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近侍  ...
            
                
                
                    - 
                          紫禁城的冬天总是下雪,一场接着一场。
  宣弘皇帝失踪后又起了一场大雪,皇帝失踪是大事,马虎不得,但也怕有歹人趁此作乱,故而贴身的宫中人没有声张,而是派了一个宫女去禀告宜贵妃。
  皇帝贴身的太监梁春生也没有宣弘皇帝的消息,按理说梁春生是从在瀚王府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宣宏皇帝身边的,知根知底,宣弘皇帝也不至于防着他。
  但离奇的就是宣弘皇帝失踪当晚,连梁春生都不知道。
  照着梁春生的话说,宣弘皇帝给了他半天的沐休,他便没留在皇帝身边。宫中内侍不少都在京中有房子,或是攒了几年自己置办的房产,或是在宫中得了哪家贵人的恩典,像梁春生这样一直在宣弘皇帝身边做事的人,必然少不了宅子,故而当晚他便回了家中休息,也算是和家里人聚一聚。
  一年到头与皇帝寸步不离,分开半天再回来便得知皇帝失踪了。梁春生才回宫就将身边的小太监说了一顿,他不在宫中,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也不机灵点,平日里白费了他那么多心思教他们了。
  直到一个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小太监开口,梁春生才冷静下来,只听那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说着:“今儿宫宴,陛下说自己想出去醒醒酒,奴才本来是跟着的,但半路上被陛下打发回去了。”
  梁春生盯着那小太监,沉默了半晌。这小太监是他的人,入宫之后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本来是打算培养着在皇帝身边做事的,但奈何岁数太小,做起事来畏畏缩缩,没什么自己的主见。梁春生心知这事并非坏在他一个小太监身上的,但他已经开口,跟在皇帝身边,但眼下却不知道皇帝的下落,那就是有罪,梁春生只得象征性地罚了他几个月的月饷便草草了事。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皇上。
  今天是年初一,宫中亦有出入的外人,多数都是在宴会上给陛下和各宫娘娘表演助兴的,每年这些人都是归尚仪局和皇后娘娘管的,只是皇后娘娘如今身体不便,只能由下一阶的贵妃负责。淑贵妃年岁长,阅历广,算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听说今年又去忙活太子的婚事去了,便将事情都交给了宜贵妃。
  这个宜贵妃在宫中年头倒是不短,可惜就是年岁太小,也不知道如今的场面能不能镇得住。
  眼下奉先殿倒塌,陛下失踪,两处都需要人手,但宫中眼下当值的宫侍就那么多,哪里忙得开?
  奉先殿供奉的是大昱国的根基,陛下当年几乎掏空了国库都要给祖宗的牌位按个好地方,奉先殿是当年数名工匠共同建造的,结构多为一体,一处坍塌,若不及时救助,难免会殃及整个殿宇。而陛下失踪若不及时拨出人手寻找,难免会引起一场风波。
  宫中没有人明面说,但大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当初先太子出了谋反的事,二皇子便上位了,过了不久也出了意外,往后两个阵营里的大臣要么倒台,要么投向章景乾,最后储君的位子居然真的落到了当年那个被流放到京城的质子身上。二皇子虽身体残废,但脑子还是好使的,和大哥争了那么多年,最后被一个侍女所出的庶子抢了风头,任谁都会不甘心。
  这些年章景乾稳坐太子之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宫中其实是暗流涌动的。
  梁春生跟在宣宏皇帝身边日子不短,当初还是瀚王府的官吏,那时候宣宏皇帝才刚成年,因为大昱国的藩王政策被送到南城就藩。梁春生这一辈子阅人无数,他能看出来这个王爷和其他人不一样,上扬眼,下三白,那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看人很准,后来瀚王还真就遭了反,成了皇帝,他也从瀚王府的小官吏成了皇帝身边的主管太监。
  他看人看事都很准,可能是因为直觉从小就比较准。只是这一次,他总感觉陛下是凶多吉少了。
  梁春生带了几个自己的人,一路顺着紫禁城的甬道去了延禧宫,在半路上正好碰见宜贵妃出宫,看样子也是知道了如今的事。梁春生躬身行礼,恭顺道:“奴才见过娘娘。”
  裴珺微微点头,算是准许他平身了。梁春生因为是宣宏皇帝身边的人,在各宫娘娘面前称自己一声奴才,但没有哪个嫔妃真的将他当作奴才看,皇帝身边的近侍,地位怎么可能低?
  眼下宫中出了事,梁春生也顾不得和她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娘娘可听说奉先殿的事?”他心知眼下时间紧,示意了裴珺一眼,两人顺着甬路一边走一边说:“还有陛下失踪一事,眼下奉先殿的牌位要救,陛下也需要人去找,娘娘准备如何调度?”
  这问题本就是无解的,先救奉先殿,若是陛下在这时出了事,她罪过可就大了。先救陛下,日后又要被说不将大昱先祖放在眼中,左右两头都不是人。
  裴珺一路走一路想,眼下猛然被问了这么一句,一时间还真答不上来便反问道:“公公怎么看这事?”
  梁春生睨了裴珺一眼,说道:“娘娘别看我的意思啊,如今宫中的人员调度都是贵妃娘娘一句话的事,我们做内侍的没多大权力,这种时候派不上用场。”
  “这……”这句话无疑是将裴珺架在火架上,她不知道作何回答,正犹豫期间,只听她身后响起一阵女声:
  “陛下失踪一事想必眼下还没有多少宫中人知道,这个消息还没放出去,也不能放出去,所以让眼下的宫中侍卫去找肯定是不可能了,那不如就让他们都去奉先殿。”
  “至于陛下……”滕令欢顿了顿,随后将目光投向梁春生,说道:“公公手下不是有东厂侍卫吗?这事交给东厂人去做不是更保险吗?”
  那女子站在裴珺身后的一小块阴影里,若非她开口说话,梁春生还真没有注意到她。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的眉眼和宜贵妃有些许想像,也顿时明白了她的来历。
  还未等梁春生开口,裴珺便拉住她,开口解释道:“梁公公,这是我妹妹,前些日子陛下可怜我,特许我家中人进宫探望,她才来的。”
  梁春生点了点头,这事他知道,太子殿下说起这事的时候他正好在旁边。只是他早有听闻裴家这个三小姐性格乖张,不像是能说出方才那一番有理有据的话的人。
  他笑了笑,看着滕令欢,说道:“裴三小姐好谋略,只是小姐可知东厂的人也未必都是太平的,我主理东厂,手下不安分的人不在少数,若是消息传出去了,落到歹人耳朵里,陛下的安危该如何?”
  “原来梁公公知道这样的道理,梁公公手下的东厂都不能保证太平,难不成宫中那些来历甚广的侍卫就太平了?”滕令欢冷笑一声,说话甚是刻薄,但语气仍然是恭顺的:“梁公公也应是协理紫禁城之人,为何将问题都抛给宜贵妃娘娘?宜贵妃娘娘管的是紫禁城宫宴的调度,陛下的人身安危应当是公公的事,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公公问了一句话便想把自己摘干净了?”
  这话说得梁春生几乎挂不住脸了,他向来是个体面的人,但这裴家三小姐的话实在刻薄,竟是直接将他的心思都说了出来。如今宫中要起纷争,今日这事办不好就要受罚,于他来讲,最好的办法就是拉一个管事的人给自己挡箭,若是降罪于裴珺,那便轮不到他的罪,若是裴珺侥幸躲过一劫,那站在裴珺之后的他更不会有事。
  梁春生打得一手好算盘,但谁知道半路出来一个裴家三小姐,当着裴珺的面把他的心思给点破了。
  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裴三小姐哪里的话,宫中出事,奴才怎么可能将自己摘出去?就算我有这个本事,但也没这个胆子啊,上面多少双眼睛看呢,你我都不敢造次啊。”
  “既然不敢造次,那梁公公此时就应当出现在东厂,东厂官员没有年假,去找陛下的踪迹不是正合适吗?”
  滕令欢这话还未说完,裴珺便听出了话中的火药味,在背后偷偷地碰了一下她,而滕令欢却没回头,接着说道:“宫中出了变故,梁公公应当想着和宫中人共度难关才对。”
  而非想着如何将自己置身事外。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但梁春生也知道了她的话中意思,冷冷地看着一眼滕令欢,又将目光投向裴珺,最后说道:“奴才多谢裴三小姐指点,这就去安排。”
  滕令欢从后面看着梁春生,直到他从甬路的尽头拐走,这才对着裴珺开了口,说道:“宫中出了事,他却只想着拐着弯儿把锅扣到你头上。”
  这个梁春生能在宣弘皇帝这样多疑的人身边做那么多年事,能是什么良善。
  然而裴珺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璎,你错了,宫中近侍得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