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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孽缘 ...

  •   成人的重量压在身上绝对算不得轻松,尤其这人还睡得死沉,胳膊在他肩上环得极紧,叫人喘不过气。

      萧珺目光扫过镜台桌案,落在油灯中摇曳的烛火上。他本体虽非真树,却也与木脱不了干系,极惧雷火,但事已至此,只能棋走险招。

      他艰难抬起手腕,幸而油灯放得不高,这般抬手,火舌将将能够到他腕上红绳。铜钱与红线乃至阳之物,遇火燃得极快,呼啦一下便从中断成两截。他眼疾手快收回腕,虽还是被火燎了几口,不过这只手总算是能行动自如。

      他故技重施,又烧断了其余几处的红绳,只腰上的不知为何怎么都点不着,他只好暂且搁置,先把伏在他肩头沉睡的人挪回榻上。

      萧凌晏睡得极沉,这么挪动都不见醒,自然是没法儿再阻挠他离开。如此良机,他本该远走高飞,再不回来,放任这辱没他又轻贱他的人未来受恶咒缠身,英年早逝,可他坐在榻边,望着人沉睡的脸,才发觉他眼下青黑有多重。

      这人本就生得一副深邃眉目,平日里瞧着俊逸至极,自昨日回来后却总朝他发疯,永远一副拧眉怒目的阴沉模样,不经意瞧,还道眼下这两团青黑是眉骨投下的阴影。

      憔悴至此,也不知是多久没睡过整觉。他只听属下说他时常酗酒,如今想来,许是睡不着才这般自虐。他看了又看,终还是没能狠下心走,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不知情从何起,亦记不清何时变了味儿,对弟弟的疼宠与对人的爱怜早混成一团分不清。

      似觉察到他的触摸,榻上人忽翻身靠了过来,迷迷糊糊间挪了几下凑到他身边,长臂一展,环紧他腰身,挤进他怀里继续睡。

      萧珺下意识僵直了躯体,旋即才意识到腰间并无衣带束腰时的剧痛,虽也是勒着他的腰,此时却只有另一人的体温从肢体相接处传递而来,热乎乎的。同一张榻,同一个人,竟能又令他痛又叫他暖。

      如此亲密,又如此平和,他难免怀念。萧凌晏十五岁后便不再同以往那样非缠着他要一起睡了,虽待他还是亲热,却总有意无意躲着他,甚至竭力避免同他肢体碰触,不说同榻而眠,连这样简单的依偎都没再有过。此时此刻,忽略这人已足以傲视群雄的身长,这般举止,倒和少时无差。

      “哥……”熟睡者含含糊糊地唤他,他本就动摇不断的心顿时再冷硬不起来。

      他不禁自嘲,做了二十多载的人,别的没学好,倒把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德行学了个十成十。可怎么说这也是他唯一的弟弟,当兄长的,大抵都硬不起心肠。

      “我再帮你一回。”他轻声低喃,“……莫再让我失望了。”

      腰间红绳虽束缚了他的力量,但要施术其实并非全然无计可施,不过是要麻烦许多。他寻来金纸朱砂,朱砂研墨,纸上作符,再按八卦方位贴于床榻四周,此处便堪作临时聚气阵,一炷香内,能借天地之气勉强用些术法。

      他伸手搭上萧凌晏的腕,以己身为媒介,小心翼翼引气入体。若是寻常妖族如此,定会被萧凌晏身上浓郁的龙气反噬至死,即便是某些铤而走险妄图以龙气进补修炼的妖族都不敢如此冒进,但他与其同住近二十年,早习惯了龙气环伺,除了眉心略觉胀痛,并无不适。

      真气顺利循着萧凌晏体内各处经脉缓缓流淌,蕴养着被酒伤狠了的五脏六腑。

      好在人年轻,虽有损伤,但未至根基,只要能戒酒,再好生养上些时日便能痊愈,他更忧心的还是萧凌晏方才异样。他一贯知这人不是个会轻易喊疼的,更别提像方才那般搂着他哭诉,声泪俱下地说“头好痛,从未停过”。二十多年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思及此,他再度引了一缕真气,往人头颅处走,可触及瞬间,他竟是被一股极强的力量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

      他惊愕看着床榻,甚至忘了站起身。萧凌晏仍昏睡着,但他的面上,正丝丝缕缕涌出墨黑的气。

      气丝在半空纠结缠绕,织成一条张牙舞爪的漆黑恶龙,猛地朝墙边的他扑来。

      邪风猎猎,显然是来者不善。萧珺不断闪身躲避,可那龙似乎极其熟悉他的招数路数,腾挪扭转间竟是堵住他全部退路,将他逼入墙角。

      萧珺莫名觉得它身上涌动着一股叫人熟悉而又忌惮的气息,他本能地劈出一掌,却忘了腰间红绳锁住他周身力量,如此全力一击,不禁对它毫发无损,反激怒了这条诡异恶龙,窗外天幕霎时乌云密布,惊雷滚滚,狂风吹灭灯中烛火,屋里黢黑一片,只近在咫尺的恶龙瞳孔中正金光烁动。

      “你是何物?”萧珺冷眼看着它垂首逼近,“为何躲他身体里?”

      自三百多年前乾钟道君替天行道,屠戮最后一条恶龙后,世上便再无真龙,弥散在天地间的龙气逐渐往皇室聚集,为历任君王承载,故而凡间也称君王为真龙天子。

      他实不知,三百余年后的今日,为何会从萧凌晏的身躯里飞出这么一条气势汹汹的恶龙。

      “躲?”恶龙冷嗤一声,呼出的气炙热得几乎让他这具树身燃烧起来,“这是朕自己的身体,如何叫躲?”它的声色与萧凌晏别无二样,却格外低沉嘶哑,戾气极盛。

      萧珺神色更冷,这畜生莫不是想夺了萧凌晏的舍,将他的身躯据为己有?

      他断不允此事发生。

      方才攫取的天地真气还残余些许,他咬咬牙,忽伸手生生探入胸膛,抽出一柄木剑。树心离体,树身自是生机锐减,剑出瞬间,这副身躯便肉眼可见地开始凋零破碎。

      恶龙见状竟是狂笑:“你还真投胎成了一柄破木剑!可笑,实在可笑!你也有今日!”

      萧珺眉头一皱,它怎知此剑才是他的真身?见恶龙笑得失态,破绽百出,他来不及多想,目光一凝,挥剑而上。

      “又是趁人之危……你惯会使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恶龙收了笑声,眸中寒意毕露,它不避剑芒,径直摁下利爪。

      只听轰地一声,木剑竟是被死死摁在地砖上,霎时裂纹密布。

      “啧,你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恶龙用力碾了碾掌下木剑,暗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因本体遭受重创而跪倒在地,七窍涌血的仇人,“我在奈何桥等了你三百年,你投胎时居然看也不看我一眼,是心中有愧,还是你这贱人从头到尾都没对我动过半分情,那般同我纠缠,不过是为了杀我?”

      利剑入颅时的痛楚至今折磨着他,他的恨意与执念,即便已转世投胎,成了这锦衣玉食的皇六子,依旧难以消磨,随着岁数渐长,愈发痛得刻骨。

      但可笑的是,这一世的他竟忘却前尘,忘了是来寻这人复仇的,反把初见他时因极致的恨而蜷缩颤抖的心误解成一见倾情,将十五岁后开始频繁闪现的前世记忆当成绮丽春梦。

      每一世的他都对这人毫不设防,总能犯贱地对他情根深种,被他又一次狠狠辜负了才知后悔。这缕恨意,竟是直到今日才能借着这人引入他体内的真气彻底苏醒。

      萧珺耳边只闻阵阵轰隆,根本听不清人声,本体从未遭此重创,七窍出血极多,几乎封死了他的耳力与目力。他的心沉至谷底,这是个极其棘手的敌人。

      幸而今日他和萧凌晏都不会死,梦中预言的死期并非此时,他由是迅速冷静,思考对策。

      这恶龙若长久以来一直占据着萧凌晏的躯壳,正是导致他性情大变,暴虐易怒的元凶,为何直至此时此刻才现身?想要杀他,分明有很多机会。

      他忽心念一动,想到了床榻上那个小型聚气阵。错不了,定是借了天地真气才得以现形的!

      他不再犹豫,抹去唇角污血,挥手甩至空中飘动的金纸上。这一手出其不意,直接破坏了阵法。果然,伴着响彻天幕的惊雷,恶龙发出一声愤怒咆哮后,身形便开始迅速溃散,重新变回黑气,涌回榻上人体内。

      萧珺吃力地捡起碎裂木剑,塞回胸腔,扶墙勉强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榻边去。

      他想阻拦那黑气同萧凌晏的再度融合,从墙至床榻不过几步之遥,于此时的他而言,却好像遥不可及……

      屋中响起闷闷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倒在地,再未起身过。

      --

      自成年后,萧凌晏从未睡得如此安稳。但他还是做了梦,梦中的他一如既往地同那人在榻上云雨,被其缠人姿态勾得方寸大乱。他还道这不过又是一场春梦,会如往常那样,以两人数次缠绵后的依偎而眠结束,但这回不同,他搂着身下人温存时,一柄利剑突然刺穿他的眉心,持剑者,正是方才还紧紧搂着他,颤声求他慢些的情人。

      梦中剧痛恍若真实,他嚯地睁开眼,眼前却一片金光,伸手一摸,是一张落在面上的金纸,金纸上用朱砂绘着繁复符样,鲜红如血。

      他有些困惑,不知自己因何睡去……坐起身时,手忽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他扭头一看,是只苍白染血的手。

      残余困意瞬间飞到九霄云外,他忙俯身望向榻下,那儿竟倒着个人,将人翻了过来,映入眼帘的脸登时叫他如遭五雷轰顶。

      不是萧珺又能是谁,可这般血迹斑斑,他又不敢认,究竟是……他没由来得心慌意乱,定了定心神,伸手探向人颈间。

      摸了许久,也未有脉跳,只余冰冷体温,冷得几乎把他整个人冻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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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v前隔日更,v后日更,下一本《弑师前发现师尊的情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