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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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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予安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缝,一时间有些恍惚。
高考结束了。
即使重来一次,高考过后,心里还是会涌起一种奇异的空虚感。他下了床,看了眼木桌上的水杯和蒲扇,然后拿起放在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
【江少谦:记得吃早餐。】
【陆予安:好的。】
他不知道昨晚江少谦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醒来后在江少谦怀里装睡,没一会儿就再次睡着了。
陆予安走到院中,环顾这个他住了十八年的家——墙壁有些发黄,家里的陈设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式,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新家具,总体看起来空荡荡的,但这却是父亲半生的心血。
小院其实很宽敞,独立出入,有基本的生活设施,应该能租出去。
陆予安去洗了个澡,又出门去买了两斤米、几根红薯和一袋鸡蛋。红薯粥煮上后,蝉声忽然从不远处的树梢上炸开,先是一两只,继而变成了大合唱。
他找来手套和几个大塑料袋,开始清理院子里的杂物。角落里堆着几个发霉的纸箱和一辆生锈的自行车。
他抚摸着车座上褪色的小猫贴纸,那是他小学时贴上去的。
陆予安将自行车抬到院子门口,准备卖给收废品的。接下来是那些纸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他的旧课本和练习册,从小学到初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陆淮一直不舍得扔,说是要等他考上大学时再拿出来回味。
搬完这堆纸箱,汗水已经浸透了陆予安的T恤。阳光越来越烈,他停下来,撩起衣摆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角落里收拾好后,院子里就更空了。当最后一堆尘土被装进垃圾袋时,水泥地面显出了均匀的灰白色。
陆予安站在院子中央,心里忽然空了一下,然后又被一种久违的踏实感填满,连呼吸都觉得畅快。
他找来竹竿挑落了各处的蜘蛛网,又打了一桶水,推开了林曼的房间。林曼已的东西已经全都不见了,就像是租客退房,除了她的儿子,什么都没留下。
陆予安重新将房间里的家具擦洗了一遍,亲手抹去了林曼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丝痕迹。
厨房比较难清理,但陆予安很有耐心。他用了不少清洁剂,最后也清理得很干净。一眼望去,这个家给人一种既简陋又整洁的朴实感。
到十一点的时候,他才盛了碗红薯粥,坐在屋檐下慢悠悠地吃着。
吃完后,陆予安继续忙活。窗户玻璃有几处裂纹,他量好尺寸,去附近的建材市场买了新玻璃和腻子。回来时,他顺便带了几罐油漆,打算把墙壁重新粉刷一下。
换玻璃不是件容易的事,陆予安忙活了两个小时才搞定。
接着是刷墙,他选择了白色的乳胶漆,这样房间看起来更宽敞、通透,补漆也方便。
傍晚时分,隔壁李婶领着孙子慢悠悠地在巷子里遛弯,经过院门时,往他家门口探头瞧了几眼。
“小安啊,你这是……”李婶攥紧了孙儿肉乎乎的小手,嗓音里裹着掩不住的好奇。
陆予安放下滚刷,汗湿的脸上还带着几点白漆。他笑着答道: “李奶奶,我现在有空了,把家里收拾一下。”
李婶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站在门口又不禁朝里看了好几眼:“翻新好啊,家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住着也更舒坦。”
“嗯。”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那小孩就不耐烦地扯着他奶奶的衣角扭动起来。
“奶奶,我要回家!回家回家……”孩子跺着脚嚷嚷,扭着身子想往回走。
陆予安看着一老一小的背影,低头笑了笑。他手臂上的油漆已经干了,结成片片白痂,有点像小时候陪爸爸包饺子时沾在身上的面粉。
天刚擦黑,陆予安就高效地完工了。他将红薯和鸡蛋洗干净放到锅里蒸,又提了几桶水,将院里的水泥地冲洗了一遍,很累,但通体舒畅。
院子里的温度不多时就降了下来,蒸腾间,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蒸腾的水汽。
江少谦进门时,少年正在院子里埋头啃红薯,头发还湿漉漉的。
“怎么就吃这个?”江少谦的声音响起时,陆予安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江先生,您怎么来了?!”这人不是要给他放假吗?怎么又往他这儿跑?
“我刚下班,顺便过来看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胶味,江少谦在院里扫视一圈,不赞同道,“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院子里到处都干干净净,连墙壁都重新粉刷过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人肯定忙活了一天。
“我不累。”少年神采奕奕的双眸落在他提着的袋子上,笑道:“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小龙虾。”江少谦在少年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我去搬桌子。”不等江少谦回答,陆予安就从厨房里拿来一张折叠桌,又迅速在院里展开。
江少谦将东西放上去后,少年又去厨房里装了一碗蒸红薯,倒来两碗凉白开。
“不好意思,家里条件简陋,凑合用吧。”陆予安毫不窘迫地解释。
少年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连带着江少谦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水,又替少年打开了包装盒:“蒜蓉味的,你尝尝。”
江少谦洗过手,拿起一个蒸红薯吃了起来,软糯香甜。
陆予安低头看了看鲜红油亮的虾,伸手利落地剥了几只,指尖沾了点蒜蓉酱,顺手放进江少谦一旁的餐盒盖里:“你也吃。”
江少谦愣了一下,而后低笑一声,将陆予安剥的虾都吃完了。
“晚上去我那儿吧。”见少年吃得差不多了,江少谦突然道,“这里胶味太浓了,先晾一段时间,出租信息过几天再挂出去,慢慢等人联系。”
陆予安动作一顿,低头把剩下的虾剥完,又推给他两颗,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好吧。”
收拾一番后,陆予安带着几件衣服,拎着一袋鸡蛋和江少谦离开了翻修过的小院。
江少谦站在客厅里,耳朵却敏锐地捕捉次卧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这边,陆予安正在收拾衣服,打算洗漱睡觉了。也不知道江少谦睡了没有?这是他们同居的第一天,严格来说,是第一个晚上。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要去洗漱吗?”
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陆予安一愣。
“好的。”他拿着一套破旧的T恤和短裤从次卧里走出来。
洗浴室里,东西都是双份的。江少谦声音温和:“这一排都是新的。”他拉开储藏柜单侧的门,“沐浴露和洗发水在这里。”
“嗯,我知道了。”少年眸光熠熠地看向他。江少谦脸皮有些发烫,他装作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开了洗浴室。
水声淅沥。
他本该回卧室的,可双脚却不听使唤,走到了客厅的沙发边坐了下来。
水声停了。
过了几分钟,少年才从浴室走出。
江少谦的视线落到少年的头发上,很干爽。
陆予安脚步一顿:“江先生,您还不睡吗?”
“嗯,”江少谦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起身,“准备睡了。”
这两天气温偏高,白晃晃的阳光晒得涌动的空气都带着温意。室外行人寥寥,蝉鸣声也似有气无力。江少谦将纱帘轻轻一拉,蝉鸣与暑气顿时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空调的凉风徐徐拂过,他转身时,看见少年正蜷在沙发里看球赛。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少年的脸上,江少谦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
能和陆予安这样虚度光阴,是他此生最大的奢侈。
时间转眼就到了6月12日,林曼的婚期。
宴会厅的灯光太亮了。
江幼平站在迎宾区,被光线刺得微微眯起眼。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礼服,方领设计露出一截白皙透粉的锁骨,上面空空荡荡,什么首饰也没戴。
“江小姐,您今天真……漂亮。”一位女宾客预言又止地打量着她的着装,目光在她裸露的锁骨上流连,那里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江幼平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弧度。
“幼平。”
江崇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平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江幼平转过身,看见她爹站在一对陌生父子的身旁。那陌生的年轻男人脸上挂着她熟悉的、社交场合专用的微笑,礼貌又疏离。
从她爹的神情来看,这人的家境应该和她不相上下。
“这是你周伯伯,和他的公子——周絮。”江崇海微微侧身,向她介绍。
“周伯伯。”江幼平礼貌开口。
周絮站在他父亲身侧,高挑挺拔,眉眼深邃,西装笔挺,确实算得上英俊。此刻周絮正用一种略带探究的目光看着周幼平。
“江小姐,久仰。”周絮伸出手,唇角微扬。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江幼平没有立刻伸手,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才虚虚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一触即离。
她讨厌绿茶,也讨厌完美的假人。
周父笑容和煦:“江小姐真是气质不凡啊,看着自有一派风骨。” 他不会干涉儿子的婚事,但也不会拂了别人的面子。
江幼平微微一笑,声音不疾不徐:“周伯伯过誉了。”
江崇海的目光在她和周絮之间短暂停留,随即笑着对周父道:“周兄,令郎年纪轻轻就接手家族企业,去年那场跨国并购案做得漂亮极了,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自愧不如啊。”
周絮的声音温润:“江叔叔谬赞了,我不过是站在父辈的肩膀上行事。”
“我们老啦,你们年轻人倒是可以多多交流。”江崇海赞赏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江幼平几乎要冷笑出声。交流?什么交流?商业联姻前期的洽谈吗?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香槟,浅浅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口那股烦躁。
周絮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抵触,唇角的笑意真实了些。
几人仅是简单交谈了一番,陆续有客人前来,江崇海不便多待。
“周兄,招待不周,见谅啊。”他看向女儿,“周伯伯他们就交给你了。”
周家父子被江幼平领到了专属的位子上。
“江小姐,恭喜啊。”一个涂着艳红唇膏的女人凑过来,香水味浓得呛人,“你继母可真年轻。”
江幼平勾了勾唇角:“谢谢王阿姨,您今天气色真好。”
宴会厅门口,江崇海正搂着新婚妻子林曼的腰,接受者络绎不绝的祝贺。
林曼一袭白色鱼尾婚纱,裙摆上缀满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条急于炫耀鳞片的美人鱼。
江幼平正欲转身,余光却瞥见宴会厅入口处一阵骚动。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高挑的身影缓步走来——黑色西装一丝不苟,沉稳又英俊。
江少谦笑容温和,朝江崇海和林曼道:“大伯、大伯母,新婚快乐。”他双手将礼盒递给迎宾,“我爸他政务缠身,特意托我转达祝福,祝二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林曼掩唇轻笑,正要开口,身边的江崇海已经笑着出声:“好小子,就等你了!”
话音未落,江崇海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而林曼脸上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察觉到众人的视线,两人快速收敛了情绪。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江幼平的视野里,是他!
看着少年那张脸,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是林曼的儿子!
陆予安穿着简单的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闲庭信步般在一众宾客的注视下缓缓走来,最后停在新人面前。
他微微颔首,笑得乖巧,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清——
“妈,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