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伪人！》榆鱼

2、第二章

　　监控室十分安静。

　　从绿野路伪人袭击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从炎炎夏季到层林尽染。上级的压力、外界的关注……四个月以来，淮市调查局一直在想办法辨别真假受害人，在每一个办法都失败后，垂头丧气的每个人都不禁盼望，受害人那位远方的表舅。

　　但盼到了受害人的表舅到来，盼到了受害人表舅辨认，众人却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实在是……
　　太随便了吧？！！
　　就像随便一指一样。
　　辨认的过程超过两分钟吗？

　　宋骋眉头都跳了一下，问：“确定吗？”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林水身上。

　　林水恐怕是监控室里唯一一个轻松的人，他抬眸，迎上面前这些不信任的目光：“不然呢？”

　　蜜汁自信，监控室针落可闻。

　　有人忍不住问：“林先生，可以向你询问一个问题吗？”

　　林水十分大方：“随便问。”

　　“你上次见到仇聿是什么时候？”

　　林水稍稍一思考：“他出生的时候，我抱过他。”

　　众人：“……”

　　“我让人对他们进行反应测试，你看看他们的反应后再进行辨认。”宋骋转过身，让审讯员进入两间审讯室。

　　林水：“不用。”
　　他伸手，一条胳膊挡在宋骋身前，拦住了宋骋摁下对讲的动作。

　　“这不是选择概率题，你知道认错的后果吗？”宋骋沉声强调，“仇聿是你的外甥。”

　　他对林水非常非常不满。
　　这人迟来三个月，这期间，他们曾无数次拨打林水的号码，无一例外，都是关机状态。
　　现在又以一副敷衍的态度出现，叫人火大！

　　林水收回胳膊，在记录着101号审讯室的监控器上叩了一下：“我要进去。”

　　101号审讯室。

　　林水没让人跟着，审讯室的门打开，他先往里看了一眼。

　　大概是三个月以来做了太多测试，仇聿已经麻木，从门被打开，有人进来站到自己面前，他都没有抬头。

　　林水在他的审讯椅前半蹲下来，抓过仇聿的双手，在仇聿抬眸看过来时，柔声说：“我是你舅，还记得我么？”

　　他一边说，一边用从宋骋那里得到的钥匙打开仇聿手腕的手铐。
　　头顶没有声音，林水也不介意，低垂脖颈，耐心地去解外甥双脚的脚镣，看到外甥鞋面上的脏痕，他顺便就用手掌擦去了，丝毫不嫌弃。

　　监控室内注视着101号审讯室情况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就……这么解开了？他就……就这么确定吗？”

　　众人紧紧看着监控器。
　　他们注意着101号审讯室里仇聿的表情，也注意着林水的动作。
　　但关注重心还是放在了林水身上，众人实在是好奇，不知道林水一眼辨认出仇聿的依据是什么。

　　难道真是血缘？

　　“来，舅舅抱抱。”

　　监控器画面里，林水向仇聿展开怀抱。仇聿没有动作，眉眼间挂着生疏。
　　但这难不倒林水，不由分说地把外甥拉进怀抱。

　　仇聿的身高只到他胸口，林水带着安抚的意味揉着外甥的脑袋。

　　这画面还算温馨，监控后的众人不由感叹，没想到林水倒有几分长辈的样子。

　　“不用见外，你刚出生的时候舅舅还抱过你呢。”
　　画面里，林水说着仇聿刚出生时的趣事，手上动作没停，左手温柔抚摸仇聿脑袋，右手在仇聿的背后慢慢举高。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
　　林水轻轻转动了一下右手手腕，小指就从袖口里勾出了一把刀，很尖，从监控画面都能看到刀刃泛着的寒芒。

　　猛地。
　　连一秒缓冲都没有，林水挥着这把刀朝外甥的后脑勺扎去。

　　“他在干什么！！！”
　　监控室众人大惊失色。

　　监控画面拍摄得很清楚，被林水摁在怀里的仇聿察觉到什么，突然疯狂扭动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但林水的动作更快，在仇聿挣脱前，将刀尖深插进仇聿后脑。
　　鲜血喷出。

　　腥臭的血喷溅到林水下巴，一颗血珠在他上眼睫垂着。他丢开怀里的仇聿，仇聿‘咚’得栽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血淌了一地，刚被林水擦净的鞋覆上了血色。

　　林水抹了把脸，回身找到镜头，冲监控后的人，随便哪个都行，说：“能给我找一套干净衣服吗？”

　　监控室鸦雀无声。

　　众人目光下落，看着地上的仇聿，他的身体开始萎缩，双臂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摸上后脑勺的尖刀，像是不可置信自己这么简单地被干掉。

　　“101室原来是……伪人吗……”

　　众人目睹伪人萎缩成一坨发黑的肉块，而始作俑者对着镜头扯出了一个友好的笑，“XL，谢谢。”

　　调查局更衣室，林水双手交叉，捏着衣角脱去被伪人血迹弄脏的衣服。
　　“嘶——”
　　脱到一半，他忍不住抽了口气，裸露出来的半截腰身伤痕累累，还渗着血丝的伤口与毛衣粘在一起。

　　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林水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一样。
　　林水冲这些目光笑：“怎么都用这种目光看我？”

　　有人忍不住问：“林水先生，您辨认伪人的依据是什么？”
　　实在是好奇，整个调查局前前后后用了不下百种测试都无法辨认出真假仇聿，而林水却仅是隔着监控器就认出了伪人。

　　林水随手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垃圾桶，翻转的垃圾桶盖呼呼转了几圈。
　　“哦，我是随手指的。”林水把头发往后一抹，“其实在把他搂进怀里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是伪人。”

　　“啊……？”

　　“伪人的弱点是头，它能比人类更敏锐地感应到危险的来临。”林水挑了下眉，“我故意把他搂进怀里，不让他看到我在他身后的动作。如果他挣扎，就是伪人，反之就是我外甥，毕竟人是看不见自己后脑勺的不是么。”

　　他说得倒是轻松，旁边听的人却倒抽一口凉气。

　　这确实是一个辨认伪人的办法，可真能让伪人感到危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林水一开始就抱着杀死对方的态度去验证。

　　有人问：“万一那就是仇聿呢？您就不担心那一刀收不住而伤到仇聿吗？”

　　林水唏嘘：“还好是伪人呢。”

　　众人一头黑线，敢情您在赌啊？

　　一旁的宋骋注视着林水，其他人没看见，他是看得清清楚楚。林水杀死伪人前有过短暂的停顿，那把被他轻松握在手里的刀曾稳稳地停在伪人后脑勺半寸的位置，是感受了伪人的挣扎以后，才继而顺畅地插入伪人后脑。

　　这样的心理素质和身手，不像是普通人。

　　像是察觉到宋骋的观察，林水抬眸望过去，问：“宋队，我外甥呢？”

　　宋骋开口道：“在局长办公室等你，我带你去。”

　　林水：“麻烦了。”

　　楼道上，宋骋看了林水一眼，似是随口一问：“林水先生迟了三个月，我能问问原因吗？”
　　林水便也随口一答：“有事耽误了。”

　　宋骋：“什么事？”
　　林水：“私事。”

　　宋骋：“还能再深入问下去么？”
　　林水笑了笑：“不建议。”

　　宋骋换了个话题：“林先生还在上学？”
　　林水‘唔’了声，语调听不出来是否。

　　宋骋：“那就是在工作了，能问问你在樊波利亚做什么工作么？”
　　林水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宋骋：“怎么？审讯我啊？”

　　宋骋刚要解释，楼道拐角传来急促的脚步，是一名在大厅受理办案的调查员。
　　“宋队。”调查员喘着气说，“刚才有人来报案，说是怀疑……呼……怀疑自己被伪人顶替了。”

　　林水自觉噤声，宋骋则皱了下眉：“什么情况？”

　　伪人事件虽不是层出不穷，但也不至于大厅的调查员急匆匆地来寻他，必然是有情况。

　　调查员调整了一下呼吸：“报案人是一位女性，据她所说，她在每天睡醒后，都会忘记前一天的记忆。”

　　宋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一眼林水：“局长办公室就在三楼，要不你先……”

　　林水说：“没事，你先忙。”

　　宋骋这下也顾不得他了，跟着调查员匆匆往大厅去。

　　调查局大厅的气氛有些冷凝。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紧紧地拉着一名女调查员的衣袖，浑身抖若筛糠。

　　宋骋走过去，见到宋骋后，女调查员向女人介绍了宋骋的身份：“这是我们宋队长，他会保护你的安全，能把你的情况与宋队再说一遍吗？”

　　“从七天前就开始了，每一天都会忘记前一天的事，每一天都忘了……”宋骋的身份并没有给女人带来任何安全感，女人面露恐惧，“什么都想不起来。”

　　宋骋皱着眉问：“你怎么知道你忘记了前一天的事？而不是记忆停留在七天前？”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女人骤然抬高声音，“我有写日记的习惯！”
　　说着她哆哆嗦嗦从包里取出日记本，‘唰唰‘翻到其中几页，往宋骋脸上贴。

　　“你看！”

　　宋骋接过日记本，看到女人最近几天的日记。
　　【11月7日】
　　虽然辛苦了一天，好歹吴先生愿意接受采访了，明天要加油！

　　【11月8日】
　　今天一天都很奇怪，我的行程应该是邀请吴先生接受我的采访，但吴先生的秘书告诉我，昨天吴先生就已经答应我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更奇怪的是，我的日记本里却有关于昨天的记录……
　　是不是太累了？

　　【11月9日】
　　我今天打算去邀请吴先生接受我的采访，却被告知我昨天、前天都已经去过了？什么情况？

　　【11月10日】
　　前几天的日记是我写的吗？我怎么完全没印象？今天已经10号了吗？今天难道不是7号吗？为什么我对7、8、9、10号这四天完全没有记忆？

　　【11月11日】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我记得很清楚，昨天明明是11月6日，是我的生日，是我三十岁生日！怎么可能今天就变成了11月11日？我前几天的记忆呢？

　　【11月12日】
　　早上起来看到日历就感觉不对劲，我觉得我应该是生病了。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今天是11月13日，女人起床后看到了摔在床边的日记，看过前几天的日记后，女人决定去医院检查。
　　她挂了号，忐忑地等待医生叫号。
　　结果一进诊室，在看到她后，医生皱了下眉。

　　“你昨天已经来过了。”

　　女人当场崩溃，她在医院闹了一场，坚决不信自己去过医院。
　　无奈，医院给她看了昨日的监控。
　　女人在监控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疯了一样跑出医院，一路跑进调查局。

　　“我没有去过医院，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我是不是被伪人顶替了？！！！” 女人绝望地抬头，盯着调查局众人。

　　调查局众人却沉默，他们也不知道发生在女人身上的是什么情况。
　　往常的伪人袭击案件中，受害者都会被伪人杀死吃掉，从未有过让受害人失忆的情况。

　　宋骋正要低声吩咐旁人去医院拷昨日的监控，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他皱了皱眉，那是林水。

　　女人恐惧到极点，死死地抓住女调查员的手：“我是不是被伪人顶替了？你告诉我啊，是不是……”

　　林水正朝这边丢来注视，脸上挂着像是勘破了什么的笑意。

　　“稍等。”
　　宋骋留下一句后，走到林水面前。

　　宋骋问：“林先生是知道什么么？”

　　林水笑笑：“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分辨不出我的外甥了，信息太落后了。”

　　宋骋：“……如果您是来追责，麻烦先等一等。”

　　林水不减笑意，问道：“你们调查局对伪人的等级划分是什么？”

　　宋骋深吸一口气：“低、中、高三个等级。”

　　林水说：“划分依据呢？”

　　他那口吻像是在考核，但偏偏又夹着知情的笑意，宋骋只好说：“低级伪人，在伪装人类时，外形就会有明显差异，只能复制人类少量的生物特征和记忆。”
　　“中级伪人，外形无限接近人类，但无法完全理解人类行为，所以行为和言语上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措。复制的生物特征和记忆不全。”
　　“高级伪人，外形几乎与人类一模一样，能完全复制人类的生物特征和记忆，基本不会显露伪人特征。”

　　林水点了点脑袋，说：“那你们可以在高级伪人上再加一个特级，特级伪人，外形与人类一模一样，能完全复制人类的生物特征和记忆，能理解一些简单的人类情绪，智商更高，并且拥有一些……嗯，就比如让人忘记前一天记忆的能力，这些能力方便它们混入人群、捕猎，甚至利用能力来给人类制造恐惧。”

　　宋骋赫然愣在原地。

　　林水瞥向那个女人：“伪人为什么要让人类感到恐惧，就不用我告诉你们了吧。”

　　宋骋眉头深深地拧起，沉声问：“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