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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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搬到这座城市的第三天，阳光好得不像话。她坐在出租屋阳台上，一边拆快递，一边把外卖的纸盒踩瘪，丢进了纸箱堆里。
阳光落在脚背上，懒懒地烤着皮肤，带着南方初春那种不张扬却坚定的热度。
远处传来麻雀扑腾翅膀的声音，再远一点，是广场那边固定时段传来的古典音乐广播，听起来像是什么练习曲，调子跳得很，听起来并不悦耳，但这种热情倒是很真诚，可能是提前开始广场舞也不一定。
她租的房子在老城区，五楼，没电梯，楼下是修钟表的、补鞋的和一间开了三十年的小杂货铺，老板娘说话一口本地方言，她一句都听不懂，但人挺好，见面总说：“小姐又出门啊？”
她点点头，笑着就算打招呼了。这座城市的节奏确实慢。她本来以为生活节奏慢是旅游营销语，但到了这儿才发现，那是真的慢。
买菜要排队，但队伍没什么人催促，公交车司机会等着一个老太太慢悠悠地从街角走来才开门，她点的外卖晚了十分钟，小哥竟然打电话来道歉，还带了一盒她没点的酸奶。
她喜欢这种慢。她来这儿，就是为了逃避节奏快到窒息的上一座城市。
林栖从北京撤出来了。不是那种辞职去远方的励志类型，而是实在撑不下去。
前一年她参与了两个项目，一个商业剧，一个网综，两边都做了半年，最后不是被换编剧就是项目搁浅，积蓄花得差不多了，时间也被榨干。
她不是科班出身，靠半路出家的剧评积攒起一点人脉与口碑，接剧本靠朋友推荐，改剧本靠通宵。
但人不是机器，她也会熬夜到半夜两点，盯着屏幕上人物对话的空行，眼睛发呆，心里在想这个角色到底该怎么活着？这个角色有什么意义？故事的叙事策略是什么？
后来她炒股小赚了一笔，又正好把名下的一套老小公寓转手卖掉，攒下了够她安静写剧几年年的钱。林栖跟自己说，要写一部属于自己的武侠剧。
她一直喜欢武侠，虽然热血燃爽的类型她也很喜欢，而但那种偏冷调、带点凛冽山风味道的剧更得她的心。
但她写出来的东西总被质疑不够甜，节奏太慢，人物台词不接地气，没有营销的可能性，拍成电视剧都没什么宣传公司会接这个案子写宣传方案。
林栖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真正的武侠了？直到她来了这里，才重新相信有些东西还能写下去。
这天她特意出了门，背着笔记本电脑，决定找一家能久坐的咖啡馆写剧本。
导航地图上标出的文艺咖啡馆太多，林栖没心思慢慢挑，只看了下距离和评分，随手选了一家离她租屋不到十分钟路程的店，名字叫观招。
她想了想，观招这个名字怪怪的，不是那种典型的小资风格，反而像是武馆取的名字。
林栖有点好奇，就去了。那是一家开在居民区巷子里的小店。门口没有过多装修，只挂了一块淡木色的招牌，上面观招两个字手写而成，墨迹浓淡不一，有点像章回小说封面上的书法。
店门没有玻璃，而是沉重的木门，有点像中式药铺的风格，门上贴着今日营业四个字，下面是手写的一行字：“观其招，不若识其意。”
林栖一愣，有点被这个门语逗笑了。她推门进去，门口那串铜铃被推开时发出一声轻响，像山寺清晨的钟声，声声入耳气定山河。
屋子不大，长条形的格局，前面是吧台，后面是几个错落有致的座位，光线从侧面窄窗落进来，穿过一串风铃和一盆不知名的叶植物，映在地板上，如同一幅不着痕迹的留白画。
吧台后有个男人，身高不高，大概一七五出头，穿着浅灰色的棉麻衫，低头在研磨咖啡豆。
他动作很慢，不是懒，是精确，人站的很稳，那种动作像武术里打站桩，每一步都不多余，身体的重心分布极稳，手臂发力的位置看得出经过长期训练。
林栖在门口站了几秒，他才抬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
林栖朝他笑了笑，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她观察他的时候，也在被他观察。
咖啡店店主沈澄，三十七岁，从五岁开始练武，原本想进省武校，后来没考上，一路曲折，做过武行、当过健身房私教、拍过广告，现在靠这家咖啡馆过日子。
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不是本地人，也不是过路游客。
她看东西太慢，走路没什么方向感，却步伐稳定，像是已经在这个城市待了一阵子。
林栖身上没有潮牌、没有香水味、背的帆布包洗得发白。
她看菜单的样子，像在看一个问题，不是在挑饮品，而是在想哪一杯能让她停下来写点东西。
至于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沉重的包一看就是塞了电脑。
沈澄把豆子磨好，冲了一杯浅焙的挂耳云雾，加了点小青柑调香。他端过去时，女人正望着窗外发呆，像在想一个人，也像在等一个词。
“你点的是观招，今天做的是这一款。”他把杯子放下，“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林栖回神，礼貌点头：“谢谢。” 然后林栖没有再多说话，但低头轻啜一口后，嘴角轻微动了动。虽然动作很轻微，沈澄看来觉得那不是惊喜，或许是接纳这个味道。沈澄知道，她会再来。
后来确实是这样，林栖的日子，开始慢了下来。
她开始学着接受没有KPI的清晨，也学着在没有人提醒她该卷一卷的夜晚，好好睡觉。
早上她会绕着老街走上十几分钟，穿过槐树遮顶的小巷，再从临河的旧砖拱桥上走下来，买一杯豆浆或者一只油墩子，吃一口，烫得吸气，然后笑着摇头。
她的笑没有声音，但在城市角落里就像是一种柔软的存在。
午饭后，她会在阳台上晒一会儿太阳，把写了三页又删掉两页的文档反复盯着看，眼睛有些发涩，就去煮水泡茶。
到了下午两点多，她会自动把电脑塞进帆布包，再下楼走进观招，那个她没有理由地想再去一次的地方。
观招的门铃每次响起来的时候，沈澄都知道是她。
她来得很规律，点的饮品也随意，第一次是观招，第二次问有没有黑咖，第三次干脆让他随便做。
沈澄做了，她也不评价味道，仿佛喝咖啡不是为口味，是为进入某种状态。
沈澄喜欢这样的人，不是说他喜欢她，而是他尊重她这种不打扰别人的存在方式。
这种人，来一座城市，是在跟自己过日子，而沈澄见过太多只是路过的人。
有一天傍晚，林栖喝完一整杯茶咖，萃取了两倍的美式和普洱茶就这样一口一口进入血液，林栖看着屏幕上的一个人物对话忽然发呆。
她的剧本里有个角色，是个退隐山林的游侠，曾在江湖里杀过人，后来失踪十年，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去了北地种麦子。
她一直想写他重出江湖的理由。
但她写不出来。那种从沉默里被拖出来、重新提剑的理由，不能是女人被杀、家人报仇、门派重组这种套路，她想要一个更纯粹的动机像山里有风，风吹来了他就醒了。
林栖合上电脑，揉了揉眼睛，正好沈澄端着热毛巾走过来。
“你今天坐得太久。”他说，“去活动一下？”
林栖本想拒绝，但看了他一眼，那张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催促，就像只是平静地建议她别把腰坐坏了。
林栖点点头，起身，走到后院。观招的后院很小，有一片青苔石砖和一面做旧的木栅栏，角落种着几株山茶，花开得有点斜，但枝条很健康，她深呼吸一口气，在石砖上走了几步，忽然对自己低声说了一句：“他为什么要出山？”
沈澄刚好站在门边听到。他没说话，但那句出山，像是一个熟悉的词，触到了他心里某一层积尘。他曾经也下山，从真正的武术训练中走出来，进了现实这座江湖。他从武行替身开始做，受过伤，也失过声，有过希望，也试图燃起梦想过。但后来他不再动了。就像老虎趴下了，不是累，是没了猎物。
林栖没注意他，她低头看着手，轻轻比了个掌势，又迅速收回。像是在写台词前，模仿一个动作。沈澄忽然出声：“你比错了。”
林栖一怔，回头看他。他抬起右手，微微握拳，指节放松，“你刚才那是鹰爪的起势，不是你想写的破封掌。后者是守式，不主动出击。”
她睁大眼：“你……认得出我在比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平静点头：“我小时候练这个。”
她忽然笑了，眼底发亮。
“那你能教我吗？”她认真问。
沈澄没有立即答应，只说：“你要写游侠，就得先学站桩。”
她双手一摊：“可以站。”
他看着她毫不犹豫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当晚她回到家，躺在木地板上，一边听天花板上楼上住户洗澡的声音，一边反复看自己录的练习视频。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人动起来的时候，是能听见风声的。
那晚她写了三千字，写的是游侠在雾夜中醒来，身边柴火熄灭，他拿起长剑，从山林深处一步步走向风声来处。
她写完以后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是：“有些人出山，不是为谁，只因为风来了。”
她没有圈任何人。但第二天，观招吧台上，放着她没点却为她留的那壶普洱。壶盖上压着一张字条，“风若不来，我也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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