆忙别开了目光,换了话题:“你要不要喝一口水?”

      江淮安愣住了。他以为她会问些什么,诸如目前的处境或是之后的打算之类的,可她只是问他要不要喝口水。

      紧接着,他看见眼前人提裙迈出巷角。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她便端了碗莲子汤过来:“街上卖的莲子汤有宁神之效,可以缓解一下你胃口的不适。”

      江淮安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将汤水饮尽。这使得他想起,上辈子,他就任首辅期间,政务繁忙,常常很晚才回到梅居。不论多晚,里间的灯火从未灭过,他的桌岸上也总会放着一碗汤水。

      “如今陛下尚未完全信任于我,很多事情,我尚没有摸透。阿晚,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护住你。

      真要算起来,哪怕是上辈子,江淮安都没怎么对她说过“喜欢”二字,也不言情爱。他寡言内敛,虽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篇佳文,却不知怎么给心爱的姑娘表白。

      或许比起用言语表达,他更爱用行动证明。从前世到今生,他确实在用一生践行着“护住你”这三个字。他救天下,也护陆晚。

      “江淮安,”陆晚凝着他的目光,静静开口,语气温软:“这一次,试着让我护一下你吧。”

      她说完后,也不管眼前人是何神情,只是慢慢退至了他的身旁,伸手握住他那只方才杀过人的右手,笑道:“陪我走走吧。”

      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心生不忍,萌生退意。江淮安自认坚定,但双手合扣之际,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乃至自轻。无论心下如何说服自己,江淮安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有些龃龉的。

      他的手拿过刀,染过血,也杀过人。重活一世,陆晚可以继续做才貌双全的陆家姑娘,但他不能了。他再也无法成为一名干干净净的文人,他的名字亦与青史无关。

      是以,他并不确信,这样的自己,还配不配与陆晚执手而行。

      尤其是当穿过巷角,看见了一身藏青色官服的裴度时,这种自轻的想法更为尤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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