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织网人》冰彻心髓

4、深渊凝视

　　光束焊在维生缸上，灼得她意识发烫。

　　几乎同时，另一股尖锐的信号，像根烧红的钢针，野蛮地扎进了她的大脑。

　　那些刚刚用重构技术勉强粘合的神经网络，又一次被蛮横地撕开。

　　“同步率41%！神经鞘膜大面积溶解！”

　　医疗AI的机械音在实验室里尖叫，但随即就被一声更刺耳的巨响盖过——机甲，正在破拆舱门。

　　防御程序强行接管了伊芙琳的机械臂，胡乱抓起身边漂浮的工具砸过去。

　　钛合金扳手撞上机甲的能量护盾，连声闷响都欠奉，只爆开一小撮无力的火星。

　　通讯频道里，那股神经信号忽然变得清晰。

　　不是莉莉。

　　是阿历克斯的喘息，混着黏腻的滴水声。

　　“博士……它……醒了……”

　　伊芙琳的“视野”猛地穿透眼前的混乱，锁定了信号的源头。

　　农业舱三号储藏室亮得吓人。

　　无数发光的神经束从一个破碎的玻璃容器里喷涌出来，活物般缠住了阿历克斯的手臂。

　　他的防辐射服被扯烂了，露出的皮肤上，淡蓝色的血管纹路密密麻麻，那是超元场能量流过的灼痕。

　　在所有光藤的中心，半边大脑就那么飘在空中。

　　灰白的脑回质地蠕动着，裂开无数道缝隙，每一道缝隙里，都转动着一颗眼球。

　　那些眼球里没有瞳孔，只映出一片三十年前的天空。

　　“切断接触！”

　　伊芙琳的合成音撕裂了。一半是扬声器里干涩的电流声，另一半，却直接在阿历克斯脑子里炸响。

　　神经共振。

　　“它在吸你的意识！”

　　阿历克斯猛地抬头，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和那些眼球一样的淡蓝色。

　　“晚了……”

　　“它在给我看东西……大灾变那天……”

　　画面，就这么直接灌了进来。

　　阿尔伯克基实验基地，主控室。

　　红色警报灯把一切都染成了血色。

　　年轻的伊芙琳死死抱着莉莉的监护舱，观察窗已经裂了，七岁的女儿脸色青紫，小手贴在玻璃上，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喊着“妈妈”。

　　控制台前，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他胸前的工牌晃了一下，上面的字是：项目总监，瑞恩。

　　“超元场能量过载！无法逆转！”扬声器里有个声音在绝望地咆哮。

　　“这是必要的牺牲。”

　　瑞恩的声音，平静得让人骨头发冷。

　　“全球人口破了百亿，资源战争还有三个月。我们必须……”

　　“你答应过会救她的！”

　　年轻的伊芙琳疯了般扑过去，却被卫兵死死按在地上。

　　瑞恩只是掸了掸领带，看向监护舱的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L-073，最完美的容器。她的大脑能承受超元场的能量冲击，把净化范围精确到大陆级别。等我们在‘方舟’上重塑她的身体……”

　　监护舱发出刺耳的蜂鸣。

　　莉莉的身体开始变透，淡蓝色的能量从她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在空气里结成光球。

　　年轻的伊芙琳眼睁睁看着女儿的手指化作光点，喉咙里挤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而瑞恩的唇角，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狂热的弧度。

　　“不——！”

　　伊芙琳从幻象中被甩了出来。

　　维生缸里的液体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浓稠的红褐色。

　　机甲的第二道光束射中了缸体侧面，一根神经接口被当场熔断。

　　一道灼热的剧痛贯穿神经，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惨白。

　　等视野重新聚焦，她看见阿历克斯正被那些神经光藤拖向储藏室深处，他半张脸都透明了，能看见底下跳动的血管和惨白的骨头。

　　“它说……要完成仪式……”

　　阿历克斯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远。

　　“需要两个……意识锚点……妈妈和……”

　　通讯断了。

　　农业舱的方向传来剧烈的能量波动，整座“方舟”都在发抖。

　　窗外，地球同步轨道上的辐射尘云开始旋转，搅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一抹淡蓝色的光若隐若现——和莉莉身上渗出的光，一模一样。

　　“检测到超元场能量反应！强度为大灾变前78%！”

　　医疗AI的警报声彻底变了调。

　　“农业舱已脱离‘方舟’主体，正向地球坠落！”

　　伊芙琳的机械臂狠狠砸向时间窥镜的紧急启动钮。

　　她不管了。

　　机甲、溶解的神经、自己还能不能活，她全都不管了。

　　她要知道真相！

　　瑞恩到底对莉莉做了什么！那个狗屁的“净化协议”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

　　时间窥镜启动，实验室的灯光“啪”地全灭了。

　　只剩维生缸上残留的能量纹路还在发光，把机甲的影子投在墙上，巨大，扭曲。

　　意识被一股巨力拉扯，回到了三十年前。

　　这次不是阿尔伯克基，而是“方舟”的前身——一个近地轨道上的秘密研究站。

　　瑞恩站在主控台前，身边围了一圈穿白大褂的人。

　　全息投影上是莉莉的大脑扫描图，一行红字标注着：超元场容器适配率99.9%。

　　“净化协议第一阶段完成后，”瑞恩的声音穿透了时间的壁垒，“L-073的意识会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锚定地球轨道能量场，防止辐射扩散。另一部分……”

　　他指向旁边“方舟”的设计图，核心实验室的位置，被一个红圈标了出来。

　　“将成为‘最后人类’的意识母本，确保我们能在新世界，延续‘正确’的基因。”

　　伊芙琳的意识被砸得粉碎。

　　避难所？

　　不。

　　是孵化器。

　　幸存者？

　　不。

　　是被筛选的种猪。

　　莉莉……她的莉莉……从头到尾，她的大脑就是拴住地球，再给新人类当子宫的双重枷锁。

　　“博士！他们要毁掉时间窥镜！”

　　医疗AI的尖叫把她拽了回来。

　　机甲的主炮已经充能完毕，炮口的红光映亮了窥镜核心的水晶装置。

　　那里面，还残留着莉莉的意识碎片，像被封在琥珀里的蝴蝶。

　　一个念头——不，是本能——驱动着她的机械臂。

　　没去管那台该死的时间窥镜，而是狠狠砸向维生缸的紧急排放阀！

　　淡灰色的重构液喷涌而出，在失重环境里炸开成无数晶莹的液珠。

　　每一颗液珠里，都映着机甲的影子，映着瑞恩那张冷酷的脸，也映着农业舱坠向地球时，划出的那道蓝色光带。

　　“神经同步率28%……检测到意识碎片化……”

　　医疗AI的声音飘远了。

　　伊芙琳能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分解，像被吹散的蒲公英。

　　但她不疼，甚至很平静。

　　意识的碎片里，她好像看到了两个画面。

　　一个，是农业舱穿过辐射云，莉莉的半颗大脑在能量风暴中彻底醒来，蓝光笼罩了半个地球。

　　另一个，是“方舟”的指挥中心，瑞恩盯着屏幕上的数据，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活见鬼一样的恐惧。

　　然后，她听到了莉莉的声音，清清楚楚，就在耳边。

　　“妈妈，你教过我的。”

　　“光可以折射。”

　　伊芙琳笑了。

　　合成器发出的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滋啦作响，却满是解脱。

　　她的机械臂最后一次伸向时间窥镜，用尽残存的全部神经能量，灌进了水晶核心。

　　那是刚从莉莉那里得到的超元场能量，带着一个七岁女孩的体温。

　　主炮的光束击中窥镜。

　　那一瞬，水晶核心爆发出刺眼的蓝光。

　　光束没有笔直射出。

　　它撞上水晶核心，瞬间炸开，碎成亿万道更纤细的光丝，每一道都扭曲、转向，洞穿了机甲的护盾，穿透实验室的舱壁，穿透“方舟”的外壳，朝着地球飞去。

　　每一道光丝里，都带着一段记忆。

　　瑞恩的阴谋，协议的真相，莉莉被撕开的意识，和伊芙琳三十年的痛苦。

　　机甲在蓝光中无声地解体，成了宇宙的尘埃。

　　伊芙琳的意识随着光线一起下坠，穿过辐射云，穿过大气层，落在了一片曾经叫阿尔伯克基的土地上。

　　如今那里是一片玻璃化的荒原。

　　但在蓝光的照耀下，玻璃表面开始浮现出淡淡的纹路，构成一个巨大的神经网络。

　　它连接着农业舱坠落点的光带，也遥遥呼应着“方舟”核心那个红色的标记。

　　“同步率11%……”

　　医疗AI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宇宙传来。

　　伊芙琳的“视线”最后一次望向舷窗。

　　地球正在变蓝。

　　不是辐射尘的灰蓝，是生命的那种湛蓝。

　　被囚禁了三十年的能量，在莉莉的指引下，开始修补这颗星球。

　　“方舟”的某个角落，阿历克斯躺在地上，淡蓝色的神经束从他手臂里长出来，爬满了主控系统。

　　莉莉的意识，正通过他的身体，改写“最后人类”的基因。

　　把瑞恩留下的枷锁，一点点抹去。

　　“原来……这才是你的计划。”

　　伊芙琳的合成音越来越轻。

　　维生缸里的液体已经浑浊不堪，只剩下几颗神经接口，还在闪着微光，快要灭了。

　　最后的黑暗涌来。

　　眼前却亮了。

　　阳光很好，莉莉七岁，举着她的蜡笔画。

　　“妈妈，看，”她笑着说，“星星连成网啦。”

　　实验室的灯，彻底灭了。

　　只有时间窥镜的水晶核心，还在发出微弱的蓝光。

　　一颗种子。

　　悬浮在寂静里，看着一颗星球的新生，和一个母亲跨越了三十年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