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达号》潭一

18、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林泉吧

　　海市，长明公墓。

　　沈筑之的思绪飘回到眼前，看着眼前林泉的墓碑。
　　“我对林泉并不好，总是想办法让他帮我做很多事情，而最后的那一次……让他在非安全的条件下丧了命。”
　　“不是这样的，沈筑之。”祁栈摇头，“没人能预料到，你不能预料到，林泉他也不能预料到，这就是一场无法预测的意外。”
　　他将身体转向沈筑之，“更何况，林泉他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有基本的判断能力，他选择出门就说明他也认为可以出门。”

　　沈筑之低着头，祁栈看不见她的神情，“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但人死终究不能复生，酿造林泉悲剧的，就是那一点点的侥幸心理。”
　　她转头面向祁栈，“可是，如果我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呢，那林泉根本不用考虑出不出门，自然也就不会发生意外。”
　　“沈筑之，你在钻牛角尖！”祁栈伸手将她的身体转过来，紧盯着她的双眼，“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钻牛角尖呢？”

　　沈筑之撇开视线，声音毫无波澜，“……你不也在钻牛角尖，不然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祁栈的手指松了点，一口气吸入又呼出，“我怎么没有放，我放了的，我只是遇见你，又重新喜欢上你。”
　　她闭上眼，“我这样的人没心，你不要喜欢我。”
　　“可你这不是没心！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你不允许自己犯错，哪怕一丁点儿。”

　　“你说你对他不好，那你问过他吗？他觉得你对他不好吗？你觉得你对不起林泉，需要忏悔，他觉得你需要忏悔吗？”
　　她猛得抬头，语气激动：“如果我能问他，我能不问吗？！”
　　“不需要问！沈筑之，这根本不需要问！我替他回答，因为他心甘情愿！”
　　沈筑之身体瞬间绷直，一口气堵在胸口，眼泪夺眶而出。

　　“他喜欢你，他心甘情愿。”
　　“……”她嘴巴抿成一条线，那口气却始终在胸口处提着，不敢放下。
　　“他喜欢你，所以他心甘情愿为你做很多事情。”
　　终于，那口气被她缓缓放下，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又流。
　　“哪怕很多事情，他之前并不会去做，但为了你，他愿意去做。”
　　“……”她将头转向林泉，看着他的照片，终于声泪俱下。

　　祁栈见沈筑之哭得厉害，轻轻将她揽住，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打，试图安慰她。
　　她顺势把头埋进了祁栈的肩膀里，右手搭在了他的后肩处，掩面而泣。

　　她抽噎着，“我一开始……我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可就在……就在林泉离开的几个月后……我发现越来越记不清……越来越记不清他对我的好……我只能记住我对他的坏……各种坏，越想越坏的……那种坏。”
　　“……我就开始怀疑……怀疑林泉他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在被我欺负，但他……但他脾气好，没说。”

　　沈筑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旧泣诉着。
　　“可我没法问他，没法问他‘你生气吗？’没法跟他说……‘你别生气，我改。’……他不给我机会了……他不给我机会了。”
　　祁栈的心跟着她痛，他不停地用手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我也知道我这么想不对……但我控制不住，因为每个梦里……林泉他都不笑的……他在生气，他在怪我……”

　　怪她为什么送他去死。
　　怪她为什么一开始不喜欢他，却还要和他交往，交往了却又不好好待他。
　　怪她为什么两年后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新的生活，而他却替她承受无妄之灾，困在黑暗、逼仄的墓穴中，足足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没有人会怪你，沈筑之。”祁栈用手托着沈筑之的后脑，眼睛有些发酸，“你不能这么想。”
　　“沈筑之，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林泉，让他从你的梦里走吧。”
　　回应他的，是被沈筑之用力抓紧的衣服，和她一声又一声的抽泣。

　　假期结束，新年伊始，沈筑之回到公司上班后，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就像现在，沈筑之办公室内，她面前正坐着公司的商务总监。
　　“好的，沈总，我们会提前做好市场调研，以及和海马赛方的洽谈工作，有情况会向您及时跟进。”
　　“嗯，去吧。”

　　内部参与众多部门会议，听各部门的汇报情况。
　　“沈总，您今天上午要参加一个市场部的会议，下午是生产部和研发部的两个会议。”Doris站在办公室内，和沈筑之确认日程。
　　“知道了。”

　　外部同各大酒店、公司洽谈与昌顶的团购合作。
　　“瑞家连锁酒店的王晓东王总想邀您明晚一起吃个饭，聊一聊今年和昌顶合作的事情。”
　　“饭局让李总他们去吧。”
　　“好，那周五晚上河信公司的饭局，下周食佳餐饮的饭局，我也一并帮您推掉？”
　　“嗯，这些让销售部谈合作细节就好。”

　　亦或是在高层会议上，沈筑之同各个部门一起做出展望。
　　“请各部门针对上一年度进行工作总结，并对今年的工作内容进行规划。同时，新的一年，我们继续努力，争取为昌顶的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周二，沈筑之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埋头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对晚上七点后，员工下班的动静，她也视若无睹。
　　Doris下班没走，一直配合着沈筑之忙东忙西，直到她肚子饿得咕咕叫，沈筑之才想起来看了一眼时间。
　　“都九点了，我还以为刚下班呢……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沈筑之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Doris，“你晚上还没吃饭呢吧？”
　　“没呢。”
　　“我也刚好饿了，一起去吃点？”
　　“……行。”
　　沈筑之这两天忙得搞得晕头转向的，有时甚至会忘记吃饭的时间。
　　但今天的Doris也许并没有忘记吃晚饭，只是她考虑到工作很多，并且老板也还在忙，最终选择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

　　两人离开公司，来到旁边商场的日料店。
　　Doris在吃鳗鱼饭的空挡，主动说话：“沈总，其实我觉得您挺好相处的。”
　　沈筑之面容平静，“有谁说过我不好相处？”
　　Doris扯开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也没有谁，就是我刚入职的时候，大家会提醒我工作小心些，别马虎，说您之前见客户的时候，和不少人有过摩擦。”
　　“我和那些人可没有摩擦，是他们和我有摩擦。”
　　Doris不太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怎么讲？”
　　“有些人觍着脸来触我的霉头，我没有义务包容他们。”
　　言下之意，都是那些人自找的。

　　因为有些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让别人难堪，并且乐此不疲，仿佛他们能因此收获巨大收益一般。
　　如果有一天你亮出爪子回击，他们不仅还不乐意，还会进一步在道德上谴责你、贬低你。
　　有鼻子有眼地说你做人如何如何白眼狼了，有理有据地指责你做事怎么怎么不地道……
　　合着全天下的便宜，都得是他们一家占着才行。否则稍有不如意的地方，管他人前人后的，他先站在世界的中心谴责你一波再说，哪怕他得不到一丁点的好处。

　　又过了几天，周五的下午，沈筑之正忙着查阅第四季度的销售数据时，收到了祁栈的消息。
　　祁栈：今晚方便吃个便饭吗？
　　祁栈：别再拒绝我，也别躲我，你这周已经拒绝我一次了
　　沈筑之的注意力从电脑转移到手机上，看到那句“别躲我”有些微怔。
　　沈筑之：我晚上要加班，真的有些忙
　　消息发送后，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沈筑之：没躲你
　　祁栈：你周末总有时间吧，一起去看场电影？

　　沈筑之顿时感觉头大。
　　之前在假期的时候，她和祁栈碰面，其动机完全是出于她想要探一探祁栈口风。所以当她发现他对林泉的事情是知情的，她便索性摊牌，做好了两人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
　　结果……现在是这么回事？

　　因此，她给祁栈打去一个语音电话，想跟他快速说明一下。
　　“喂。”
　　“抱歉，祁栈，我想我有些事情没和你说清楚。”
　　“什么？”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祁栈那边隐约有换气的声音，没有说拒绝的话，而是问了些别的事情：“你这几天加班，晚上有好好吃饭吗？”
　　“？”沈筑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有两天没记得吃。”
　　“那我晚上给你送好吃的。”祁栈这边很快接上话。
　　沈筑之有些不耐烦地拒绝：“不用，公司有食堂，我下楼就可以吃。”
　　“但你忙起来会忘记吃，我送到你面前，你就能记得了。”祁栈像是担心她再次拒绝，“那晚上七点见。”说完连忙挂断了电话。
　　沈筑之愣了一下，终是放下了手机，没有发消息拒绝。

　　不管他了，沈筑之继续投入工作，抬头看数据。在她看了两组数据后，开始察觉这些数据居然有些熟悉，等到越看越熟悉时，她才惊觉这些她已经看过一遍了……
　　但工作突然被打断，沈筑之已经回忆不起刚才她看到了哪里。无奈的是，她只能选择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什么鬼啊……”她默默嘀咕了一句。

　　18点50分，祁栈在一楼大厅给沈筑之打去了电话，沈筑之再次让Doris帮忙，将他带了上来。
　　祁栈走进办公室后，沈筑之忙着工作，没看他，只跟他说了一句“你先坐。”便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他把拎着的晚餐放在了茶几上，并正面坐在了沈筑之面前的沙发上，后背依靠着沙发。
　　对面的沈筑之双手伏在桌面上，神情很专注，眼睛一眨一眨地左右扫视着屏幕，嘴巴有时会轻轻地抿起，这是她在工作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七点，昌顶的下班时间到了。
　　祁栈将晚餐取出，摆在餐桌上，餐具也都摆放整齐。
　　“过来吃饭了。”
　　“马上。”沈筑之的脸依旧对着电脑。
　　“……”
　　“一点点，就好了。”过了十来秒，她自说自话。
　　大概一分钟后，沈筑之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我这边好了。”

　　她走向门口，把玻璃门关上。
　　“嗯，赶紧吃饭吧。”他将餐盒的盖子打开。
　　沈筑之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到餐食，“叉烧饭？”
　　“嗯，本来想给你带面食的，但汤汤水水的不太方便，关键放久了也不好吃。刚好隔壁有家茶餐厅。”
　　沈筑之夹了一根白灼菜心，送进嘴里。
　　“这家你应该吃过很多次了吧？”祁栈也开始吃饭。
　　沈筑之嘴巴里嚼着食物，不方便说话，于是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不再言语，安静地吃着晚餐。

　　十几分钟后，两人结束了用餐。沈筑之胃口倒是不错，吃了不少。
　　在祁栈收拾桌子时，沈筑之和他说话：“我要继续工作了，你先回去吧。”
　　“你这就要送客了？”祁栈将最后的餐盒放进袋子里。
　　“……”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好像就是这个意思，“我……”
　　“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我不打扰你。”祁栈拎着垃圾出门。
　　沈筑之这才注意到沙发另一端有他的电脑包。

　　随便他吧，反正又不碍事，她心想。
　　等祁栈回来，沈筑之已经重新投入工作了。他坐回沙发，取出电脑，也开始办公。
　　就这样，两人无言，室内只有键盘和鼠标的清脆的点击声在回荡。

　　直到九点过半，沈筑之闭上双眼，揉了揉眼睛。
　　祁栈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你明天再抽时间工作吧？”
　　“……也行。”
　　“那我们走吧，你也赶紧回去休息。”祁栈将电脑收起来。
　　沈筑之关闭电脑，和祁栈走出办公室。

　　电梯到了，两人走进去。
　　沈筑之按了B2层，又转头去问祁栈，“你车停在一楼？”
　　祁栈正巧走近，伸出左手按了一层，“嗯，在一楼。”
　　在收手时，他垂眸看了沈筑之一眼，两人视线相撞。
　　这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完全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在这一刻，偌大的轿厢内，他们只占据着狭小的一隅。
　　在顶光灯下，沈筑之注意到祁栈优越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
　　但不过瞬间，祁栈退了回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再次拉开。
　　随后各自取了车，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