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谙掾

31、我爱着你的灵魂

　　什么是爱？
　　小唐棠躲书房里偷看故事书的时候常常这样想。
　　因为爱，王子和公主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即使经历千难万阻，即使背井离乡也要永远在一起，并且幸福地生活。书上说这是爱情，相爱的两个人会组成家庭，生下孩子，像她父母一样。
　　“喔，爱是我长大了之后的事。”
　　她当然知道爱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她爱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爱她。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亲情是理所当然的，她很难体会到这种爱的含义。
　　可当她读某本故事书，主角忍受痛苦将要死去时，面对一个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机会，却选择拯救一群豹子，它们甚至不是人类。
　　午后无风，手指抚过书页，章节末的空白刺啦啦的映入眼帘，似乎有风洞开心灵之窗，将什么东西播种。
　　她想，她当然很同情那群豹子，它们本来是守护者，却因为人类的背叛而背负永世的诅咒。英雄之间总是惺惺相惜，一个善良而向往英雄的孩子怎能忍心看到它们落难呢？
　　这是爱吗？人类和豹子，没有血缘，也不是爱情，从没有从彼此身上得到什么回报，仅仅因为相似的灵魂。如果不是，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足以性命相托？
　　她还是不懂爱，但她感觉自己又懂了一点。爱是向往，是感动，因为目睹过美好所以想成全美好。
　　“糖糖，躲哪儿去了？”门廊处传来开锁和换鞋的声音。
　　“爸爸妈妈！”小唐棠一跃而起扑进妈妈的臂弯，父亲虽然疲惫仍抬起大手摸摸女儿的脑袋。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唐棠抬起脸，很认真地说。
　　“哎呦，这是怎么了？就算这么说，该写的作业，该练的琴我们可不会心软啊。”
　　唐父唐母有点手足无措，他们都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一副在外拼杀的冷面还来不及卸下，一时表情很破碎。
　　“让我来考考你……” 唐父干脆板着脸，作势要检查女儿的功课。
　　“你问吧，反正我也记不住！”唐棠把手背在身后，笑得很灿烂。
　　“你这孩子……”父母狐疑，“往常不是要哭鼻子，埋怨我们给你太大压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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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两天老周还跟我抱怨，说他们家女儿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好好学习，还喜欢在外面鬼混”唐父指了指天花板，“甚至爬到楼上去，把四楼的吓了一跳。”
　　“这也太危险了吧！”唐母放下杯子，脸色难看，“这是怎么管教女儿的？”
　　“我只能安慰老周说，孩子有体育天赋，可以往运动员方向培养。”唐父唏嘘，“他气坏了，一个劲倒苦水，说孩子不听他的话，还说omega怎么样。”
　　“omega？”唐母惊讶，微皱眉头，“omega这样调皮的少见啊，难怪当父亲的头疼。”
　　“omega往运动员方向培养的确难办一些，可惜了点，不过可以考虑当体操员，体操项目里面omega不少。”
　　“喔对，听老周抱怨那孩子吵着说喜欢什么动漫？长大了要去山上隐居当大侠。”说到这里唐父忍不住笑，“孩子的想法还挺可爱的。”
　　“孩子想什么就是什么啊？”唐母不赞同，“有些家长自己不管教却责怪孩子不听话，家长应该做好引导工作，发掘孩子的潜能，让孩子做正确的事！”
　　“还是我们家唐棠听话懂事。”
　　唐棠坐在餐桌边，举止得体优雅，闻言淡淡一笑。她身后的墙壁上挂满了她历年的荣誉，如同精致的画框装裱起她这副夫妻二人最满意的作品。
　　“让她来我们家玩吧，我可以辅导她的功课，并且不会耽误我自己的学习。”
　　“周叔叔来找父亲不也是这个意思吗？听说她没什么朋友，不是太可怜了吗?尽可能地帮助他人，这也是你们教我的。”
　　她知道怎样说服父母答应一些不过分的请求－－只要她能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让步。
　　“可是我们也教过你，帮助要尽力而为，首先保障自己……”母亲还在絮叨，显然有点不满。
　　可什么是尽力而为？如果在有些时刻我没有发疯拼命，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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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偶尔有吃痛的抽气声。
　　“疼疼疼。”周希悦龇牙咧嘴，“唐姐姐你真厉害，这么黑还能给我上药。”
　　“嘘”唐棠示意她噤声，“我爸妈随时可能回来，万一被他们发现就糟糕了。”
　　“唐姐姐，你对我真好。”
　　“嗯”
　　“唐姐姐，你真傻。”
　　“你还说我傻，小心我以后睡觉把窗户关死，不让你进来了。”
　　“别别别，要我老命了”周希悦赔笑脸，“你都不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就放我进来，还不傻?”
　　唐棠不理她，周希悦也不恼，继续自说自话，“今天遇见一群人围攻一个男生，我周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嘿嘿，不小心挂了彩。”
　　“那个男生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大，打一群比他高一个头的丝毫不落下风，结果我凑上去反而受伤了。”周希悦有点不好意思。
　　唐棠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小姑娘可能还没人家立在地上的钢管高，却也敢挺胸抬头，横眉冷对，说这个人我罩着的话。不过如果对方真的有钢管，这机灵鬼老远望见就撤离摇人了－－她翻墙上树的本事唐棠是见识过的，比猴子还灵活。
　　“注意安全。”唐棠叮嘱，“早晚碰见一个带刀的就老实了吧。”
　　“知道了，你一个，吕常在一个，都是大傻瓜，连幽怨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唐棠无语，只得说，“吕常在是谁？”
　　“你不认识。他啊，就是个受气包，我打他他一点都不还手，就幽怨地看着我。结果我一去他家，他的零食还必须给我一半。”
　　唐棠并没有在意这个名字。
　　“唐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周希悦很特别，看着周希悦的样子，我心里很快活，就像岸上的鱼淋雨一样，固然已经适应了陆地，毕竟天性是向往海洋的。”
　　唐棠说得很自然很顺畅，像是早已准备好怎么说一样，让本是调笑的周希悦一愣。
　　对了，她之前跟唐姐姐说过的，她明天就要走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放着那么多人不祸害，偏偏喜欢到我们家玩。”
　　“……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就举最近的例子吧，你不会质问我为什么又去打架，只是给我擦药。”
　　“我看你才是真傻。因为我不是你父母，我只是一个外人，给你擦药，息事宁人。你是死是活，会不会学坏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不会跟我父母告状就已经很好了。”
　　“我是担心你把别人的一点好就当宝。”
　　“不会！我分得清！”周希悦大叫，吓得唐棠连忙观察门外动向。
　　“唐棠最好了！”周希悦扑进她怀里，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只有你会真正在意我的想法。”
　　我哪有那么好？唐棠想，她打开窗户放进这只漂亮的小鸟不过是欣赏她美丽的羽毛。不过能在她飞走前听到她为自己一展动听的歌喉，也为曾经的选择感到高兴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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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希悦的确改变了唐棠很多，她让唐棠看到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的可能。
　　唐棠从小被教育控制风险，衡量价值，择优趋利，然而周希悦完全是不计后果，自由任性的。
　　因为前路未知，所以要准备好计划ABC，失败了一条路应当马上回归到正轨。然而周希悦把它们全扬了，说，人生是旷野，活了一天赚一天。
　　唐棠仍然在那条由圆规牵引的弧线上走着，仍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齿轮的使命，不过那颗在童年时由一阵清风播种在心田的种子也悄然生根发芽。
　　就像第一次种菜的人有了收获，欣喜万分于是来年继续耕耘，唐棠一遇见叶渊澄就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身上和周希悦类似的，“异类”的气息，在腐败中怒放的美丽。
　　喧闹的夜市，转角，出乎意料的相遇。
　　“难得看见你不穿校服，很好看喔。”她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经过多年的训练，她知道这最容易引起他人的好感。
　　她看到对方露出局促的表情，像习惯受伤的凶猛猫科动物猝然捡到了一颗糖。
　　“走，你还想玩什么，我今天带你玩个够。”叶渊澄酷酷地说
　　夜风习习，吹动少女绸缎似的长发，唐棠知道，种子随风传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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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你是因为Z大附中怪胎多而来这里上学的？”吕常在抬手用冰棍挡住毒辣的日头，不料糖水顺着手腕不断流淌。
　　“按理说我应该否定，并解释是因为Z大附中教学水平好，但今天我决定采用我自己的想法——”唐棠耸耸肩，这是个不雅的动作，“差不多就是这样。”
　　吕常在一边吸溜着手上的糖水一边模糊不清地说话，“英明的决定，你现在看起来比曾经像个活人多了。”
　　“不像活人，章探之不是更甚吗？”唐棠打趣，“在怪胎中他也是数一数二的怪胎。”
　　吕常在一笑以示赞同，不过是对后半句。
　　“我的世界里从来不缺‘正确’，然而正是因为你们才让我看到那些被‘正确’抹杀的‘我’仍在好好活着。”唐棠这话有点深沉，她立刻转移话题，“叶渊澄最近的状态很奇怪，有机会的话多帮帮她吧。”
　　“我们会的。”吕常在想起那个倔犟的女孩，郑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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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气腾腾的餐桌边，四人围坐吃面，晚风吹开窗帘，送来万家烟火。
　　章探之有一瞬愣神，越是美好的场景却越是勾起悲伤的回忆。曾几何时，一碗油汤面也是弥足珍贵的食物，时过境迁，那个用贫乏食材为他做各色美食的人却不在身边。
　　不知不觉，一年了。
　　他以为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像半年前除夕的年夜饭，却没想到——还不赖？吵吵闹闹，欢喜如常。
　　“唐棠跟我说，叶渊澄最近好像遇到了困难，让我们留意一下消息。”吕常在的声音响起。
　　他想起那个有着一双炬火般眼睛的女孩，她像曾经的自己，但比自己勇敢。
　　希望我的幸运也能借给你，虽然我不知道你面临着怎样的困难，但既然我已经在一年前收到了很好的礼物，那么也祝你生日快乐，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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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棠的人生是由圆规牵引向前，走向圆满的圆，是被精心设计，严丝合缝的齿轮。然而即使冰河世纪，银妆万里，浪漫和自由之花也迎风生长，它也许并不娇艳，却誓要在大地上宣告生命的脉动，守望着后起的种子发芽，终至山花烂漫，不必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