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代号魂2》白雨泽

31、欲望与无形

　　傀彻底消失了。
　　不……似乎更准确的来说，是傀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殆尽。

　　牠们本是自愿抛弃人类的身份和欲望，而为了引导被赋予智慧的人类寻回“真理”的“无形者”。
　　可一旦被没有遗忘干净的欲望所控制，就极有可能遭到其强烈的反噬。

　　只是怎料，傀竟然会那么快就销声匿迹在自己的欲望中，再也没有具体的形体，更加没有属于自己的个体意识。
　　甚至就连它曾经作为人类时候的感情都不曾保留。

　　仔细回想起来，牠跟傀的相处时间，也算不上多长。
　　但在没有时间概念的多维空间里，牠也算不出和傀到底相处了多久。

　　傀作为人类时的死亡线，虽然比牠还要早，可牠变成“无形”的确要比傀更早一些。
　　因为一个人做任务太无聊，牠才引诱年纪尚小的郭兰兰，与牠选择同样的“无局”。

　　只是没想到，在她变成傀之后，仍保留着渴望找寻哥哥和见到哥哥的强烈执念。
　　被这样强烈的欲望驱使下，才使得它能够在“空白之境”，就遇到因出任务却意外身亡的郭贤李。

　　一切都是天意弄人，就像他们的一切都被掌控在“天”的愚弄之中。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天”观察着，但只要作为π维生物的执念足够强烈，就能够显化成真。

　　哪怕郭贤李没有意外身亡，他也会被傀想尽办法——剥夺人类的生命，从躯壳中掏走他的灵魂，也就是他作为人类时的意识。

　　如果没有牠欺骗了她，傀就依旧是“郭兰兰”。
　　甚至郭兰兰的记忆会被规则抹去，最后进入“生局”——人类所说的投胎转世。

　　倘若没有因为欲望催生出混沌的感情，牠就不会嫉妒——罗清野这样普普通通的雌性人类，竟然配得上郭贤李真挚的喜欢。

　　啊……牠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能被低俗的欲望控制智慧的。
　　这也是牠不断对傀告诫过的话呀。

　　莲抱着怀里的人垂眸沉思，可那些陪着傀玩游戏、找乐子的时光，再也一去不复返。
　　傀被无形的空间当成品尝欲望的养料，一旦被祂们吞食，作为“无形者”的个体意识，就再也不复存在。

　　如此荒谬的现实，竟然是在刚才——牠亲眼目睹的。
　　何况，牠早就跟傀说过，不能把心里所想的欲望表明，更不能被欲望吞噬智慧。

　　但可笑至极的是，一切都晚了。
　　傀真的不在了。

　　牠已经感受不到傀的意识，哪怕一丁点的魂体也足够，牠或许还能通过等价交换，尝试去“无局”找祂们来挽救傀。

　　“我妹呢？”被牠的泪水吵醒，郭贤李猛地翻身起来，错愕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竟然能触摸到，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温度。

　　可他之前给自己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掉。
　　为什么这只怪物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却有实体的触觉。

　　莲依旧坐在地上，缓缓抬起头，等收敛了眼泪，冷漠回答：“傀消失了。”

　　“消失？怎么可能，你可别逗我。”郭贤李环顾四周，蹙眉追问，“它不会又是跑到哪里去玩了吧？还是说去忙工作了？”

　　“傀真的消失了。”牠从来不对人类撒谎，“它被自己的欲望撑破了身体，最后被这个空间当成养料……吞食完了。”

　　“不可能！”他瞪着双眼，难以置信。

　　郭贤李抬腿往不见尽头的四处乱逛，像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
　　哪怕被自己绊倒，他还是不顾狼狈地重新爬起，一次又一次呼唤郭兰兰的名字，渴求牠的话不是真的。

　　他好不容易在奇怪的地方遇到变得奇怪的亲人，还没相处多久，它竟然会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消失？
　　这怎么可能？

　　“郭兰兰——！你别躲着哥哥了！我的脖子随便你掐，你怎么欺负哥哥都可以！兰兰——！”
　　他盲目在一望无际的脚下踟蹰，可除了空白和那三扇大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望不见，什么都没有回应。

　　即使这具半透明的魂体没有任何重量，可身子还是一沉，重重跪在地上，刺麻得两条腿坠坠而下，虚脱得瘫倒在地上，趴在灵水之上呜咽。

　　明明都不再是人类了。
　　明明他的那具身体，早就被埋在了老家又黑又湿的土地里，被钻进棺材的虫子，啃食到只剩一具沾满泥泞的骷髅……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能感觉到这颗虚构的心脏在痛，甚至无比的痛。
　　身上虚幻的肌肉也一样的感受，麻，酸，痛，胀，全都无一例外地，吞没了他同样荡然无存却刺挠不堪的骨头。

　　“兰兰……我好不容易跟你见上面，我好不容易能陪你聊上天……”
　　他跪在地上，紧紧环抱着自己，似乎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下身上那股强烈的抓心挠肺的痛感。

　　莲见他哭得难受，却因为不忍直视，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空间，转头继续忙碌牠的工作。

　　郭贤李没有察觉到牠的离开，只是一味地独自趴在地上痛哭。
　　可流不完的眼泪一点干涸的迹象都没有，甚至就连擦除的权利都被剥夺，只能任凭泪水流淌不止，化成一条延绵不绝的汪洋落入地面。

　　“哥哥。”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苍白之地，将脚下的涟漪荡起阵阵波澜，如同无形的雨水降落此地。

　　那声幽幽的呼唤，似乎回到了从前淡淡的嗓音，与她十一岁时的音色一模一样，不再是人偶妹时那般的诡异尖锐。

　　郭贤李怔怔地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敢惊扰这难能可贵的幻觉，只敢睁大眼睛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寻觅。

　　“哥哥。”直到这次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幻听。

　　可他还是不敢搭话，害怕她的声音被自己的掩盖，那就再也听不到他妹了。

　　“哥哥呀。”这次的语气相当无奈，她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你不回答我吗？”

　　“兰兰？”听到她不再自称自己是“傀”，郭贤李猛地站起身，错愕巡视四周，“兰兰，你没有消失对不对？你在哪？”

　　“哥哥。我已经没有身体了。”她的话依旧语出惊人，震慑得他顿住了想找寻她的步伐，“我没了傀的身体，但也没能记住人类时候的模样，所以哥哥才看不见我。”

　　“那你一直都会在的，是吗？”他追问，神情恍惚。

　　“哥哥，我是来告别的。”她无奈答复，“这样的我撑不了多久。但是哥哥，你不需要难过。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
　　“只是那时候，我不再是现在的我，你也不再是现在的你。”

　　“什么意思……”郭贤李嘴上在不饶人地吐槽，眼泪早就模糊了双眼，“你哥没上过正经大学，待在部队那么久，听不懂你说的啥呀……我读完高中毕业就上了军校，哪听得懂你说的啥呀妹。”

　　“哥哥呀。”她轻笑，“呆在这里，那些知识和智慧，自然而然就会传入到你的意识里，你也很快就会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

　　“妹啊……”可他不想去明白那些所谓的真相，他只想看到她——他唯一还在意的亲人。

　　“将来，我不再是你的妹妹，我也可能成为你身边的任何人，甚至也有可能是小猫小狗。
　　“就连哥哥讨厌的小虫子都有可能哦。”她轻声安慰，“所以，哪怕我们都遗忘了彼此的身份，只要灵魂契合，肯定会再次相遇的。”

　　听到她的话，他静下心来，仿佛真的从中明白了一些他从没知晓的道理。
　　痛苦的内心也在逐渐趋于平静，就连脑海中的那些悲伤也在烟消云散。

　　“哥哥，再见了哟。”她留下最后一声俏皮的告别，悠扬的回音也彻底沉溺在一望无际的空白之境。

　　即使没有被蔓延的情感折磨身体，可他还是恍然如梦，一个踉跄，跌坐在灵水之上。
　　趴在地上摸索着地面的倒映，空落落的地方除了自己的影子，别无其他。

　　他屈膝坐着，蜷缩成团，像只自缚成茧的毛毛虫，紧紧环抱住自己。

　　等莲忙完工作回来，就看到郭贤李的身体有变异的趋势。
　　牠惊讶地冲向他的方向，一个飞跃落在对方身边：“你在做什么？！”

　　见他不回应，牠低下头自顾自说：“难不成…你太久没选择‘门’，被‘真理’吞噬了人类的思想，快要变成了‘无形’了？”

　　目睹自己的右手，在慢慢变成其他动物的肢体，哪怕没有痛觉，可眉头还是皱成了川字。
　　郭贤李抬起左手，抓着牠还保留人类躯体的胳膊，难受到整个肩膀此起彼伏。

　　“莲……你到底，把清野带去哪里了？她们两个这么久不回来，真的没事吗？”他用余光质问，无法抬起头看向牠。

　　“莲只是让清野去完成她能做到的任务。”莲淡漠道，“既然你也是闲着，也来帮忙吧。现在工作只有莲一个，根本忙不过来。”

　　“什么？”他都难受到这个样了，牠竟然还好意思让他工作？
　　郭贤李刚暗自腹诽完，转眼就被莲带出了空白之境。

　　一眨眼的功夫，身处的苍白如雨滴般坠落，瞬间消失在虚无的身后。
　　看着脚下壮丽夺目的星云宇宙，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右边的胳膊，竟已恢复了正常，不再闪现出某种偶蹄目动物的肢体。

　　“我们现在在哪？”他尝试与莲交流。
　　但到了嘴边的话语，瞬间被扭曲的空间吞没，反而是用意念与牠交流上了。

　　看他一脸惊讶，莲百无聊赖：语言在这里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语言具有一定的欺诈性，所以用意识交流才稳妥。

　　郭贤李愕然：这不想啥都听到了？宇宙长这样？这里还是太阳系？我现在也能飞了——呜呼～那我们打算去哪？清野也搁这儿过？挺漂亮的，这么一看，人还真是微不足道，现在的我们这不得比人类的细胞还小。

　　莲：你好吵。莲到底把你带出来做什么，脑子里想那么多事一点都不累吗。
　　别打扰莲开虫洞，你还得魂穿到那个年长者雄性的身体里，记得把他残存在人类世界的意识带回来。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遗忘自己是谁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郭贤李：完全控制不住我的脑子，一个劲儿把东西全倒腾说出来，然后有点饶舌。
　　诶不行啊同志，真的太乱了，怎么还有别人的记忆往我这塞？！等会儿你说什么，魂穿？！

　　莲一脚踹飞飘向牠的对方：去你的吧！太吵了，莲直接让你穿梭虫洞魂穿到他的身体里。
　　没关系，莲往你的意识里塞了点莲的记忆，保证你不被别人的记忆吞噬。
　　好了，快走，太吵了！到处都是个体意识的碰撞，莲的意识也要被它们吸进去了。

　　目送郭贤李带着那位身躯佝偻的年长者，顺利跌入超越时空的虫洞里，莲立马回到属于罗清野的那个空白之境。
　　深深叹了口气后，对刚才那个宇宙里杂乱的执念心有余悸。

　　若不是有些宇宙的存在交错不一，牠也不至于把郭贤李带到那种地方——被千百万种还未合成一体的个体意识所簇拥裹挟的空间。

　　扫视周围万籁俱寂，莲望着头顶上的不知何处，不禁喟然长叹。

　　牠知道傀并不是完全消失，而是被祂们吞噬，合并成了祂们的一份子。
　　但作为“傀”这一特殊代称的个体意识的“无形者”，的确不再存在，彻底消亡。

　　一想到将来的自己也会被祂们吞食殆尽，莲由衷感觉到一丝残存绝望的侥幸。

　　毕竟谁都不想遗忘自己曾经的身份——牠也曾作为拥有感情的人类，而掌控着所拼尽全力哪怕低维生命消亡的那份执念，不该就这样忘却和消散。

　　“傀……莲一定会保护傀的哥哥。莲也不会忘记傀曾经是人类……郭兰兰，是最懂事的妹妹了。”
　　兀自呢喃完，莲便彻底销声匿迹在空白之境中。

　　毕竟在这茫茫沧海的宇宙之中，还有数不胜数的个体意识没被拯救。
　　而牠们这群“无形者”的工作，就是利用宇宙法则，将拥有自我智慧的“灵魂”，抹去牠们残留的记忆和思念，一次又一次将整个“规则”循序渐进地进行下去。

　　若不是力不从心，牠也不会擅自把两个不愿选择“门”的人类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