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咖星轨》宇麟木柒

5、第5章

　　程曜的编辑第三次打来电话时，他正坐在"隅咖啡"的角落调试镜头，黎昕在吧台后研磨咖啡豆，机器轰鸣盖不住手机那头高亢的女声

　　"非洲专题！多少摄影师挤破头要接，你居然犹豫？"编辑的声线几乎刺穿鼓膜"下周三的航班，你有一天时间考虑"

　　程曜挂断电话时发现黎昕正看着他，磨豆机已经停了，那人手里握着量勺，咖啡粉像细沙般从指缝漏下

　　"工作？"黎昕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刚果金的拍摄任务"程曜转动相机上的对焦环"三个月"

　　黎昕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转身去填压咖啡粉，程曜注意到他今天填粉的力度比平时大了几分，骨节在皮肤下凸起清晰的轮廓

　　"什么时候走？"蒸汽棒喷气声掩盖了黎昕声音里的任何波动

　　程曜走到吧台前，相机随意搁在大理石台面上"还没决定接"

　　黎昕抬起眼睛，这是今天他们第一次真正对视，程曜发现他左眼虹膜有一圈很浅的金色，像咖啡杯底残留的最后一道光晕

　　"危险吗？"黎昕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机把手

　　"常规战地拍摄，"程曜耸耸肩，故意让语气轻松"比叙利亚安全多了"

　　黎昕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程曜低头看见自己的袖口被扯开，露出那道十五厘米的疤痕，黎昕的拇指轻轻擦过凹凸不平的皮肤，触感像砂纸掠过丝绸

　　"因为这个？"他问

　　程曜没有抽回手，黎昕的指尖冰凉，带着咖啡的苦香"不全是"他最终回答

　　铜铃响起，一群大学生吵吵嚷嚷地涌入咖啡馆，黎昕松开手，转身应付订单时恢复了专业笑容，程曜回到座位，发现相机旁多了杯浓缩，表面用奶泡画了个简易的飞机图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各自忙碌，程曜处理照片，黎昕招呼客人，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偶尔目光相遇又迅速错开，像两艘夜航的船用灯光打的信号

　　下午四点，最后一位顾客离开后，黎昕锁上前门，从展示柜取出一个原木盒子"尝尝这个"他打开盒盖，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种咖啡豆样品"帮我选比赛用的最终配方"

　　程曜凑近时闻到黎昕领口传来的苦橙香气，比平时浓烈几分，像是喷了额外的香水，他拿起一颗豆子对着光观察"这是？"

　　"坦桑尼亚AA"黎昕站到他身侧，肩膀几乎相贴"有黑醋栗风味"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杯测，程曜学着黎昕的样子啜吸，让咖啡液雾化在口腔，当尝到第七支样品时，他突然抓住黎昕的手腕"这个"

　　黎昕僵住了，程曜这才发现自己正巧按在那片烫伤疤痕上，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黎昕迅速抽回手，碰倒了咖啡杯，瓷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别动"程曜单膝跪地去捡碎片，黎昕也同时蹲下，两人的额头几乎相撞

　　"我来"黎昕说，呼吸有些急促

　　程曜没理会，继续捡拾碎片，他们的手指在玻璃渣间几次险些相触，又各自谨慎地避开，当程曜捡起最后一片时，发现黎昕正盯着他肩膀的位置。那里有一道平时被衣领遮住的疤痕，刚才的动作让它露了出来

　　"锅炉爆炸？"程曜轻声问，故意用黎昕说过的话反问

　　黎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学徒时被师傅用沸水烫的"他声音很低"因为我把罗布斯塔当成阿拉比卡"

　　程曜的手悬在半空，玻璃碎片边缘在灯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落在黎昕的睫毛上

　　"为什么撒谎？"

　　黎昕站起身，围裙带子扫过程曜的脸颊"不熟的时候没必要说真话"

　　程曜也站起来，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三十公分，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几乎重叠却又差之毫厘

　　"现在呢？"程曜问

　　黎昕转身去拿扫把"咖啡凉了"

　　傍晚时分，程曜帮黎昕贴好"星轨"的包装设计稿，当他俯身调整边角时，黎昕的呼吸拂过他耳际"你要接那个任务吗？"

　　程曜的手停顿了一下"你在意吗？"

　　黎昕退后一步，手指绞着围裙边缘"专业建议，刚果金雨季的湿度对相机不好"

　　程曜笑了"专业建议，收到"

　　他们一起走出咖啡馆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程曜从包里掏出折叠伞，黎昕却已经退回屋檐下"我等雨停"

　　"我送你"

　　"不顺路"

　　"你知道我住哪？"

　　黎昕的耳尖红了，雨幕中，程曜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咖啡与苦橙混合的香气，比白天淡了些，却更加真实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黎昕半边脸庞，程曜突然想起那张被自己删掉的照片。黎昕低头调整磨豆机的侧脸，鼻梁投下的阴影像一道分界线，将光与暗精确分割

　　"伞给你"程曜把伞柄塞进黎昕手中，指尖相触时感受到对方掌心的薄茧

　　黎昕没有立即接过"你呢？"

　　"我喜欢雨"程曜撒谎道，实际上他的右肩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黎昕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转身回店，出来时拿着一条深蓝色毛巾"至少擦擦"毛巾上有淡淡的洗涤剂香气，程曜却觉得自己闻到了属于黎昕的苦橙调

　　他们最终谁都没用那把伞，站在屋檐下看雨，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程曜数着闪电与雷声的间隔，黎昕则看着雨水在路面上汇聚成小溪

　　"三秒"黎昕突然说

　　"什么？"

　　"闪电到雷声，三秒"黎昕解释"说明风暴中心离这里约一公里"

　　程曜微笑"咖啡师还懂气象学？"

　　黎昕耸肩"煮咖啡要懂水温，水温受室温影响，室温看天气"这个解释牵强得可爱

　　雨小些时，黎昕突然问"为什么删掉那张照片？"

　　程曜心跳漏了半拍"哪张？"

　　"前天下午，我修磨豆机时"黎昕直视前方"你拍了又删了"

　　程曜的喉结滚动"因为……"他停顿了一下"因为没经过你同意"

　　黎昕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追问，雨水从屋檐滴落，在他们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第二天清晨，程曜推开咖啡馆的门，发现里面站着个陌生男人，西装革履，正指着墙上的营业执照说着什么，黎昕背对着门口，肩膀线条绷得极紧

　　"许可证过期三天了，黎老板"男人敲着执照玻璃框"按规定可以罚五千"

　　程曜放下相机包，金属部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陌生男人转过头，目光在程曜和黎昕之间来回扫视"哟，找了帮手？"

　　黎昕的声音冷得像冰"刘科长，上周我就提交了续期材料"

　　"系统里没记录啊"被称作刘科长的男人耸耸肩，突然凑近黎昕"不过...私下喝个咖啡聊聊的话...…"

　　程曜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甲陷入掌心，黎昕却给了他一个极轻微的眼神摇头

　　"这是罚款单"黎昕从收银台取出支票本，字迹力透纸背"麻烦开正规发票"

　　刘科长悻悻地接过支票，临走时刻意撞了下程曜的肩膀"战地记者？"他瞥见程曜相机包上的贴纸"黎老板就喜欢这种调调的，以前那个合伙人也……"

　　"滚出去"黎昕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咖啡机蒸汽般灼热

　　门关上后，咖啡馆陷入寂静，程曜走到吧台前，发现黎昕的手在微微发抖

　　"前合伙人？"程曜轻声问

　　黎昕用力擦着已经光洁的咖啡机"大学同学，后来...理念不合"他停顿了很久"他嫌我太固执，把店开在偏僻角落，坚持用昂贵生豆"

　　程曜想起地下室那些贴着产地标签的样品罐，每一罐都代表着黎昕不肯妥协的标准

　　"要帮忙吗？"他问"我有朋友在工商局"

　　黎昕摇头，耳钉在晨光中闪烁"我能处理"他抬眼看向程曜"就像你能处理战地的危险一样"

　　他们之间突然有了某种默契的理解，程曜不再追问，黎昕也不再解释，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时，黎昕推来一杯特调，杯底沉着半颗方糖，上面用可可粉画了个简易的相机图案

　　"决定好了告诉我"黎昕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

　　程曜抿了一口，风味复杂得让他眯起眼睛。前调是明亮的柑橘酸，中段转为焦糖甜，尾韵却带着威士忌般的烟熏感，就像黎昕这个人，表面冷淡克制，内里层次丰富

　　"我会的"程曜回答，手指在杯沿留下一个清晰的指纹，与黎昕早上留下的那个恰好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