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橘子小溪

2、我很想你

　　谭简收回回忆，他将奶油送到嘴里咽下，语气随意，好像根本不在乎。

　　“没有。”

　　谭晴杰垂下眼，叹了口气，“我想他，了。”

　　谭简心里一酸。

　　他又何尝不是呢。

　　这么多年，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可是从没一个人像他一样，纯真，明媚，没人能代替他，他们都不及他。

　　自他明白了自己对木小桃的感情有多深，没了他的生活有多无趣，才发现自己有多蠢，有多天真。他根本就离不开木小桃——更明白，他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他这样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了。

　　木小桃对他的好太浓烈，爱意更是强烈如火山爆发，他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爱他的人了。

　　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人生的意义，见过明媚的光的人，是回不去黯淡无光的日子里的。

　　他是他的小太阳，是他灰暗少年里的一束光——可是也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小太阳弄丢了，他开心不起来也是自作自受，也是活该。

　　从六年前，他去找了木小桃，去了木小桃的学校，以前的住址，甚至还有曾经他们约定好一起去的A市大学，他都找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什么都找不到。

　　一次又一次的寻找中，他终于知道他弄丢了多么重要的一个人，也失去了那个满怀真心、比自己还要爱自己的那个人。

　　他找不到木小桃了。

　　找不到那个说他漂亮，说喜欢他，说要和他一直在一起的木小桃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木小桃哪里，又或许是，他只是不习惯那个一直黏着他的木小桃不见了。

　　但也可能是喜欢那个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的木小桃。

　　也可能是，把自己父母给他带的昂贵巧克力，分给自己和弟弟的那个木小桃。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那一刻喜欢上木小桃的...

　　谭晴杰又给他下了碗长寿面，吃完两人就各进各屋休息。

　　“十一点必须睡觉。”

　　谭晴杰点点头：“知道了。”

　　本来明天他休息打算带着谭晴杰出去散散步，他这个弟弟又两个星期窝在家里一步都不愿意出。

　　不过，他不经意看到路一给他的病人预约表，里面有一位病人，也叫木小桃。

　　但他很明白木小桃是A市人不可能在D市，而且他也不想……在诊所见到他。

　　但如果，如果真的是木小桃，他又该怎么做。

　　一直到凌晨他才进入睡眠，一大早，他又被闹钟叫醒，心跳都停了几秒。

　　洗漱完，他如常帮谭晴杰把牛奶放热水里热上，给他留了个字条就出门了。

　　-好好吃饭，不要光脚，画两个小时休息一会，在屋子里活动活动，六点下班。

　　早上九点半，谭简准时到达诊所，今天他是帮路一替班，所以他去了路一的诊室，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手里的预约表。

　　还有两个小时。

　　-

　　“木小桃起来啊！”时小平正在敲木小桃的卧室门，他这次是专门帮他约了网上很有名的这家心理诊所，至于他为什么要帮木小桃约看心理医生呢......

　　事情是这样的——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一个夜晚，他和木小桃准时下播。其实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木小桃喜欢拿数据线，缠着自己手腕直到留下印子，刚开始他并没有在意，甚至在看到木小桃手臂上密密麻麻、狰狞刺眼、约‘十厘米’长的疤痕时，都没有想起他的这个小癖好。

　　也是那时他逼问甚至威胁木小桃，要将这件事告诉他外婆他才如实诉说。

　　但谁懂啊！他居然说他不是在自虐只是享受这种疼痛感。

　　天啊！

　　时小平当时内心就在想。

　　木小桃疯了，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后来他也在网上搜到了这种病。

　　恋痛症。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木小桃会得这种病，但他来不及多想，更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兄弟，享受这种——疼痛感。

　　所以他立马在网上找起了最好的最有名的心理医院，好巧不巧，正好他们市里就有一所很有名的心理诊所，隔天他就偷了木小桃的身份证给他预了约，并且还成功租到了一间房子，离诊所相当的近。

　　哎！他时小平就是这么迅速！

　　“我进来了！”时小平见人一直不起，拿着备用钥匙就打开了门，木小桃显然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开门进来了。

　　他猛地起身，顶着一头白毛，声音很低地骂着：“滚出去。”

　　“不滚！也就你哥哥我爱你才这么折腾，你换别人，你看看谁管你。”时小平愤愤道。

　　木小桃又躺下，做出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我不去，我没病。”

　　“你没病那你怕什么？”

　　“谁怕了？”木小桃喃喃道，又快要睡着。

　　“快点，再不起就晚了！我钱都已经交了！”时小平推了推他：“六千呢。”

　　木小桃倏地睁开眼，蹙起眉盯着时小平，看傻子一样看他：“六千？！你疯了？”

　　“今天还要再交六千呢！你赶紧的！”

　　时小平说完也不管他了，丝毫没有刚刚的急切担心。

　　因为木小桃就算再不愿意，为了这六千，也不会让时小平这六千打水漂，他可心疼钱了。

　　明明一个月直播打赏都能拿五位数，家里在A市还有一套价值百万的房子，但这并不和他心疼钱冲突。

　　木小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骂道：“时小平你大爷的！”

　　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半只有一位，谭简又看了看下午的——如果这个“木小桃”是他认识的惦记着的那个木小桃，那么下午，他可能就没有时间和心思接诊了。

　　十点半，谭简出了诊室去到隔壁刘小野的诊室。

　　他敲了敲门，发现刘小野这会儿也没有患者，直接走了进去。

　　刘小野看到他一挑眉：“哟，这不是我们简哥吗？不是说工作期间不扯闲话吗？找我有事？”

　　谭简垂着眼没直说：“借我个皮筋，忘带了。”

　　“我又不扎头发，没有。”刘小野看着他。

　　“小野哥。”

　　“要什么颜色的？我这儿有黑的棕的还有粉的。”刘小野秒变脸，说完他把三个颜色的皮筋勾在手上晃了晃。

　　谭简拿了根黑的把及肩的发梢扎起，眼皮微微抬起：“帮我跟雾眷道谢。”

　　“靠！聪明死你了。”刘小野啧了一声。

　　“......下午我可能有事，你下午有空没？”谭简绕了个大弯终于把这一趟的目的说了出来。

　　刘小野一笑：“就知道你找我没好事！”

　　他翻了翻桌上的资料，确定了一下：“三点到五点可以。”

　　“行，谢了。”谭简松了口气。

　　他正要走，刘小野又叫住他：“说完就跑是吧？”

　　谭简回头看着他。

　　“我和雾眷送你的生日礼物。”他从抽屉拿出一个盒子。

　　谭简没动，表情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刘小野只好拿着盒子走到他面前塞给他。

　　谭简打开看了看，是一盆仙人掌，他抬眼看着刘小野。

　　“什么意思？”

　　刘小野笑笑：“没什么意思，我和雾眷都觉得你和它挺像的，放办公室还能保护你！”

　　这次他终于有了表情，他皱着眉一脸疑问，淡淡地说：“谢了。”把心里的疑问憋了回去。

　　回到诊室，他将这盆和“自己挺像的仙人掌”放在电脑旁，看了眼手机就匆匆离开了自己的诊室。

　　十一点，谭简坐在诊室里，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桌上的资料，耳朵却在高度工作。

　　十一点零一，脚步声愈来愈近，门被打开了。

　　“是路医生吗？”

　　谭简倏地抬起头，几秒后，心沉到了脚下。

　　不是他。

　　谭简迅速恢复了工作状态，声音变得温和起来：“我是谭简，路医生今天有事，你是...木小桃？”

　　“我不是！”时小平连连摆手，他将门边要跑的人拽进来，解释道：“我是陪他来的。”

　　木小桃在听到谭简两个字的时候瞬间就清醒了，他记忆里的谭简声音并没有这么温和，可能只是重名，但就算只是重名，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他，木小桃也不愿意就这样见到谭简，以这种方式。

　　他压根就没想到会见到他。

　　谭简目光转到被拽进来人的身上，一眼，他的心就又飞起并且速度极快地跳动起来。

　　木小桃抬眼和他对视上。

　　他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再见的——也没想过还会再见。

　　谭简眼睛都定住了，直到木小桃转身要走。

　　“木小桃。”这一声因为震惊诧异喜悦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而破了音，有些沙哑，谭简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连忙看向时小平，声音又变得温和：“我先和他单独聊聊，你在外面等就可以。”

　　木小桃像是被这一声给定住，他僵硬扭头冲时小平挤眉弄眼，想让他带自己走。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时小平向来没什么脑子，当然也是没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对。

　　“好的医生！”他说的很快关上门的速度也很快。

　　木小桃吐了口气——内心已经把他骂了个遍，时小平你等着。

　　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两人，屋内的沉默震耳欲聋，木小桃就一直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迟迟不动。

　　谭简也不说话，就这样观察着木小桃的背影。

　　木小桃今天随便抓了一件衣服和白外套，裤子是那条洗了很多次都有点褪色缩水的牛仔裤。

　　长高了，也瘦了不少。

　　这一头白发——他从头往下开始观察，直到看到木小桃纤细的手腕定住。

　　他记得木小桃是不喜欢戴饰品的，他视线又从木小桃手腕上垂着的手串手绳上移开。

　　在九月的第一天，天气并不算冷，木小桃却穿了件外套，原因他大概有了个大概。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心中也是一直在打鼓。

　　是木小桃先转过身朝他走了过来。

　　他坐下，一脸烦闷不快，声音异常阴沉：“你好，木小桃。”妈的，自己在说什么废话？！

　　谭简有些愣神，和他记忆里木小桃的声音变了太多，他离开那年，木小桃刚过变声期没多久，青涩的少年音不像这般低沉，和他说话时也总是带有笑意。

　　木小桃似乎有些不快，见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坐在那里，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我没病，钱退了我立马走。”木小桃说完也不看他。他在心里骂自己，你就是个傻逼木小桃！不是要走吗？？走啊！腿他妈的是断了么！

　　离得近了，谭简才看到木小桃左耳上的五个黑色耳钉，刘海也长得有些遮住他的眼睛，他就这样看着，刚好和木小桃发丝间烦躁不爽的眼神对上，他的眼睛很大很圆，很像小猫，对他没什么威慑力。

　　“看够了没有？！退钱。”木小桃凶完又别过眼。

　　谭简温声道：“我们聊一聊好吗？”

　　木小桃没说话。

　　“我们心理医生呢，遇到的很多患者也都是和你一样，觉得自己没病......”

　　木小桃拧着眉和他对视：“那你他妈觉得老子上下哪儿有病！”

　　“我看过门口那位……给我们描述的情况，他说，你恋痛，”谭简顿了一下才继续：“你自残？”

　　木小桃的眼神终于有了松动，逃避一般地移开眼：“关你屁事。”

　　“恩，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等了几秒没有回应，谭简又放轻了声音，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我可以看看你的手臂吗？”

　　“不。”在谭简话刚说完的那一秒他便立马拒绝。

　　谭简也不再继续追问，他换了个问题：“这种行为出现多久了？”

　　他又补充：“你觉得疼痛会带给你享受，放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木小桃咬紧牙倏地起身要离开，走到门口了他又听见谭简说的话，心猛地一紧，像是被人捏住让他呼吸停住就要窒息而死。

　　谭简说：“我很想你。”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四个字。

　　最后木小桃落荒而逃，门外没有时小平的人影，他没有等电梯，快步走进楼道，慌张地下楼，却因为心急又或是心乱了，最后一节台阶踩空，膝盖着地，这一下彻底让他清醒了，但他的心还是堵在嗓子眼下不去。

　　丢下他的是他们，现在说想他的又是他...们。

　　他迟迟没有动作，就保持着膝盖着地趴在楼梯上，直到他感觉头又晕了起来，视线也开始慢慢模糊，记忆重叠，他好像又回到十年前——

　　“哥，哥。”谭晴杰扯了扯谭简的袖子，正在写着暑假作业的谭简偏头看他。

　　“怎么了？”

　　谭晴杰用小手指了指躺在谭简床上的人：“不，醒，怎么，办？晚上。”

　　“那就给他丢沙发上。”谭简瞥了一眼床上的人继续写起了作业。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

　　“让你预习的初一课本预习没有？”

　　谭晴杰因为不愿意说话经常受同学排挤，学校也嫌麻烦怕出事，所以他从一年级上了一个月之后就一直没有上过学，谭政军说送他去特殊教育学校谭简不愿意。

　　他弟弟脑子没问题更不是哑巴，所以这些年他把自己的课本都留了下来给谭晴杰用，他当谭晴杰的老师。

　　谭晴杰咬着嘴不说话了。

　　“又画画了？拿给哥哥看看。”谭简抬头看了眼身侧的谭晴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安抚他。

　　谭晴杰点点头绕到谭简左边打开里面的抽屉，把他的画本拿了出来递给谭简。

　　画本上是一个躺在楼梯上晕倒的小猫，谭简没忍住勾了下嘴角。

　　“你啊。”

　　但你别说，画的还真是怪像的。

　　谭晴杰收好画本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凑到谭简耳边小声呢喃道：“他，醒，了，眼，睛，开了！”

　　谭晴杰一紧张或者激动都会语无伦次，尤其卡顿。

　　谭简没什么反应，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平淡地说：“预习。”

　　谭晴杰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忍住好奇，乖乖听哥哥话坐下找起哥哥给他的初一的课本。

　　“哥哥也不为难你，开学前一天我要检查每一科目的第一单元你有没有记，有没有认真看。”

　　谭晴杰听完彻底没了别的心，连忙开始看书。

　　床上的人趁机掀起一只眼皮瞄了瞄他们。

　　谭简扭头，他又连忙闭上眼，不过，还是被谭简发现了。

　　他倒是想看看这人能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