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水盈鱼

18、见毒

　　桂月底盛开紫薇，整个春申镇再次被成片的紫薇笼罩上。

　　春申镇地处南方，较京城暖热不少，桂月与菊月交错之时也热气拂面。

　　哪怕是第三次又见这大片的紫薇花，施灵双仍有些怔住。

　　再过两月，她来到春申镇就整整四年了。

　　她想起三年多前的这时，一时有些感慨。

　　小姑娘微嘟着嘴，表情复杂，云娘不禁笑了笑：“小姐，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听到云娘的提醒，施灵双才恍然回过神，收回望着紫薇花发呆的视线，快步向庆闲的院子走去。

　　她如今跟着庆闲学医也三年有余，从最开始的打杂与渐渐开始着手内经相关，要背的东西更多了，也更难了。

　　施灵双还在想着昨日庆闲交代要考校她的东西，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施梅梅，想什么呢？和你打招呼打了两遍都没看到我。”吴祺这两年个子窜了不少，人也比以前瘦了，许是练武的缘故，现在整个人瞧着正气许多。

　　施灵双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吴祺也没说什么，只管跟着她自己叨叨。

　　“我告诉你，师傅说我那套拳打得好，要教我练剑呢。”

　　“不过我之前悄悄耍过剑，好重，师傅说要给我挑柄木剑。”

　　“喂，施梅梅，你听我说话了吗？”

　　吴祺说两句问一下她，施灵双脑子里默背着东西，听到他问就点点头。

　　吴祺恍惚了一瞬，这番动作两人已经习以为常，可要是放到三年前，两人绝不会这样。

　　他想，他一定会不满地大叫，施梅梅也不会如此随意，她会很认真地看着他点头，见到他大叫，她就会道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吴祺想不起来了，索性放过自己，心满意足地继续往下说。

　　两人搭伴走到庆闲院子门口，从前院半开的大门中看见了一道白色身影。

　　“叶哥哥，”施灵双开心地向前跑了两步，“你怎么来了？”

　　季怀瑾这三年的变化倒没有吴祺那么大，只是比以前高了，脸上的肉褪去，更显得眉目立体。

　　他说：“你师傅不是要重盖屋子吗，我过来看看。”

　　庆闲前段时日和她说，在春申镇过了近四年之久，觉得这边气候舒适，民风也淳朴，决定以后在这里定居下来。

　　他住惯了这间小院，只不过院子不是他的，花了好些功夫才把地契弄到手，现在想着趁冬季来临前重新翻修一下。

　　施灵双当然是完全赞成，甚至有时庆闲忙碌让她休息一天她也会来帮忙。

　　庆闲走上前：“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了，小施先进来。”

　　施灵双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声大喊。

　　她转头，和大家一起往外看去，发现是一位年轻男子。

　　“庆闲大夫，庆闲大夫！”

　　男子慌慌张张跑进来，看到庆闲时眼睛一亮：“庆闲大夫您快跟我走一趟。”

　　往日也有春申镇百姓过来请庆闲去看病的事，只不过像今日这名男子如此着急跑进来的倒是少有。

　　他拉着庆闲就往外跑，五笛一下子飞到前面拉开了他的手，冷声问：“什么人？”

　　年轻男子一愣，苦着脸大喊：“冤枉啊，我娘中毒了，没办法来找庆闲大夫！”

　　“苍天明鉴，真是冤枉呐！”

　　庆闲挥挥手：“你到我后面去，暂且跟着你去你家一趟。”

　　这第二个“你”正是对面前的男子所说，男子闻言一喜，想去拉庆闲的手，被五笛一瞥，僵硬地又收回手。

　　施灵双本来打算和以往一样，庆闲恰巧出门诊病，她就在屋内自习，等庆闲回来了再教授她。

　　没料到庆闲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施灵双还没反应过来脚就向前走了两步跟上了。

　　她摸摸头，有些搞不明白庆闲的意图。

　　庆闲出门看诊，五笛要跟着，吴祺可以晚一些训练了。这次带上施灵双，季怀瑾也恰巧在院子里，这次出门一行人浩浩荡荡。

　　年轻男子在路上就火急火燎地把情况说明了：“我娘闲不住，时不时出镇去外面的荒地荒坡挖野菜。您说她挖菜也就算了，还喜欢看到新奇的东西就尝一下。我说过她好多遍了，但这习惯已经很多年了她难改，我这段时间忙，看不住她，不知道这次吃了什么东西人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庆闲照例问了一下基本情况，男子回答：“去医馆请了大夫，那边说是中毒，可是诊不出是什么毒，实在没办法了。”

　　男子语气急促，看得出十分着急，施灵双倒是没想到庆闲会安慰他：“无事，我去看看。”

　　吴祺凑过来和她得意地说：“看吧，我说过你师傅很会治病。”

　　原来不是悬针开药，而是这种会治病，施灵双悄悄记下。

　　走到男子家院中，他的母亲就躺在正房的床榻上。老太太面色苍白，眼睛紧闭，嘴唇发乌，施灵双愣了一下，埋在心底的记忆松动了一下。

　　庆闲走上前，把完脉先看了一下老人的舌苔，然后取出随身医具，往她手上的几个穴位刺入。

　　只见老人的眼珠动了动，庆闲让银针刺入穴位保持定住，转身询问道：“把她今日摘的所有菜拿过来，另外弄一杯淡盐水过来，盐不要放太多。”

　　男子连忙去照办。

　　施灵双刚刚才略略回过神来，她握了握手，手指有些冰凉。

　　季怀瑾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没事，我们都在。”

　　她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把注意力放回庆闲身上。

　　庆闲接过男子拿来的一篮子野菜，翻找片刻，拿出一小把菜：“应该就是这个。”

　　男子急忙接话：“我娘是吃了这个中毒的吗？”

　　庆闲没有点头，而是让他去请了最近的菜农过来，在得到菜农的肯定答复后才对男子说：“就是这个，你记好了。”

　　说完又把这把菜举高，让屋里的人都能看到：“记好了，不能吃，有毒，很罕见。”

　　施灵双从佩囊里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取出磨得极细的墨碳往纸上简单画上了这把药材的大致形样。

　　她一边记录着，一边观察着庆闲的举动。

　　庆闲在举着草药的时候不忘用另一只手转动着刺入老人手背的银针，他把草药放在地上，抬起老人的下巴，往她的嘴里灌入盐水。

　　等老人咽下去后，庆闲让五笛和男子共同为老人翻身，然后向她的后脖颈处继续刺入银针。

　　男子拿来庆闲吩咐的热毛巾，一边一块毛巾贴在老人的太阳穴处。

　　庆闲继续转动着银针，只见老人的眼珠转动得愈发快速，最终颤颤地睁开了双眼。

　　男子见状扑上来大喊道：“娘！您终于醒了！”

　　庆闲皱眉推了下男子：“你娘没事了，你吵死了。”

　　男子双手连忙捂住嘴摇头，随即又点头双眼含泪：“多谢大夫，大夫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施灵双在一旁详细地把庆闲诊治的一切举动都记录下来，她跟着庆闲把他接下来交代对方的话也记录在本子上。

　　过了大约一炷香后，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才都交代完毕，施灵双和庆闲走出来。

　　她看到五笛和吴祺的怀中抱了许多这家人塞给他们的东西，不禁笑了出来。

　　她笑了两声，却被庆闲瞥了一眼：“你别笑得太早，这毒和你也有关系。”

　　闻言施灵双有些疑惑，她后面的季怀瑾眼中反倒闪过一丝暗光。

　　跟着庆闲走回到院子中，吴祺跟着五笛去后院练武了，施灵双也准备和庆闲往屋里走。

　　令她不解的是，季怀瑾也跟着他们好像要往屋子里走的样子。

　　不过庆闲一点也没有拦他，施灵双也只是好奇地看着季怀瑾进到屋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庆闲手上抽走了一根从那家人那边拿来的草药，放到桌上，皱眉盯着这一片绿绿的叶子。

　　施灵双熟练地把佩囊里的医书拿出来，趁着庆闲思索的功夫再巩固几遍。

　　她复习得认真，庆闲叫她第二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之后抬头看着他。

　　庆闲皱着眉，脸上神色凝重：“小施，这个毒的药性，和你体内的毒素药性很像。”

　　施灵双一下子愣住了。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医书，怔怔地问：“什么？”

　　庆闲轻咳一声：“只是很像，不能完全确定是一致的。”

　　季怀瑾突地在旁边开口：“有多大的把握确定？”

　　庆闲偷偷瞪他一眼，还没开口，就见施灵双再度仰头看着他，问道：“我也想知道，师傅您有多大的把握确定？”

　　“……八九分。”庆闲避开两人的视线说道。

　　八九分，施灵双清楚，庆闲口中的八九分把握多半就是十成十的把握了。

　　她忽然迷茫，呆呆地盯着桌腿发愣。

　　庆闲在一旁补充道：“不过这个毒很罕见，我行医这么些年似乎也只在早年碰到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而且，”庆闲的语气中透露着不确定，“这类毒长得很像家家户户常吃的野菜，也怪不得李生的娘误食了。”

　　李生，就是那位年轻男子。

　　施灵双听到这话，心中滚出一个小小的疑团。

　　五年前的那场生辰宴，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可当时来的那些人说的那些话，她却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大概。

　　施灵双依稀记得，生辰宴结束后抓到的那个人，当时说的好像是手慌下错了药，把毒药当成蒙汗药下在了糕点里。

　　可刚刚师傅说，这类毒药十分罕见，形状又似寻常的野菜，怎会被丝毫不通医术的拐子恰巧发现，又恰巧把它和野菜区分开来当成蒙汗药下入糕点中呢？

　　施灵双的手攥起来，久违地和从前一样捏住衣摆摩挲着，越捏越紧。

　　她搓着搓着，手被另一只大手抓住，施灵双顺着这只手臂向上看，是季怀瑾。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季怀瑾的眼中看出了安慰。

　　施灵双鼻子一酸，慌忙垂下头。

　　季怀瑾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大手包着她的手，庆闲在前面背对着他们仔细看着那片草药。

　　施灵双静默一会，吸吸鼻子，开口对庆闲说：“师傅，我们开始吧。”

　　季怀瑾意外地看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自己后退两步。

　　他站在后面默默注视着施灵双，听着她脆生生的声音流畅地把一堆拗口的文字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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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候逐渐转冷，粉紫色的紫薇花变成了金黄色的桂花，在桂花的花瓣落得满地金黄的时候，庆闲的院子也修葺完毕。

　　施家小院的东北角有一间小小的库房，云娘正蹲在地上，一边翻找着一边问施灵双：“还要再带些吗？这些够不够？”

　　施灵双有些无奈地笑：“早就够了，师傅说不要带太多东西，大家一起去吃个饭就成。”

　　云娘不赞同地看她一眼：“这话听听就好，你师傅教了你这么些年，我们给东西给银子他也不要，还不借这个机会多给他点东西？”

　　施灵双小小地笑了一下：“好，那我都听云娘的。”

　　云娘又找了半天，在施灵双的催促下终于收拾妥当，拎着一个大的行囊包出门了。

　　吴祺今日是和他爹一起来的，云娘把东西拿给庆闲介绍着的时候，施灵双也同时看见吴父在对着五笛道谢。

　　她走到季怀瑾身边打招呼：“叶哥哥。”

　　“施妹妹。”季怀瑾点头，“日头过得真快。”

　　“是啊，日头过得真快。”吴祺吊儿郎当的声音从一旁冒出，“你们来春申镇快四年了吧？”

　　“今年过年，我要一雪前耻。”吴祺这次对他们信誓旦旦地说。

　　第一年被两人抛弃，第二年过年前太顽皮被家里人锁在家中，第三年染上了风寒，他对两人总是背着他一起过年一直耿耿于怀。

　　施灵双笑出声来，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跑开去庆闲后院的小厨房。

　　季怀瑾呛了吴祺两句，也去到小厨房中。

　　他来的时候看见施灵双正踮着脚往蒸锅里看，蒸锅的气扑在她脸上，显得她整个人雾蒙蒙的。

　　季怀瑾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

　　施灵双转头，开心地叫他：“叶哥哥。”

　　蒸锅里的糕点白生生的，厨房里弥漫着微甜的清香，烟火气十足。

　　云娘来到厨房拿东西，见到少年和女孩脸上漾着笑容，她也抿唇一笑，悄悄的离开了厨房。

　　东西过一会再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