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但不医人》野翼

7、已死

　　无愧为天下第一剑道门派，九霄剑墟当真是恢宏大气。

　　拾阶而上，鹅毛大雪纷扬，武道场一望无垠。
　　练武的门徒各个身着单衣，束发高扬，倚风舞剑，姿态凛然活似白鹤行雪中。

　　谢观止跟在宋岩身后横穿武道场，她顶着原主这清幽谷掌门的皮囊，心中虽忐忑着会否被识破，却也有些稀奇。

　　九霄剑墟的门规与清幽谷有所不同，清幽谷内，但凡下级遇上级皆要止步问好，讲究的就是一个尊卑有序，井井有条。而如今宋岩与她并肩行走，这武道场中的门徒却目不斜视，好像并没有看见走过的两位掌门。

　　直到走进大堂，一股灵力维持的暖意才扑面而来。
　　宋岩吩咐侍从倒茶，道：“坐吧。”

　　谢观止坐得有些迫切，方才差点活活冻死，现在才感觉血液逐渐回流，连忙捧起热乎乎的茶杯暖手。

　　宋岩打量一眼谢观止，倒不着急寒暄，先问道：“夜烛，你我有多少年未见了。”

　　唐夜烛悠然坐在一旁，笑意莹莹：“时若白驹过隙，夜烛也早就记不清楚，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心中总惦记着宋掌门，许久未见，也觉得不过昨日之事罢了。”

　　这话听得谢观止意外不已，虽然百宝会早就看出唐夜烛身手非凡，却没料到如此不凡，还听起来与九霄剑墟的掌门熟识。

　　宋岩虽然长得没什么攻击性，然神情威严，弥漫着一股不容冒犯的气场。
　　当下听了这番话，却神情松懈大笑起来，看向谢观止：“哈哈，好…这小厮，几百年不学别的，净学怎么哄你我这些老长辈了，是不是？”

　　“……”谢观止尴尬地扯了扯嘴唇，露出个微笑，明显宋岩把她当做谢掌门在闲聊，只好硬着头皮接话，“哈哈…是啊。夜烛总是最知道说什么。”

　　这点尴尬没能藏过宋岩的眼睛。
　　老人低哼一声，拿起一块茶果递给谢观止：“尝尝这个。”

　　唐夜烛帮忙去接，却被躲过。
　　宋岩不紧不慢，望着谢观止：“让她自己拿。”

　　心知是露馅儿了，谢观止眼睛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终究还是心一横伸手过去。
　　手还没伸出几厘米，啪的一下被宋岩捉住，在脉象一捏。

　　“你…”老人拧起眉梢，花白的眉毛难掩锐利目光，复杂道，“原来传闻是真的。”

　　谢观止心里凉了一截儿，本来想着来偷偷接任务赚点零花钱，没想到直接被九霄剑墟的掌门发现自己不是原装货。
　　正嗫喏着想要解释：“呃，宋掌门，这事说来话长，你要不然先听我说…”

　　“在下来迟了。”
　　冷淡的声音打断僵持。

　　站在门前，正脱去毛氅的人竟然是楚怀钰。
　　他似乎有备而来，边往里走边站在三人中间：“宋掌门，还望海涵，师姐一事恐有蹊跷。”

　　“蹊跷。”宋岩饮茶，不急不缓，“老朽倒觉蹊跷。不过偷盗杂事，何故引来两位人物？何况谢掌门闭关谢客已有数十年载，本就流言蜚语不断，又怎会现身此地。我方才探过脉象…说说看罢，已死之人又回魂，出自谁手。”

　　“我。”楚怀钰低垂着眼，语速缓缓，“师姐并非坐化，而是遭人暗杀身亡，此中绝对有阴谋酝酿，不可放任事态发酵。”

　　“……”听到这儿，谢观止脑子已经开始冒烟，情不自禁道，“也就是说，我，不，原来的谢掌门已经死了？”

　　唐夜烛挑挑眉，只是旁听，并未插话。

　　楚怀钰点头：“事关机密，清幽谷中也仅有我与白长老知晓，立刻采取措施后，身体虽然复苏，但招来的魂…似乎。”

　　所谓白长老，也便是原主的另一个师妹。
　　精于丹道的楚怀钰、尤善内科的白微兰，与无其不精的谢观止，三人为师承一人的同门。

　　“措施。”宋岩重复，目光扫试着谢观止，道，“死者复生，她此刻又并非行尸，你用的那措施，会否太剑走偏锋。”

　　楚怀钰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道：“不…我可以确保不会出现…”

　　宋岩打断，道：“逆天而行，反天道而为之。唉。年轻人，死物既是死物，便有其伦理所在。你现在犯的错几千年前有过，结局是什么，你也知晓罢。”

　　老者话语平静，但掷地有声，一时间茶室中无人接话。
　　谢观止心里波澜四起，大概能七七八八猜出个“逆天而行”的故事所在。

　　世上有一个传说故事，几乎家喻户晓。
　　相传在天地混沌，灵力尚未被人掌握之初，有一位天下明君和他手下的五忠臣，奔走谋求国家富强，人民安康的道路。

　　五忠臣皆身怀灵根，各自走上剑、符、丹、体、器道，获称天下五义。
　　并开辟流传出如今五大门派，分别为剑道之九霄剑墟，符道之符灭山庄，丹道之清幽谷，与体道之石火堂。唯独器修之道，没有名门，只有散修。

　　五义从各方面辅佐君主，将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井井有条。
　　不料，不像五义因为修仙而走上长寿之路，君主却是货真价实的凡人。

　　忠臣们的修行之路才刚刚起步，而君主却已死去。
　　丧君之痛如断手足，五义立誓护卫君主留下的国家繁荣昌盛。

　　然王位如流水，暴君昏君不计其数，逐渐，国家在无数场战争中越来越小，民不聊生。
　　最后的城墙即将被攻破之前，五义之器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定。

　　她以天地灵物为根，创造出了完完全全复制君主的新生儿。
　　这婴儿三日谈吐不凡，七日成年，十日翻身上马，军队苦撑到十二日，君主御马出征。

　　六十日，踏平大陆实现统一。

　　宋岩静静地望着门外雪，道：“尽管那天地明君功名显赫，但天地也无法容纳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君主统一大陆用六十天，天雷滚滚惩罚他的国家，也是六十天。小后生，你如此糊涂，这么执着，当真有以身试天雷的决心？”

　　谢观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某种机缘巧合，不小心来到这里。

　　却没想到背后竟牵连如此之多。

　　楚怀钰深深地看她一眼，瞳仁中颤抖的是某种决然，沉声道：“这是我自己的孤注一掷，就算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也……”

　　唐夜烛仍没说什么，静静地为谢观止又添上一杯茶。
　　只是楚怀钰身后的成轩，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似乎拼命忍耐着什么。

　　言罢，楚怀钰竟扑通一声跪在宋岩身前：“师姐来信说前往九霄剑墟，我便知道宋掌门会看穿。师姐平白遇刺，此事决不能姑息。清幽谷与九霄剑墟乃天下两大名门，有人要其一倾颓，那么背后定有暗流涌动。”

　　“宋岩前辈，怀钰自幼便颇受您教导，人一旦具有力量，更要思考如何使用力量。这便是我的决定，哪怕几百年后天雷滚滚，也总比今时今日…天下大乱更好。”

　　“怀钰仅求宋岩前辈保密，待到捉拿幕后主使，一切太平再论处置。”

　　言之凿凿，神情恳切。
　　一跪不起。

　　宋岩沉眉不语，手掌抚剑，思虑良久，道：“起来吧。”

　　在搀扶下楚怀钰缓缓起身，见徒儿面色难看，还轻拍着成轩手掌低声安抚。

　　只见宋岩驱散了屋中其他的侍从，沉声道：“死物复生绝非空手可得，需得有根为引，更不消说如谢掌门此类人物。事已至此，老朽多少能猜出……那天命玦乃至圣灵物，天地以其为核，仙魔两界都垂涎不已，无论如何，如今情况不可告于他人。”

　　楚怀钰点头：“此事断不可泄露。”

　　谢观止释然地笑了，傻乎乎地用指头指着自己：“天命玦，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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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经过约莫两三时辰的精密讨论，谢观止虽然听不懂，却明确感觉到自己的定位正在从逃犯变成国宝。

　　九霄剑墟、清幽谷，唐夜烛都会对她严密保护，需要本人注意的只有一点。
　　就是不能泄露任何风声，对外一定要演好“谢掌门”。

　　这也并非难事，毕竟谢观止本就聪明灵巧。
　　何况还有原主的面容长在身上，本身就已经有了清风明月的外貌加持。

　　“那么，我们便出发了。”唐夜烛笑眯眯地行礼。
　　宋岩点头：“注意安全，老朽不再远送，若需援助燃放讯号烟即可。”

　　谢观止也跟着挥了挥手，才站到传送阵上。
　　就是这传送阵稍微有点儿挤，四双脚你顶我我顶你的。

　　谢观止：“怀钰，你俩也来啊。”

　　楚怀钰似乎还在为方才的情感流露尴尬，点点头，声音更小了：“唐少主善剑道，师姐…就只是师姐，总之。倘若谁人受伤无法及时医治，如何是好？”

　　这话听得谢观止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怀钰有时冷淡，有时可爱，尽管这股劲大概率是冲原主这幅身体，谢观止也还是倍感亲切。此刻就连连点头说着好，还帮人把没穿稳的衣领正了正。

　　只是这一正，成轩瞬间伸出手来：“掌门劳苦，我来就好。”

　　唐夜烛也轻轻握回谢观止手踝，给她整理衣袖：“姐姐，袖子敞着冷不冷？”

　　楚怀钰和谢观止对视一下。
　　静静地无声传达了跟宠太粘人的共鸣。

　　鹅毛大雪下，一行人终于在传送阵中站稳。这种门派内部的传送阵比符纸更方便些，只要心中默念，便可随意去往相同灵网中的任意地点，而非符纸只能去到指定的位置。

　　谢观止已经开始代入角色，调整声音，轻声道：“第七峰。”

　　顿时，众人脚下的灵纹开始挪移，风景变化，只不过一眨眼间。
　　寒冰消失不见，落在谢观止鼻尖的只是柔柔细雪。

　　用作题碑的山石不似九霄剑墟那般怪奇，只见其上书道：剑心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