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天大的小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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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的伤包扎好，宋灵曦老老实实地把冰袋按在脚踝处，做完这一切，江颂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宋灵曦欲言又止了三次，还是没能把赶人走的话再说第二遍。
没受伤的左脚随意踢了踢凳子腿，宋灵曦先一步打破沉默：“所以你昨天来教室找我，就是要说这件事的吗？”
江颂祺走到她面前蹲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样东西，道：“不全是，还要把这个给你。”
“说实话，其实不止昨天，我之前也来找过你几次，不过你都不在。”
承认自己的主动对于十七岁少年来说还是有些艰难了，江颂祺说着话，脸却偏到一边，捏在手里递过来的，是被整齐叠成长方块的五十元现金。
“你……这是干嘛？”
宋灵曦肉眼可见地手足无措起来，赶紧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明确表示不接。
像是下定了决心，江颂祺又转过头来，眼里盛满认真：“我知道你们是故意不收找零的，但我爷爷心里很过意不去，让我一定要把钱给你。”
在这个写贫困补助申请都要躲着人的年纪，把自己拿不出手的家境摊开告诉别人，宋灵曦不知道他花了多大勇气。
江颂祺脸涨得通红，却还是坚持着说下去：“我家里虽然条件不好，但靠自己劳动也是能吃饱饭的。你的好意我会记得，不过钱我们不能收。”
宋灵曦把那张崭新的纸币盯了好一会，指尖无意识在老旧的木凳子上抠出个洞，踌躇着道：“但是找零也就只有几块钱，你给这么多，我也不能收，而且我身上也没那么多零钱能给你。”
江颂祺顿时展颜，眉眼间染上温和的色彩，笑盈盈地说：“没关系，你先把这个拿着。然后我们加个微信，剩下的你转给我吧。”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马上补充道：“我手机就在操场，一会儿回去就加。”
这倒是个好主意，既解决了江颂祺的心结，宋灵曦也收得心安。报完手机号，她又忍不住叮嘱了好几遍：“一定要加我，不然我也天天去你们班找你。”
临走前，江颂祺保证：“放心吧，我巴不得现在就赶紧加上。”
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宋灵曦也说不准现下心情是如何。做了好事被对方追着感谢的体验很惊喜，但集体项目拖了后腿的滋味并不好受，如果真因为一个人的失误导致全班输掉比赛，还不知道大家会怎么说自己。
景繁又会怎么看呢？
胸口像是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重得人喘不过气来，宋灵曦双臂交叠搭在桌边，而后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少年的心很大很大，盛得下诗、远方和旷野；少年的心也很小很小，小得连摔倒这件小事，也成了比天还大的大事。
风吹得屋外树叶哗啦直响，送来清清淡淡的草木香，也将想见的人送来身旁。
“真哭了？”
“嗯？”
宋灵曦睁开眼，正好撞进男生带着试探与小心的目光里。
不过这是个什么姿势……
宋灵曦还趴在桌上，睁眼看到的应该是大腿、地板砖和运动鞋，而不是半颗歪斜着从缝隙插进来的脑袋。
这样真的很吓人啊知不知道！
宋灵曦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坐直身子，愤愤道：“你就不能换个正常点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吗？”
“我就是先看看你是不是哭了”，景繁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喏，半糖少冰，这个正常吗？”
透明袋子上印了卡通的奶茶品牌logo，杯身是那家店最新换的款式，刚触及便能感受到上面微微泛着的凉，握在手心里时却正好不冰手。
宋灵曦把它接过放在一边，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我把比赛都搞砸了。”
景繁非常自来熟地坐到她身旁，略微俯身去看她的侧脸，问：“哪里搞砸了？”
纵使再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逃避或是推卸责任都不可能把结果变好。宋灵曦沉默片刻，然后道：“因为我，咱们班4×200没进决赛，加不了分了。”
景繁眉头一挑，语气有些刻意的夸张：“第二名进不了决赛吗？我怎么记得不是这个规则。”
宋灵曦瞪大眼睛，连忙问：“第二名？真的？”
这架势，就差抓着自己肩膀来回摇了。为避免胳膊出现被摇脱臼的风险，景繁答得飞快：“真的，比珍珠还真。”
原以为会出现一段炸耳朵的尖叫欢呼，景繁连捂耳朵的动作都预备好了，可很快，他眼睁睁看着女孩哇一声哭了出来。
如果说刚才的询问还带着几分玩笑意味，这下景繁是真的慌了。自认识后，他见过宋灵曦的许多面，开心的迷糊的心虚的憋着坏的……但他不得不承认，宋灵曦在自己面前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除了现在。
没有任何形象管理，甚至潦草得有些过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自己成了罪人。”
“……”
积攒许久的委屈终于得以抒发，宋灵曦语无伦次说了好多自己都没听清的话，夹杂在时不时的抽泣声里，泪水一滴滴晕开在黑色校服裤子上，书成十七岁里最灰色的少女心事。
太担心拖后腿、也太担心被讨厌，疯狂作祟的自尊心和好胜心，是青春期里仅次于暗恋的兵荒马乱。
景繁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在发颤。
眼泪砸在手背上，很烫。
长臂一捞，他不想泪水再落在手上，于是干干脆脆地搂进怀里，把它们都盛在心上。
当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于山边，暮色开始慷慨地洒下，这天最令人兴致大涨的环节终于到来。毕竟谁不想在疯跑一天后，坐在操场上吹着凉风，听听音乐的同时还有节目可看呢？
班主任陈静下了先在操场集合的命令，不过宋灵曦因为伤势得以免去。幸好有景繁帮忙，上三楼的麻烦被减免许多，等她回到教室时，课桌上的塑料饭盒还尚有余温。
因高温损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终于在连接充电宝后重新亮起来，最早的消息来自贺悦，安慰的话写了长长一串，并且颇具贺悦风格地被分成了二十多条，想看完要从头划拉到尾。
回复完消息，宋灵曦也发了“艺术节表演加油”的话，桌洞里多出来的零食恰好都是她平时最爱吃的几样，和贺悦说的“一点点”完全不符合。
微信主界面的小人标志上突兀地亮着个红点，她点进去看，验证消息一栏先是规规矩矩写着“我是江颂祺”，而后又不知什么时候补上一条“食堂下午的饭菜还比较清淡，但如果冷了就别吃了，对胃不好”。
宋灵曦自诩没那么脆弱，更关键是人家的心意不能浪费。她先通过了好友验证，表达感谢之后，又忙不迭把多的那四十三块钱转了过去。
暂时无人回复，宋灵曦拖了后面多余的凳子拿来坐下，认认真真把塑料饭盒吃了个底朝天。西胡芦丝炒得正好，黄瓜片的汤汁很鲜，除了没有肉之外，这顿饭跟家里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
平时在餐厅吃饭，她们基本上都是奔着三楼的酥肉烤串小火锅去，完全不会在这种清炒时蔬的窗口多停留一秒，不过擦完嘴宋灵曦就已经决定好，下次得带着贺悦去光顾一下了。
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传来，一连几首都是短视频软件里流行的动感音乐，虽然音量大方得像是要传遍整个学校，但只有不在现场的人才知道，自己和这热闹有多格格不入。
宋灵曦在座位上发了会呆，鲜少有这样手机拿着却不想打开的时候。
为图方便，教室的灯只开了最前排的，宋灵曦刚好坐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看着灯光漫无目的地洒落在地上。
门被哗啦一声推开的瞬间，所有光线像有了聚焦点，猛然凝在那一处。景繁手臂上挂着校服，径直朝她走过来，少年人音色里独有的朝气轻易打破一室寂静：“回家去，走么？”
宋灵曦回过神来：“还没到放学时间。”
景繁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两张长条状的纸，在她面前邀功似的晃了晃，略薄的材质让人一眼认出这是运动会期间很难拿到的请假条。
为了防止有些同学装病不参加项目，或者趁运动会期间出校，所以学校明确要求这几天不能请假。
宋灵曦没怎么抱希望地问：“老班和年级主任签字了？”
景繁神秘兮兮地露出个笑：“都没有。”
“但姜清雨签了。”
当被搀着手走出校门口时，宋灵曦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早听说姜清雨模仿字迹的本领是一绝，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连向来以“不好糊弄”著称的光头保安，都没在这两张伪造假条上看出半点端倪。
“发什么呆，上车。”
反应过来时，景繁正骑着自行车悠悠然而来，捏下刹车的同时脚下一点，后座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宋灵曦面前。
校规第五十八条，禁止走读生骑自行车或电动车上下学。
宋灵曦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这又是哪来的？”
景繁很淡定地答：“问赵书言借的，他每天都骑车来。”
……
沉默片刻，宋灵曦一瘸一拐地跨上了后座。
不管了，违反一条也是违反，违反一百条也是违反。校规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一只脚悬空的姿势很难保持平衡，但可供搀扶的地方除了男生的后腰再无其他，宋灵曦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无处安放的手只能草草搭在大腿上。
景繁背对着她，问：“坐好了？”
“嗯。”
“真坐好了？”
宋灵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嗯。”
没给什么反应时间，自行车被突然发动，惯性作用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而强烈的求生意识又驱使宋灵曦伸手搂住了男生的腰。
景繁笑得很是嚣张，胸腔的震动给话音也染上愉悦之色：“出发！”
宋灵曦将手心握成拳又松开，最后也只敢将轻薄的衣料捏住，她怕再贴近一点，自己的心跳声就要藏不住了。
呼呼风声划过耳廓，顺势把校服下摆塑成超人披风的形象，熟悉的建筑从眼前依次闪过，星星点点的灯串连成霓虹。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无心注意这场大胆的出逃。
像逃脱桎梏的小鸟，身体获了自由，心也畅快。
隔着层层叠叠的风声，宋灵曦无意识提高音量：“今天谢谢你的奶茶。”
很甜，很好喝。
正好遇到红灯，景繁将车停在斑马线边，朝后偏过头来，问：“只有奶茶吗？”
侧脸隐没在朦胧的黑暗中，正好勾出鼻梁和薄唇的轮廓，宋灵曦愣愣盯着，借不甚清晰的夜色肆意打量，这才惊觉晚上是秘密最无所遁形的时候。
因为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想说违心的话。
“不是。”
嘴角扬起的弧度十分明显，宋灵曦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绿灯却恰好亮起，带有提示意味的车铃声响起，他们再一次汇入人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