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热月光》框冬

16、第 16 章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寒气渗进空气里，连呼吸都带着白蒙蒙的雾。这样的天气叫人只想蜷缩起来，思绪也变得迟缓，像被冻住的溪流，缓慢地、懒洋洋地流动。

　　沉寂的冬日，班级里静得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余书页翻动的声音。空气里的懒惰分子四处游走。讲台上老师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课，蹦出的字符连同空气中的微小尘粒也一同沉了下来。

　　有人忽然转头望向窗外，旁边的人也跟着下意识地朝外看去。纪时温也随之转头——

　　窗外飘着细密的雨丝，可仔细看去，雨水中竟夹杂着零星白色的颗粒，缓缓地、无声地坠落。

　　是雪。

　　原本懒洋洋的神经忽然被这一点凉意惊醒。南城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下过雪了，无论冬天多冷，雪总是吝啬地缺席。纪时温关于大雪的记忆，还要追溯到模糊的童年。

　　但那点雀跃很快又淡了下去。这几年不是没有过雨夹雪，只是每一次，雪都未能积起来，往往还没触到地面，就已消融在潮湿的空气里。希望稍稍亮起，又很快归于平静。她静静看着窗外，雪粒细碎，似有还无，如同某种悬而未决的心事。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雨中的雪丝好像并没有消散的意思。

　　等再上完一堂课，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教学楼外的树顶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下课的铃声一响，人群顿时涌出教室，走廊一下子喧闹起来。

　　不少人兴奋地伸出手去接空中飘落的雪粒，笑声和惊叹此起彼伏。纪时温安静地站在廊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出栏杆外。

　　一点冰凉轻轻落在她的指尖，轻盈得几乎察觉不到重量。还来不及看清雪花的形状，它就已经化成一粒细微的水珠。

　　逐渐地，空气中不见透明的雨丝，只剩莹白可见的雪。

　　到中午时，路边的灌丛和树木上已经完全被雪覆盖。枝桠被积雪压出的弧度，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踩雪的咯吱声。太久没有见到这么大的雪了，走在路上的同学无一都很兴奋，呼出的白气里都带着雀跃的节奏。

　　没有人再理会午休的上课铃了，越来越多的同学涌出班级，在校园里四处走着。

　　得到程姐的默许后，班级四散开来，没再犹豫，大家纷纷抬脚往外面走去。

　　纪时温默默裹紧了套在外面的白色长羽绒服，将大半张脸埋在厚实软和的围巾里。微微地仰起脸，就有雪落在脸上。

　　纪时温本不是个热衷拍照的人，只是觉得此时此景不拍个照留念似乎有些太可惜了。

　　雪还在下，细密而安静地覆盖着视线所及的一切。

　　许晴然原本和纪时温并肩走着，却在看见不远处那个熟悉身影时渐渐放慢了脚步。周约就站在路的另一头，身影在纷飞的雪中显得有些模糊，却站得笔直，明显是在等人。

　　许晴然侧过头看了看纪时温，眼神里带着些许犹豫和闪烁的期待。

　　纪时温微微弯起嘴角，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去吧。”

　　许晴然脸上顿时漾开明朗的笑意，像是雪地里突然跃出的阳光。她朝纪时温眨了眨眼，随即转身加快脚步，小跑着奔向那个等待她的方向。

　　纪时温站在原地，看着好友雀跃的背影逐渐融入雪幕，和那个身影汇合在一起。雪落无声，她却仿佛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轻快笑声。

　　就在纪时温看向许晴然走远的背影时，纪时温感到有谁轻轻拍了她的肩。

　　侧身一看，是拿着相机的许旸。

　　“刚刚拍照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拍进去了，”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点征求意见的谨慎，“我个人觉得……很好看。如果你介意，我马上删掉。”

　　他站在雪地里，像一棵安静的树，等待她的回应。

　　纪时温踮起脚，凑上前去看许旸相机里的照片。

　　纪时温看着照片，这个角度，许旸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黑色的发丝间点缀着几粒尚未融化的雪花。她微微垂着头，没被围巾包裹的半个耳朵露在外面，冻得微微发红。

　　握着相机的手指节分明，手指微微用力而发白，裸露的指关节被冷风吹得泛起浅红。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纪时温总觉得对方说的不小心拍到是谎话。

　　照片里，纪时温微微地仰起脸，而轻盈的雪飘飘然，就要落到她的脸上，局部特写的脸怎么样都不像是无意间拍到的。

　　“我很喜欢，留着吧。”纪时温轻声开口，声音像是随时要消散在白茫茫的雪中。

　　许旸有些释然地笑了，重新把相机挂回脖子间。

　　无言默契一般，纪时温和许旸慢慢地踩着一地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

　　雪下得有些大了，纪时温把伞撑开握在手里。

　　许旸有些高，纪时温将伞举高了几分。伞面微微倾斜，悄然将他也笼进这一小片无雪的天空之下。

　　厚重的羽绒服限制了手部的活动，纪时温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僵。

　　好冷。

　　纪时温空着的那只手扯了扯举着伞那只手的袖子，想尽力将手藏在白色的袖口里。

　　这时，许旸把住了伞柄，并顺势接过伞。

　　“我来。”许旸说道，声音像是刚刚落定还未被踩踏的积雪。

　　伞面倾斜，稳稳地将纪时温笼罩在伞下。

　　白色松软的积雪让人极少见到雪的南方孩子心动。纪时温随手轻轻捧起一小块雪，用手指感受新雪的奇妙触感。

　　纪时温看着手心的雪若有所思，好像刚接触新事物的还在一般，转身踮脚，用残存一点雪的指尖轻轻抹过许旸的脖颈。

　　冰凉的触感使许旸微微一愣，他有些错愕地看向纪时温。纪时温的眼睛发亮，眨眼间睫毛几粒未融的雪珠微微震动，藏不住恶作剧的孩子气。

　　手抬起，向前伸去——最终却只是悬在半空，指尖轻轻勾起纪时温颊边一缕被雪沾湿的发丝，温柔地替她拂到耳后。

　　指尖掠过耳廓的皮肤，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

　　恍然发现今天已经是冬至了，那些吹不出褶的平静日子也在闪着光。

　　已然冬至，这使北半球中白昼最短的一日，此后，白昼逐渐拉长，冬季过得越来越快，看似漫长的冬季也将结束。

　　春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