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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过去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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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的训练,在瀑布轰鸣的背景音中已成惯例。
这天,训练照常进行。虚淮的攻势格外凌厉,浮光全神贯注地应对,感知力提升到极致,格挡、闪避。瀑布的轰鸣声巨大,几乎吞噬了一切其他声响,将这片空地隔绝成一方只属于战斗的领域。
在一次交错而过的瞬间,浮光格挡住虚淮一记侧踢,手臂被震得发麻,借力向后滑步,试图拉开距离调整呼吸。
“好了。”
虚淮收势,让她休息一会。浮光稳住身形后,擦了擦额角的汗,正准备询问下一步练习内容,却见虚淮并未像往常一样演示新动作,而是抬起了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却极为精纯的冰蓝色灵光。
那灵光并未射向她,而是轻轻点在他自己的眉心。随即,一道清晰却直接响彻在她脑海中的声音传来,冰冷而平静:
「听得见吗?」
浮光一怔,下意识地点头。
虚淮依旧维持着站立不动的姿态,面无表情,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正深深地、带着某种沉重的意味凝视着她。
这是灵力传音,极为消耗心神且需要双方的信任和灵力协调性,虚淮从未用过这种方式。他竟不惜消耗灵力,用这种方式与她对话,为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要如此大费周章?
选在这里训练,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场地开阔……更是因为这震耳欲聋的瀑布声,足以完美掩盖掉任何可能被窃听的对话?甚至……瞒过风息?
浮光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环顾四周,但又硬生生克制住了。她努力维持着训练的姿态,同样尝试着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识,带着困惑和警惕,向着虚淮的方向“投”去一个意念:
「为什么用这个?」
浮光在脑海中回应,带着不解,「风息他们……?」
「他们听不到。」
虚淮冰蓝色的眼眸锁定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此刻平静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被层层封锁的记忆灰烬。
「你……完全不记得了?」
虚淮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浮光瞳孔微缩,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仿佛有什么被铁锁深埋的东西正要破土而出。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摇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虚淮突然动了!并非攻击,而是操控灵力——一股强大却精准的寒流猛地裹住浮光,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整个人凌空提起,毫不犹豫地抛向旁边深潭的最深处!
“噗通!”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窒息感与刺骨的寒冷疯狂袭来。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浮光完全不会游泳,巨大的惊恐攫住了她。她拼命挣扎,却只是加速了下沉和窒息的过程,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鼻。冰冷的河水刺激着每一寸神经,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在这极致的恐慌和窒息中,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被炸开的保险箱里的文件,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大脑。
「……人质……需要她……」(风息冷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无限来了!快走!」(洛竹的惊呼)
后颈一阵剧痛,世界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是在陌生的地方,风息疲惫而偏执的脸:「浮光,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但最初的方式……抱歉。」
欺骗?利用?……心沉入谷底。
然后,是虚淮。
他站在她面前,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
「对不起。」他低声说。
剧痛!冰冷!生命极速流逝的虚无感……
……
风息领域展开的巨树参天……
无限和小黑……
伙伴们一个个被制服……
最后,是风息决绝而悲哀的眼神,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点点灵光……
「不……」她无声地呐喊,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
猛地睁眼!
……是龙游那家古董店外的巷口?
后颈隐隐作痛,时间……倒流了?
……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劝说、警告、甚至试图破坏……
风息的执念如同钢铁铸就,无法动摇。
结局总是相似:暴露、冲突、抓捕、风息散灵……
最近的一次,她几乎快要成功了,差一点就能说服风息放弃最极端的那部分……但终究,功亏一篑。
绝望像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她。
第无数次轮回,她选择了沉默。
像第一次那样,被“带”回据点,安静地待着,只提供感知能力,不再试图改变任何事。
看着计划推进,看着无限到来,看着冰刃再次送入她的心脏。
……
放弃这一切,避开最初的相遇。
她活了下来,以人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但风息消散那一刻的悲壮与绝望,如同最深的梦魇,缠绕了她整整一生,直至寿终正寝。
闭上眼睛时,她心想:终于……结束了吧?
……
再次睁眼。
……古董店外,夕阳正好。
……是第一天。
……
……无休止的轮回。
……
“咳!咳咳咳!”
浮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水里拖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岸边的草地上。她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大量的湖水,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眼泪和湖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虚淮站在她面前,就这样地看着。
他身上依旧干爽冰冷,只有指尖还残留着操控水流的灵力微光。他的眼神复杂难辨,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混合着一种深切的了然和沉重的悲哀。
浮光瘫软在地,身体因为寒冷和后怕剧烈颤抖,但比身体更冷的,是那颗瞬间被无数记忆碎片填满、几乎要爆炸的心脏。那些被遗忘的、被大脑出于保护而强行封锁的痛苦、绝望、不甘、漫长的生命历程以及最终的死亡……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回她的意识。
她抬起头,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眼神破碎而空洞,望着虚淮,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为什么?”
虚淮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此刻听来竟有一丝沙哑:
“……第几次了?”
浮光猛地一震,瞳孔收缩。他……他知道?!他知道轮回的事?!
“……七十二……”她无意识地吐出这个数字,随即猛地摇头,混乱的记忆碎片还在疯狂冲击着她的大脑,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不……不知道……太多了……数不清了……”
浮光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疼痛欲裂的头,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欺骗、利用、死亡、背叛、无数次徒劳的努力……所有的一切,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虚淮静静地看着她痛苦挣扎,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直到她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时,他才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之前的轮回中经历了什么,但似乎从某一次开始……我也保留了记忆。”
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覆盖。
“我试过……不再将你牵扯进来,想让你避开这一切。”
浮光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但你……”虚淮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完全不记得了。依旧在古今阁,依旧被风息‘带’回来,依旧……练习着感知,甚至……”他的目光扫过浮光此刻因为回忆而微微绷紧的手臂,“……展现出这些不该有的战斗本能。”
浮光怔怔地听着。
原来……原来她不是第一次失去记忆?是大脑无法承受无数次轮回叠加的痛苦,自行选择了封闭。所以她才对自己那异常的灵力毫无印象?所以她才对风息最初的“邀请”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虚淮沉默了片刻,瀑布声震耳欲聋,却无法冲刷走两人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围。
“那你现在,又让我想了起来......”
浮光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继续那个计划?帮助风息……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她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疲惫,她经历了太多次了,成功的定义早已模糊。
虚淮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投向瀑布后方,仿佛能穿透山岩,看到那个此刻正在某处筹划着的紫色身影。
“计划成功与否,不重要。”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坚定。
“领域、家园,那些……都无所谓。”
他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映出浮光的倒影,那里面有一种浮光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执念。
“我只要风息活下来。”
浮光怔住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那扇被无数次失败和绝望尘封的门。她挣扎了那么多次,努力了那么久,最终绝望放弃,甚至选择遗忘……其最深的根源,不也正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风息走向自我毁灭的结局吗?
她不在乎计划成功与否,不在乎人类和妖精的纷争谁胜谁负,甚至在漫长的轮回,在一次次的相处过程中,她对风息、洛竹、天虎、乃至眼前这个曾一次次杀死自己的虚淮,都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如同家人般的复杂情感。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消失。
尤其是风息。
她看着虚淮,看着这个曾经亲手结束她生命的妖精,看着他此刻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执念。那执念,与她内心深处,经历了无数次轮回、目睹了无数次散灵后,那早已被绝望碾碎、却依旧顽固残留着的不忍与奢望,一模一样。
“我……也是……”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不想他死……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死……我只想……大家都活下来……”
虚淮看着她,眼神中褪去了平日的冰冷,泛起了一丝酸楚。
他伸出手——这次不是运用灵力,而是实实在在的手,递到她面前。
“那么,”他说。
“联手吧。”
“这一次,只为一个目标:让他活下来。”
浮光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结束她性命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紧紧地抓住了它。
冰冷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却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力量。
他们的目标前所未有的一致,也前所未有的艰难——要扭转风息那深入骨髓的执念,从既定的命运洪流中,抢回那个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