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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故人来访,以商路安危威胁中行月 ...

  •   墨霏转身去了墨柳的房间。我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漏掉了一件要紧事。费了好半天劲才猛然想起——约好三天后要在高都北七家与桓温和呼韩比会面的,结果回来后这通忙乱,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我当即决定,今晚必须去趟北七家。

      墨凡和墨柳的伤势已无大碍。姬霖虽醒过一次,喝了碗粥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好在服下第二片消炎药后,伤口的红肿总算开始消退,体温也降了下来。三人受的是同样的伤,可姬霖是受伤两天后才得到治疗,若非有强大的雨丹护体,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她也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恢复。

      入夜时分,我正打算动身前往北七家,忽然有人翻墙跃进跨院。墨雨眼尖,一眼就认出是呼韩比。他脸上满是焦急,刚站稳便急忙问道:“墨凡怎么样了?”

      “你已经收到消息了?”我没有直接回答,反倒先反问了一句。

      “唉……”呼韩比长叹了一声,沉声说道,“离开广平时,桓温收到了禽虓的指令,要他在长子县等他下一步指令。桓温回来告诉我,禽虓让他派人盯紧高都城里高平驿的动静,还说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内就会传出墨家巨子身死、墨柳重伤的消息。一旦消息确认无误,就要他组织人手散布墨家巨子与武道女统领自相残杀的谣言。桓温知道此事有可能葬送和你达成的协议,考虑到我与巨子的渊源,便让我赶回来确认消息,我一刻也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他老人家……到底怎么样了?”

      “禽虓这回可是要失望了,巨子安好无恙。”我伸手拍了拍呼韩比的肩膀,说道,“你亲自去看看他吧。”

      呼韩比却迟疑了,摇了摇头说道:“他老人家没事,我便放心了。在长子县城,听闻他老人家要回雍城创办农工学堂,此事当真?”

      “这还有假?”墨雨接过话头,“墨凡已经卸下巨子之位,如今心里只想着创办学堂,教授些实用的技艺。”

      “这么说来,不光禽虓要失望,中行月怕是也要失望了。”呼韩比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照此情形,最多十年,大夏便再无能力成为大汉的边患了。”

      “哦?这话怎讲?”我不由得好奇地看向他。

      “这可不是我的见解。”呼韩比笑了笑,解释道,“其实大夏人,就连中月使里的大夏人,都不希望汉匈两国战事不断。反倒是那些被中行月重金收买的大汉高手,盼着两国战火连绵——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金钱进账。对此,中行月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曾说过,大汉迟早会犯和大秦一样的错误:禁止百姓研读百家之书。因为大汉皇帝将和秦皇一样,认为百姓一旦开智,便会动摇国本。可大秦的皇帝不明白,大汉的皇帝也不清楚,真正动摇国家根基的,从来都不是百姓读书开智,而是他们辛苦劳作一年,却依旧食不果腹。细想起来,他这话倒也没错。只要能让老百姓有活干、有饭吃,就没人去撼动他们的统治根基。中行月曾不止一次建议,大夏应当重金招募精通农耕、冶炼和百工的大汉百姓前去漠北,可惜两任单于和大夏的贵族集团,都不认可他的这个想法。”

      呼韩比的话让我心头一震。没想到一个背叛大汉的宦官,竟有这般见识,看问题如此鞭辟入里,难怪能得到两任匈奴单于的信任。他既有这样的眼光,定然不会坐视墨凡把学堂办起来。再加上禽虓的奸计已然落空,后续少不了还有一番明争暗斗。当务之急,是让桓温给中行月捎个话。于是我问起桓温何时能回到高都。

      呼韩比摇了摇头:“不好说。离开长子县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了。禽虓让他返回广平待命,桓温觉得禽虓说不定去了赵国,便让我一人赶来赴约,说有什么话,让我代为转告就行。”

      “也好,事不宜迟,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说着,我让墨雨去跨院门口守着,自己则带着呼韩比来到我的房间。坐下后,我开门见山地说道:“其实我的想法,与中行月颇有相通之处。不管是大汉朝堂还是匈奴王庭,若想长治久安,终究得让百姓吃饱饭、穿暖衣。汉匈之间物产差异极大,相较而言,你们的生存条件要艰苦得多。虽说中行月在匈奴王庭营造出‘匈奴物产足以养活族人’的氛围,但很多人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痴人说梦。物产丰歉本就依赖地域条件,匈奴地处苦寒之地,物产多以皮毛与肉类为主,而粮食、棉麻、食盐和铁制器具却严重匮乏——这也是桓温这条商路主要运送的物资。所以我想请你让桓温给中行月带句话:能否找个时间见面谈谈此事?时间和地点由他定,大汉边郡的任何地方都行,哪怕是你们的龙城,也可以作为会面之处。”

      “你想见中行月?”呼韩比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个念头,迟疑片刻后说道:“桓温倒是能把话传到。”

      “我只是想告诉他,不妨放弃战争的手段,停下中月使侵扰大汉的行动,改用商业往来解决匈奴急需的生活物资。这也是我发现这条商路后,却没有将其捣毁的原因。”

      呼韩比摇了摇头,“依我看,中行月未必愿意见你。”

      “见不见面倒在其次。”我自信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你得跟桓温讲清楚,我已经摸清了中月使暗中搭建的五条商路——它们途经代郡、云中和雁门,一直通到匈奴腹地。依照大汉律法,只要把这些消息报给官府,这五条商路转眼就会被连根铲除,所有牵涉其中的汉商,都得按律问斩。你想想,要是没了蜀郡的蜀锦,单于的阏氏,怕是只能裹着羊皮去见夫君。一旦单于和贵族们没法再从中行月手里拿到急需的物资,日子定然一落千丈,到那时,中行月在匈奴王庭的地位,还能像今天这样稳固吗?更何况,我们已经摸透了他向匈奴王庭转运物资的路数,只需派出几百位墨者盯住那些大汉边郡的商号,我敢保证,一粒粮食、一匹布帛、一斤食盐,都别想运到龙城。”

      呼韩比听完,点了点头说道:“这招确实够狠,中行月肯定能想到后果有多严重。”

      “那是自然。”我嘴角带笑,带着几分得意地语气,“中行月能在匈奴王庭站稳脚跟,权力直逼左右贤王,绝非单凭单于一句宠爱。他一个投降过去的异族人,能有如今的风光,说到底还是靠改善了单于和贵族的生活。一旦没了这份依仗,他还能在龙城呼风唤雨吗?这些话,也一并让桓温带给她吧。”

      “唉……”呼韩比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近三十年来,中行月靠着中月使和锈衣使者,为匈奴王庭立下了不少功劳。可最让单于看重的,终究还是他有办法搞到匈奴急需的物资,尤其是粮食和食盐。你算是抓住了要害,我估摸着,中行月定会认真琢磨你的提议。”

      “那样自然最好。不过——”我敛去脸上的笑意,神色严肃地说道:“我觉得你还是该去见见墨凡。你们虽没师徒名分,却早有师徒之实。禽虓打入墨家内部,还成了墨凡的女婿,这事对他的打击,不亚于墨柳年幼时受到的伤害。他嘴上不说,我心里却清楚。以墨家的能耐,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们定然了如指掌。可他们任由你做中月使的内卫队长,不曾干涉,这说明你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以墨凡的性子,还有墨柳那火爆的脾气,怎会容忍你用墨家武道去残害大汉子民?”

      “确实如此。”呼韩比苦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对大汉而言,中月使是一支敌军。但单于和大夏的高层都明白,中月使真正的用处不在此。三十多年前中行月筹建中月使时,起初是由大夏士兵里的高手组成的,里头既有内卫,也有数以百计的绣衣使者。没想到才过了几年,这支内卫和那些潜入大汉边郡的绣衣使者,就能为大夏骑兵提供精准的情报,让‘打草谷’行动变得异常顺利。结果大单于和诸王都想把这股力量攥在自己手里,为了平衡大夏内部的利益,中月使内卫被拆成了四队:内卫一队、二队和那些藏在大汉各郡的数百名锈衣使者归单于直接管辖;中行月还分别帮左贤王赫连御舜组建了内卫四队,帮右贤王于单组建了内卫三队。不过,这四队在大汉境内行动时,指挥权仍归单于,由中行月代为行使。”

      “于单?”我心头猛地一震。

      史书上分明记载,匈奴太子于单最终并未接任单于之位。军臣单于死后,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随即率军攻打太子于单,于单战败后选择投降大汉,被封为涉安侯。一个最终选择归降大汉的单于太子,对大汉想必应该存着几分好感,否则也不会容忍掌管内卫三队的呼韩比如此行事。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怪不得”,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连忙改口说道:“这么说来,太子于单倒像是个和平主义者。”

      “也可以这么说。”呼韩比笑了笑,解释道,“内卫三队但凡要深入大汉境内行事,太子总会叮嘱手下做事留有余地,切不可做那人神共愤之事。中行月素来知晓太子的性情,对内卫三队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日里多是安排一些押运、护送或是侦察的任务,极少让我们参与与人对战。一队和二队可就完全不同了,向来深得单于和中行月的器重,尤其是队里网罗了不少大汉的高手,行事毫无章法,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直到禽虓做了总管统领之后,内卫一队和二队的行事才渐渐有了章法,可这样一来,他们的威胁反倒更大了。”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见呼韩比依旧犹豫不决,我便对他说道,“你还是去见见墨凡吧。他伤好之后便要回雍城去创办农工学堂,不会再行走江湖。你若想见他,就得去雍城找他。要知道,他已年近七旬,你们能见面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呼韩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朝着墨凡居住的跨院走去。我这才长舒一口气,心头却莫名有些感触——不知为何,我对呼韩比总存着几分天生的好感。或许是因他曾不顾个人安危救下墨柳,或许是因他与墨凡那虽无名分却胜似师徒的情谊,又或许,是他骨子里藏着的那份善良打动了我。

      “莫非……”一个名字突然在我脑海中闪过,“呼韩邪?”

      难道呼韩比竟是呼韩邪的先辈?几十年后率领南匈奴归降大汉的匈奴单于的先辈?想到呼韩邪降汉之后,在大汉的扶持下率部北归,重新掌控了匈奴全境;待北匈奴郅支单于被彻底消灭,他再赴长安,以藩臣之礼朝觐天子,还自请为婿。汉元帝龙颜大悦,将一名宫女赐婚于他,由此才有了名垂青史的“昭君出塞”。

      想到这儿,我不禁哑然失笑,只觉这个念头太过荒唐,连忙将其从脑海中驱散。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彻底解决中月使的问题。让桓温传话终究只是权宜之计,不过是借着中行月的既得利益逼他让步罢了。这法子虽能收效一时,却除不了根。毕竟,只有让匈奴不再为物资所困、没有了生存危机,他们才不会冒险以不足百万之众,去挑战拥有数千万人口的大汉。

      说起来,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似乎并未看透汉匈战争的本质。他简单粗暴地禁止汉匈贸易,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激化了矛盾——匈奴为了生存,只能选择诉诸战争。可问题是,如何才能让大汉接受“不战”,转而用经济手段牵制周边的少数民族政权,让他们从根本上依附甚至归附大汉呢?

      正思忖间,我忽然想起了在燕国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主父偃。史载他曾向汉武帝上书九件事,其中便有暂不与匈奴开战的提议,而汉武帝竟全盘采纳。后来,汉武帝又采纳他的建议,在阴山以南设立朔方、五原二郡,以此牵制匈奴。如此看来,主父偃或许能成为“不战而屈周边民族”的助力。只是,按时间推算,还要等几个月,他才会通过卫青的引荐,向汉武帝上书那九事。看来,我还需再等些时日。到那时,他要向汉武帝说的可就不是九件事了,得加上“办学”这一件,凑成十件事才行——前提是,我能说服主父偃与我们合作吗?

      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尤其要让一位刚愎自用的皇帝,接受一件看不到眼前利益的事,更是难上加难。说不定在他心里,大汉的百姓根本无需识字,也不用学什么技能,只要乖乖听话就够了。好在还有几个月时间,届时再想办法也不迟。

      眼下最要紧的,是墨家的农工学堂。办学离不开书本和书写材料,可沿用树皮和竹简,效率实在太低。记得考古发现西汉已有中国最早的纸张,若是能让造纸术早些发展成为成熟的产业,再把印刷技术研制出来,办学才能事半功倍。说不定,造纸与印刷术就会像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引发经济发展的连锁反应,让大汉得以强化以经济手段为主、武功军威为辅的战略,进而更好地收服周边部族。

      当然,要实现这个目标也绝非易事,关键在于如何获得最高统治者的认可,让他愿意尝试一种新的治国思想。只要能以这种思想指导实践,用事实证明,汉武帝才可能发现自己并非只有“愚民”这一条路可走,而且这种新的选择对大汉而言,远比董氏儒术更有利,他或许就会放弃董氏儒术,转向实用主义。到那时,月光之门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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