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过境》冬染秋

9、高烧与橙花

　　桑沐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感知到的是额头上冰凉的退烧贴。医用胶布黏在皮肤上的触感很轻，但存在感鲜明，像一片薄雪落在发烫的岩石上。

　　她眨了眨眼，视线缓慢聚焦——这是她的卧室，窗帘半拉着，晨光从缝隙里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细线。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会议室。项目进入最终冲刺阶段，她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第四天清晨，她站起来想去倒杯咖啡，突然眼前一黑——

　　"38度5。"泠止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碗勺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某种生活化的音符，"我煮了粥，你多少喝一点。"

　　桑沐想撑起身子，却发现手臂软得使不上力。喉咙干涩发痛，她张了张嘴想回应，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肺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脚步声急促地靠近，泠止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汤勺，米白色的围裙上沾着几粒晶莹的米粒。她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别逞强了。"泠止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桑沐滚烫的脸颊，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这几天我住这儿照顾你。"

　　桑沐下意识地摇头，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会传染……"

　　她的话没能说完。

　　泠止突然俯身，一只手撑在她枕边，另一只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她的睫毛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浓密，眼底映着桑沐苍白的脸色。然后，她低下头，在桑沐干燥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一个很轻的吻，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

　　"现在晚了。"泠止退开一点，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笑意，"要传染早传染了。"

　　桑沐愣住，热度从耳根一路烧到脸颊，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仿佛还能感受到泠止留下的触感——柔软，温暖，带着一点淡淡的薄荷牙膏味。

　　泠止已经站起身，重新拿起汤勺，朝门口走去："粥快好了，你再躺一会儿。"

　　桑沐望着她的背影，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厨房里传来锅盖掀开的声响，水汽蒸腾的声音，还有泠止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桑沐慢慢闭上眼睛，听着这些细碎的声响，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属于"家"的声音。

　　她蜷了蜷手指，抓住被角，悄悄把脸往被子里埋了一点。

　　粥的香气从门缝里钻进来，桑沐的胃轻轻抽动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泠止端着托盘进来，动作小心得像在拆一枚炸弹。白瓷碗里盛着熬得绵软的米粥，表面浮着一层晶莹的米油，点缀着细碎的葱花和姜丝。

　　"能自己坐起来吗？"泠止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扶她的肩膀。

　　桑沐试着撑起身子，却在半途脱力，差点栽回去。泠止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

　　这个姿势让桑沐几乎半靠在她怀里，能闻到她衣领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混合着一丝厨房里的烟火味。

　　"逞强。"泠止小声嘀咕，调整了枕头的高度让她靠好，"张嘴。"

　　桑沐皱眉："我自己..."

　　"啊——"泠止已经舀了一勺粥，夸张地撅起嘴示范，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

　　桑沐瞪她，却在对方固执的坚持下败下阵来。她微微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口中。米粒几乎化开，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姜丝的辛辣恰到好处地刺激着麻木的味蕾。

　　"好吃吗？"泠止问，又舀了一勺轻轻吹气。

　　桑沐点点头，突然注意到泠止右手食指上贴着的创可贴。她抓住泠止的手腕："怎么弄的？"

　　"切姜的时候走神了。"泠止试图抽回手，"小伤口而已。"

　　桑沐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创可贴边缘，喉咙发紧。她想起上次在办公室，泠止也是这样，明明手指被亚克力板割伤流血，却还坚持修补模型到天亮。

　　"笨蛋。"她低声说。

　　泠止笑起来，又喂过来一勺粥："彼此彼此。"

　　半夜，桑沐被渴醒。床头柜上的水杯已经空了，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推开虚掩的门，她看见泠止蜷缩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了件外套。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显示着项目的3D模型，旁边散落着几张手绘草图。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勾勒出泠止疲惫的睡颜。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还沾着一点饼干屑。桑沐蹲下身，轻轻擦掉那点碎屑，指尖不小心碰到柔软的唇瓣。

　　泠止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桑沐僵在原地，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吵醒整栋楼的人。

　　桑沐的指尖还停留在泠止的唇边，像被烫到般微微颤抖。她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场月光下的梦境。

　　泠止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指节，在微凉的夜色中凝成一道无形的丝线，将她的心脏一圈圈缠绕。

　　她轻轻收回手，指尖蜷进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转身时，膝盖不小心撞到茶几，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嗯......"泠止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睫毛轻颤。

　　桑沐立刻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看着泠止无意识地拽了拽身上的外套，将脸更深地埋进沙发靠垫里，才悄悄松了口气。

　　茶几上的设计图被夜风掀起一角，她伸手按住，借着电脑屏幕的微光，看见图纸边缘密密麻麻的批注：

　　"此处采光需优化-参考桑沐上周建议"

　　"材质选择要更环保-明天记得问她"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桑沐的心尖上。她轻手轻脚地取下挂在衣帽架上的毛毯，展开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夹杂着洗衣液的清香。

　　毯子即将落下的瞬间，泠止突然翻了个身。

　　桑沐的动作凝固在半空，月光从她高举的手臂间漏下，在泠止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看到泠止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看到她的嘴角还保持着工作时微抿的弧度，甚至能看到她颈侧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毯子最终轻轻落下，像一片温柔的雪。桑沐不自觉地俯身，在距离泠止发顶一寸的地方停住。洗发水的香气钻入鼻腔，她闭了闭眼，最终只是将毯子边缘仔细掖好。

　　回到卧室后，桑沐靠在门板上，掌心贴着怦怦作响的胸口。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清冷的月光洒在床前。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机场，泠止松开登机牌时，也是这样皎洁的月光照在她含泪的眼睛里。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时，桑沐听见厨房传来平底锅"滋滋"的声响。

　　她睁开眼，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杯底压着一张便签：

　　"早餐在锅里保温，药在餐桌上，今天不许开电脑！——泠止"

　　最后画了个凶巴巴的表情，却因为画技拙劣显得格外可爱。

　　桑沐捧着水杯走到厨房，看见料理台上摆着几本摊开的菜谱，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上面写着"适合病人的营养餐"。

　　冰箱门上贴着便签条："记得买鸡蛋"，字迹因为冰箱的震动有些模糊，显然已经贴了很久。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空间，正在被另一种存在温柔地入侵。

　　就像阳光不知不觉渗入深海，就像春风悄无声息地融化积雪。

　　"醒了？"泠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

　　她拎着超市购物袋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外面的晨露，"我买了新的体温计，还有..."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桑沐突然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住。购物袋掉在地上，橙子滚落出来，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泠止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烧、烧退了吗？"

　　"没"

　　桑沐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她闻到了泠止身上晨风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橙子香。

　　"那...要不要再量个体温？"泠止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的背上。

　　桑沐摇了摇头，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双臂。

　　这一刻，她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只想确认这个温度是真实的，这场相遇不是高烧中的幻觉。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融成一个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