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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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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眼睛里,也是湿的。
虽然少年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一夜之间陡然生出了想要离开的念头,但竭尽全力去追逐,最后独自站在雨夜狼狈地目睹轿车远去。
他握紧拳头,胸腔凝聚着愤懑阴戾,像是在凭思绪质问。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凭什么你就想这么没有体面的抛下我……”
“凭什么你宁愿离开也不愿意接受我。”
“凭什么——”
少年当时就站在空无一人的马路,脚下积水渗透球鞋,校服紧贴肌肤,湿透的黑发覆盖那双猩红怒睁的眼睛。
“凭什么,”车辆在视野里只剩极小的一个点。少年又往前走了几步,吼道,“凭什么你他妈真敢走!!”
“……”
在车内,简游扶了扶耳麦。只是扶麦的手暴露他此时内心的不舍与绝情,剧烈颤动,无法抑制。
“我不是你男朋友吗?!简游!”
少年骤然扯下胸前挂着的一串项链,那是刚确定关系时,简游亲自给他串的。
“别自以为是了……我甚至从一开始就清楚,你为什么会给这条项链加上这么一颗玉石,”简乌自嘲道,“为此我还开心好久。但我是真没想到,哥哥。”
名字落入耳朵,简游闭上眼睛。
不该低估这小子。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清楚。
另一边,简乌笑了笑:“可是你知道吗……”
“你被叫到政教处那一天,为什么听不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少年握紧玉石,忽然脱力,扶着电线杆慢慢跪了下去,“哥,因为很恶心。”
简游微抿着唇角,后又挣扎启唇,似乎是想问他为什么会很恶心,但似乎迟来意识到就算自己说话对方也听不到,缓缓合上了嘴。一言不发。
偌大公路,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无人在意曾经有这么一位少年在此地崩溃、甚至哭到呼吸困难,以至于碱中毒。最后遍体鳞伤,摇摇晃晃地从地面站直,忍着腹痛,徒步离去。
眼泪砸在掌心,同样是湿的。
眼泪?
茫然,意识到维持这种姿势已经有段时间,掌中睫羽又刮了刮,似乎是感到不解。
收回思绪,简乌轻声说了句“抱歉”,随后立马收回手,坐在后排盯着掌心纹路发呆。
他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
触景伤情吗?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感性的人,于是合上手心抵在大腿一侧,打算这段路先睡过去。
当他浅眠,谭司延直视前方,忽然说:“阿游。”
“嗯。”简游原本托脸看向窗外,只是自己实在心烦意乱,没看几眼又将视线转回去,闻言轻轻回应。
谭司延欣喜若狂,突然扭一下头,又赶紧扭回去,笑嘻嘻地说:“你不觉得我今天喷的香水很好闻吗?”
简游:“香水?”
谭司延叽叽喳喳:“对啊,我特意为你喷的香水,还听取了竟阁的意见,纠结好久才选择这一款。”
简游嗅一嗅,香橙味的薄雾缭绕散逸,搜肠刮肚片刻,道:“祖玛珑橙花吧。”
“你好聪明啊!”
谭司延夸赞,又来劲了:“诶,那你能猜出来我之前想用哪一款吗——”
“……认真开车,当心出事。”
“好叭。”
简要说明今晚用餐安排,简游对此全无异议,倒是话音刚落简乌就挑挑眉,大概实在是认为这场晚餐用的太奇葩,舌尖抵住口腔,一时表情也有些微妙。
瞿竟阁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两位大男人表面顺从地拐到玻璃墙外,坐下,倒酒暖胃,可那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往旁边瞥。
怪瘆人的。
烛光晚餐进行到一半,玻璃墙外的简乌正用叉子戳着牛排,余光却全黏在室内那对身影上。慢条斯理嚼着肉,却食之无味,后背彻底贴上靠椅,刹那间胃口全无。
那边没了动作,瞿竟阁心中了然,抬起银质餐具碰响杯壁,轻笑一声:“你似乎很关注你哥哥。”
简乌不置可否,捏起高脚杯抿入半滴酒液,也笑道:“你也很关注里面那位。”
“嗯,”瞿竟阁大方承认,“我们是一对。”
简乌放下酒杯,指尖探到斜角摆放着的花瓶,顺手折下一枝小白兔,绕着指缝转圈圈,道:“这么巧,我和我哥也是一对。”
瞿竟阁顿了一下:“亲哥?”
简乌坏笑,嗓音低沉轻快:“可以是。”
“看你们的长相,似乎是双胞胎,”瞿竟阁咽下一口酒压压惊,“家长不知道吧?”
简乌没接话,只是低头轻嗅花香,随之抬眼朝对桌笑了笑,继续侧看墙外。
玻璃墙剔透,但隔音极佳,他只能看见谭司延抬手拂开简游垂落的发丝,指尖随即旋上简游的额前——两人之间流转的微妙气氛,看似暧昧实则纯真,但这些亲密举动,还是让墙外二人扯了扯唇。
毕竟平时里他们都没这种待遇。
饭后四人在花园里散步聊天,什么也谈,基本都是谭司延和简游在谈,他们只能默默准备外套跟在后面,场面诡异得可以。
结束谈心后四人打算各自休息,谭司延早就为他们准备房间,就安排在公寓顶层。对此,男人主动拍拍他的发顶,惹得谭司延开心到可以随时原地转圈。
浴室水声淅沥,简乌对着镜子擦头发,水汽朦胧了镜面,恍惚间似乎在被雾气模糊后的脸看到简游的影子,不由得愣神片刻。
简游比他早一些洗漱,此刻正坐在这张床上,双腿蜷起,盘坐在床边,发梢还滴着水珠。
手机屏幕满是消息,他正在挑着重点回复,可惜消息问候实在太多,单单是赵楠一一人发的就有些回不过来,无奈之间只好轻笑掩饰。
门外传来动静,谭司延忽然推门而入,端着一叠叠切好的橙子,动作姿势十分灵活地蹿进房间,弯唇道:“怕你们晚上饿,补充维生素。”
他笑意温和,将果盘搁在床头柜上。简游道了谢,随口约定明日同去买牛油果,谭司延点头,又扯着他说了好多。简游实在盛情难却,跟着往下搭几句话,最后实在是困意难捱,谭司延观察到才不舍离去,关门声轻得像是猫关的。
室内重归寂静,简乌收拾整顿完毕出了浴室。抬头便能看见青年周身散发的水汽,半阖一双眼,正沉默不语凝视自己。
瞧他这副样子,简游咬下一瓣橙子,忽然笑出声,旧事重提:“你读高中那会儿,是不是有次为了给我做咖啡拉花,熬夜熬穿了,一晚也没睡?”
简乌喉结动了动,那夜的记忆骤然苏醒。
——厨房台灯亮如白昼,他握着拉花杯的手抖得像风中枯枝,奶泡一次次塌陷,咖啡机发出绝望的嘶鸣。如同他那时的心。
最终勉强成型的那朵玫瑰,他却不想给简游了,认为这次还是失败,今晚回来再完完整整做一杯漂亮的。而残次品装进书包打算在课上喝。
咖啡在保温杯里颠簸到学校,取出来已成了抽象派涂鸦。而他,在数学课上睡得天昏地暗,连班主任拍桌子的巨响都成了催眠曲。
“同学说校医都来过了,拿你没办法?”简游笑得打滚,连形象都不顾,橙子瓣险些打翻滚到被单上。
简乌涨红了脸。当时被父母训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母亲叹息着揉他通红的眼眶:“乌乌,你太拼命了。”
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说出那句“是为了让哥哥早上去公司时能喝上一杯自己亲手磨的热咖啡”。
此刻骤雪扑打窗玻璃,雪花在霓虹灯里飞旋,转瞬间四散开去,溅成碎钻。简乌忽然起身,跨过地毯跪坐在简游床边,热气呵在他耳畔:“其实那天,我书包里还藏了第二份拉花咖啡——想着放学后给你,可惜睡得太死,咖啡全凉了。”
他声音低得像雪落时的絮语,简游怔住,指尖抚上他手腕上的那只表——那是二人出国前,凭借最后一点欢愉买下的礼物,是送给彼此的,手腕上都有。
窗外雪势渐猛,简乌环住简游的肩,两人鼻尖几乎相碰。过去的岁月,仿若在雪光里层层剥落;少年时,深夜补课时共挤一张课桌,书包里总塞着对方偷偷放的薄荷糖;大学异地时视频通话,简游的镜头永远对准食堂窗口,只为让简乌看清自己一直都在按时吃饭,让他放心。
“下次,我一定给你做出一朵完美的玫瑰。”
简乌的睫毛沾了雪花的湿气。简游笑答:“你已经做到了。”
“那晚回去后,摆放在吧台早已凉透的卡布奇诺,”简游主动亲吻他的下唇,喃喃,“没有被倒掉,我全喝干净了。”
两道交叠身影一齐卧倒,简乌单手撑在一侧,在简游上方,眼底淌过碎光,很灵动。
“那,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
简游一根筋,心里却想着明天必须要亲自给他买一条领带,闻言点头:“可以,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眼前黑影覆盖,逼近。简游方寸大乱,居然没想到这人居然就这么坑了自己一把,顿时为自己轻敌的态度有些追悔莫及,很有点懊丧,神态明显有些慌乱。
“你……”
“没事的,哥。”
简乌抱着他,撒娇道:“我喜欢你。”
骤雪吞没城市,狂风湮灭喧嚣,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融成一片,像两株根系相连的树。
逐渐向上,不得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