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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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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最近很喜欢看一个博主直播她家小猫的一天。
这会儿那只叫麻薯的小猫正蹲在飘窗上看窗外的云飘来飘去。
简直悠闲得让人嫉妒。
小猫不用创造价值,只用虚度时光。
什么都不用烦恼,就算搞砸了什么,也会被人摸着肚皮夸好可爱。
对比起来,人类大概真是因为很累才叫做人类吧。
尽管程知并不是容易内耗的性格,但随着年纪渐长,逐渐到了一个小孩子听来很严肃的大人年纪,也不可避免因为同龄人而产生一些有的没的思绪。
两年过去,她三十岁了,依然没有取得什么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今年生日许的愿是理所当然地什么也不做。
三十岁的程知,依然是幼稚的、孩子气的、不切实际的,但她也并不打算改。
这两年心里冒出关掉“夜风”的念头也不止一次。
这会儿她又在琢磨这事。
从最初开始程知对酒精就没什么兴趣,选择开酒吧也只是那段时间在网络刷到别人的店很漂亮。
之后经营过程全靠招到了好店员才把这不占地段优势的小酒吧撑起来,这么多年才不温不火地维持着。
而现在,师令宜研究生毕业进了当地报社,每天采编写稿,脚不沾地,从此告别在店里的“事业”。
小简去年来试着写小说,刚刚开始在网络连载,在店里的时间也逐渐减少,估计以后也会彻底抽身。
还有其他几个店员,大学毕业以后也各自步入一种成年人该有的生活状态。
虽然也招了新的大学生兼职,但三十岁年纪的自己,在货真价实拥有青春的大学生面前,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个社会化不完全在假装大人的小孩。
好像有点不伦不类呢,程知这样想着。
此刻她正以一种没骨头的姿势嵌在陆随怀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也想开个直播。”陆随将笔记本电脑搁在一边,低头认真看她的脸。
“直播什么?”程知回过神,问道。
“就拍你就好。”
“我有什么好被直播的价值。”
“可爱,ssr级别的那种。”
“拉倒吧。”程知撇嘴,“你滤镜未免开太大了,明明小猫才做什么都可爱。”
“姐姐这是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自我认知,让我教教你。”
这段对话程知没放在心上,毕竟陆随说得比这更肉麻的话多了去了。
*
时间一往无前,一味内耗无用,该做的是让自己沉入具体的生活里。
她最近在读电影学相关的书,还时不时去蹭附近大学艺术系的课。
人在长大后往往才搞明白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想学的东西是什么。
不是功利的为了文凭,作为未来发展的筹码,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
陆随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膝上放着本啃了四分之一的大部头文献,歪头打瞌睡的程知。
他静悄悄走近,将摄像头对准她的脸。
镜头离得很近,他在镜头后开口进行旁白说明:“她睡着了。”
程知忽而睁开眼,便同镜头四目相对。
“你在做什么?”
她突然想起几天前他随口说的要直播话,当时只当作玩笑,但细想这真是陆随能做出的事。
“你不会真在直播吧?”她凑过去看,好在没有,只是正在录像中。
程知用手挡住镜头,“你别乱拍些没用的。”
陆随伸手攥紧她的手,反而直直将镜头对准她的脸,进而吻上去,镜头里随即被拍下一个吻。
“只要我喜欢,就不是没用。”
程知向来拿他没办法,反正心里甜得像蜜,也就随他去了。
……
最近程知发现的一个新上市的叫做coisini的APP。
coisini取自爱尔兰语,意为“怦然心动”,研发者推出旨在让用户记录同爱人的心动时刻。
程知也凑热闹注册了一个账号。
于她而言,看这个世界上存在爱与被爱,也是汲取能量的源泉之一。
没想到会在上面刷到自己的照片。
发帖人的id叫,知鹿。
点进这人的主页,内容没其他的,全都被她占据。
她对着抽出的盲盒隐藏款雀跃的样子,她给楼下小猫喂火腿肠的样子,她在天台拍日落和月亮的背影,她在沙发打盹的样子……
生活里诸多有关于她的细枝末节,都被他尽数捕捉进镜头里。
琐碎又鲜活。
这完全在程知意料外,因陆随最近分明忙得很。
他从毕业后就跟同学一起合伙开了间工作室,业务是帮人理财。
一分钱掰成几瓣花的创业年轻人,打理家中存款的主妇,退休赋闲的老人…各个年龄段都有相应客户。
这天他从公司回来,程知迎上前展示他那账号,“我都不知道我老公要转行当摄影师了。”
“拍不好其他,只对你无师自通。”
“等好多好多年以后,如果你老了得了老年痴呆症把我忘了,这些都是我爱你的证据。”陆随说得煞有介事,“反正我不允许,到时候你把我忘了,出去找别的老头谈段夕阳红这种事发生。”
“成天想什么呢你。”程知抬手作势要打他脑袋,落下时却很轻地拍了下,而后整个人钻到他怀里,“我才不会忘记,我哪舍得忘记。”
周末,当年办婚礼的高中同学二胎的满月酒结束,程知跟陆随并肩走在下午两点钟的路上,忽而开口,“你会…想有一个你的儿子或者女儿吗?”
刚结婚时候,她就跟陆随提起过自己的人生想做的事里,并没有生孩子这一项。
陆随当时便表示没有异议。
几年过去,程知再度提出这问题,他停下脚步,正色道:“你已经是宝贝了,我也不想养除了你第二个宝贝了。”
“除非,姐姐想养小猫小狗小兔子小乌龟小鸟小鱼之类的,把它们叫作孩子。”
程知忍俊不禁,“我可没有开动物园的打算。”
林荫道上,树叶间漏下阳光。
“天热起来了,夏天真的要来了。”程知忽而有种如今他们只是即将放暑假的中学生。
“那,要不要去南半球过冬天?”每年夏天程知总嚷着怕热,这点陆随心知肚明。
“可以吗?”
“只要你想,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有了一场跨越半球的飞行,他们一起去另一片陆地过冬天。
长大的意义不多,其中一项就是能在任何时候,去想去的地方。
只是听凭心意上的渴望,不必有什么深邃有价值的缘由。
不必像小时候和父母同行的旅程,总要以“学到什么”作为前提的旅行。
之后每天,生活变得简单,程知时常觉得自己好像只需要做一只到码头整点薯条的海鸥,闲散漫步,发呆做梦。
他们每天牵手裹着大衣踩在落叶上,或是捡起一片带走,夹在最近睡前在读的诗集里。
澳洲四面环海,海洋性气候之下,城市的冬天数年都不会落雪。
然而在他们动身离开那天,八月五日。
昨日他们从悉尼到了堪培拉,回国飞行的航班在此,不成想睡了几个小时,从清早开始,窗外便在下雪。
是一场所有人意料外的大雪。
“好大的雪。”程知站在窗前感叹。
陆随跟她并肩,“看来澳洲舍不得姐姐离开,都下雪挽留你了。”
“你说,这么难得的雪,许愿会奏效吗?”
“对什么许愿都不如对老公许愿,最灵验,包实现的。”
“我许愿天降横财,你也能实现?”
“你闭上眼睛,等我贿赂一下老天爷。”
程知像还相信圣诞老爷爷的小孩似的,真的闭上眼睛。
“给你。”陆随将一张卡放到她手中,“你想拿去做什么都好,无论是去环游世界,还是买衣服买包或者买吃的,哪怕用来每天买一块小蛋糕,都可以。”
“做什么都好,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可以丢下我。”
“傻不傻,是我爱你不够多吗?怎么这么怕失去。”她抬手揉乱他的头发。
“其实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讲,就是当时…被你叫姐姐的时候,心里是有点慌的。”程知坦白当年的心迹。
“就,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了,在高中生面前,确实是…很大了啊,毕竟那时候我一点也没有身为大人的自觉,所以之后才可以凹出‘长辈’的姿态,显得自己做大人没那么蹩脚。”
那时程知看着穿着校服的陆随站在跟前,说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第一次觉得——
十八岁,好遥远了啊。
陆随笑了,将她松松的低马尾散开,缠在手上绕圈玩,“早就看出来了,姐姐的本质是妹妹。”
程知看着窗外落雪,思绪不由飘到从前,“我小时候,一直是家里最大的一个小孩,所以哪怕是小时候,跟其他小孩在一起的时候,也总被当作要照顾其他人的那个角色。”
那时候的程知想,真讨厌呢,怎么没人哄哄我呢。
所以长大后,每当她看到小孩子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地哄着,就觉得,挺羡慕的。
自己那时候真不想那么乖啊,就算偶尔无所顾忌的闹一闹,也没关系的吧。
陆随听她说完,柔声道:“没准平行宇宙里,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一群小孩玩过家家,我们永远是扮演一对夫妻的那两个。”
“反正无论有多少个多重宇宙,我们都会遇见,会相爱,会有一个家。”陆随说完,程知忽而定睛,看到在落地窗照出的自己——
他不知何时给她扎了个双马尾出来。
“嗯,雪停了,就回家吧,立秋以后的北半球,下两场雨早晚就要凉快下来了呢。”程知眼底溢出笑意。
“想回家”的念头,是人在难过或脆弱的时候,大脑生出的自我保护机制。
它不是一个固定地点,而是一个不用成为怎样的人,不用做什么事,就可以被认可和包容的地方。
比如程知大学毕业的夏天,看着周围的人都各自有了一个“不错”的未来轮廓,而自己,只为以后要成为大人的未来感到迷惘。
毕竟,以后的夏天,不会变成暑假来拯救她了呢。
于是那晚,她没有参与任何聚会的热闹,而是一个人待在奶奶给她的空荡的门头房里。
在那儿,没有人会批判她这样“不对”“不应该”“没用”。
她可以一个人安静地下会雨。
程知初二时跟随来安市工作的爸爸来到这座城市。
高中三年,因为学校距离奶奶家近,所以中午都是在那儿解决午餐。
“以后想做什么?”高二临近期末考的一天,程知边背单词书,边往嘴里塞一块牛肉。
被问到她突然愣住。
小孩子才会回答一个科学家医生宇航员或者考清北这样的答案,但她即将高三,已经对这个世界大部分“现实”了解个大概,知道大部分普通人迎接的只有总差一分的好运气和准点将近的墨菲定律。
“我不知道,成为这个词好沉重,我觉得我成为不了任何。”
她暗想,自己这回答可真是没出息呢。
奶奶笑了,“那就不成为什么了,只成为自己就好了。哪怕这个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但都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能有什么关系呢。”慈爱的手掌抚在她发顶,“就算真有关系也是真到那天该烦恼的事,而不是现在。”
高三毕业,奶奶带她去到岸山西路,夜风的店面位置。
那时候它还没被赋予这个名字,空空如也,被人闲置。
“喜不喜欢。”
“这条路啊,好漂亮的,是不是?”
程知看着偌大的空间,托腮问:“那,应该把它拿来干什么呢?”
“没有应该,只有你想不想。”
“小知可以慢慢地想,不着急,如果以后还没想出来,想用卖掉它的钱做点其他事,也是可以的。”
直到毕业那天,程知也没想出要拿它做什么,但因为有这个地方,她得以能待在那间店里,默默垂泪。
书里说一个女人如果想要写作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她觉得对,不仅如此,还可以用来哭泣。
容纳自己没有意义,只是单纯莫名其妙脆弱的眼泪。
那时候的奶奶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但程知待在这个空间,仿佛还在被奶奶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后背。
也是在那一晚,她想,如果这个地方以后也能安放其他人的眼泪,好像也不错。
所以有了夜风。
……
不知不觉,他们沿着路走,坐了几路公交,最终又停步在夜风门前。
下午三点,尚未开始营业的店面安静沉睡。
“其实我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能我天性就是不想成为一个标准的大人吧,但这一点也不可悲,是不是?”
“当然。”
“姐姐怎么会可悲,姐姐只会可爱。”
程知推开门。
门铃晃动,好像叮咚声以后,她就会回到二十五岁,转过身是穿校服的陆随。
时间什么也没有带走,程知想,这些年过去,她分明一点也没变过。
或许以后也不会变得更好。
但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