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越位》鲭玄

2、和何亦铭同班

　　午休室的寂静仿佛还黏在孟煜潼的皮肤上，掌心残留着何亦铭手帕擦拭过的微凉触感和那小块蓝莓糖纸的冰凉光滑。他正努力模仿着电视里球星的动作，笨拙地将那颗漏气的旧皮球一次次抛向那个生锈的、遥不可及的篮筐，何亦铭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球的轨迹，小小的身影在破旧的篮球架下显得格外专注。
　　他们不知道，此刻，千里之外灯火通明的俱乐部办公室里，巨大的监控屏幕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子。孟裕刚结束一场冗长的战术会议，带着一身疲惫和烟味，习惯性地在无数画面中搜寻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他的儿子，孟煜潼。
　　屏幕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画面吸引他。不是儿子安静睡觉的样子，而是午休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幕无声的戏剧：小霸王的嚣张抢糖、儿子被那句“野孩子”刺得浑身发抖的委屈、那个叫何亦铭的小男孩挺身而出挡在前面的瘦弱背影、那句清晰得仿佛能穿透屏幕的“他归我管”，以及最后儿子被拉着离开时，光脚踩过脏污地板的黏糊糊脚印。
　　孟裕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他猛地灌了一口冷水，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股复杂的燥热。愧疚？愤怒？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句“篮球明星”刺中的虚荣？他快速回放，定格在孟煜潼第一次用力推搡小霸王的画面。那动作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最后，画面停在角落那个破篮球架下。
　　他看到儿子一次次奋力将球抛向篮筐。姿势是稚嫩的，甚至有些滑稽，但那股专注的劲儿，那不顾一切向上抛掷的瞬间爆发力……孟裕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是一种未经雕琢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和力量感。他见过太多被家长逼着练球的孩子，眼神空洞，动作僵硬。而屏幕里这个被自己忽略太久的小家伙，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纯粹得让他心头一震。
　　“喂？”孟裕拨通了幼儿园园长的电话，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是孟煜潼的父亲。麻烦把今天下午午休室和自由活动区，靠近旧篮球架那个监控位的完整录像发给我。另外，”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个拉着孟煜潼、眼神清亮的小男孩身上，“帮我查一个叫何亦铭的孩子。对，就是和我儿子同班那个。”
　　几天后，孟煜潼被司机接回了阔别已久的家。偌大的客厅空旷冰冷，孟裕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面前的平板电脑正无声播放着那段监控录像。孟煜潼低着头，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等着预料中的训斥——关于他不睡觉、关于他打架。
　　“为什么午休不睡？”孟裕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孟煜潼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牛奶盒……捏着有声音……吵到别人了……”
　　孟裕没接话，手指在平板上划动，画面切换到了那个破旧的篮球架下。孟煜潼偷偷抬眼，正好看到屏幕里自己奋力投篮的身影，脸“唰”地红了。
　　“喜欢那个？”孟裕抬了抬下巴，指向屏幕上的破篮筐。
　　孟煜潼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孟爸沉默地看着儿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被强迫的阴影，只有纯粹的热切。他又将画面倒回何亦铭挡在他身前、擦掉他掌心掐痕、最后拉着他离开的那几幕。
　　“那个何亦铭，”孟爸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你们是朋友？”
　　孟煜潼用力点头：“嗯！他……他很好！”他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却又笨拙地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孟裕没再追问。他关掉了平板，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小小的孟煜潼。他伸出手，没有像往常一样拍拍儿子的头以示嘉奖或敷衍，而是放在了孟煜潼瘦小的肩膀上，那力道带着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意味。
　　“从明天开始，放学后，我让人接你去球馆。”孟裕的声音斩钉截铁，“既然喜欢，就好好练。”
　　孟煜潼愣住了，巨大的惊喜和一丝茫然冲击着他。爸爸……要教他打球了？不是以前那种敷衍地拍两下？
　　“还有，”孟裕补充道，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空间，“那个何亦铭，如果他也愿意，可以和你一起去。”
　　资助一个看得顺眼、脑子清楚、关键时刻能护着儿子的小家伙，对孟裕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可能是一笔划算的“投资”——给儿子找个可靠的玩伴兼陪练。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在孟裕强势的规划和资源的倾斜下，孟煜潼开始了系统的篮球训练。枯燥的基本功练习取代了幼儿园角落那个破篮筐下的自由嬉戏，汗水浸透了小小的训练服。而何亦铭，也如孟裕安排的那样，成了孟煜潼训练场外的“影子”。他不打球，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坐在场边看书或写作业，但每当孟煜潼练得烦躁或沮丧时，总能看到何亦铭递过来的水，或者一颗熟悉的蓝莓糖，以及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无声的鼓励。孟裕偶尔会出现在球馆二楼观察，看着儿子在专业教练指导下进步神速，也看着场边那个安静的小男孩，像一棵沉默的小树，守护着孟煜潼跌跌撞撞的篮球梦。
　　时光在拍球的“砰砰”声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悄然溜走。幼儿园的时光结束了。
　　开学第一天，阳光依旧明媚。孟煜潼背着崭新的书包，带着一丝初入小学的忐忑，挤在公告栏前密密麻麻的人头里寻找自己的名字。当他在“一年级（3）班”的名单上，看到紧挨着自己的那个名字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何亦铭！”他兴奋地转头大喊。
　　喧闹的人群中，何亦铭正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听到喊声，他抬起头，对上孟煜潼欣喜的目光。他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清澈的眼睛里漾开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
　　他穿过人群，走到孟煜潼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熟悉的、包装完好的蓝莓糖，递了过去。
　　“嗯，”何亦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我们还在一个班。”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个并肩走进新教室的小小身影上。幼儿园角落那个破旧的篮球架已成为模糊的背景，新的篮球场在小学的操场上等待着他们。孟煜潼紧紧攥着那颗蓝莓糖，感受着身边伙伴传来的安稳气息。他知道，篮球的路还很长，但有人会和他一起走下去。那句“他归我管”的童言，在成长的序章里，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