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于她的萤火》是颜芯不是莲心

16、尾声

　　冰冷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王小凝的心脏，几乎要捏爆它。
　　许栀也那张浸满冷水、毫无生气、甚至微微发青的脸，如同最高清的恐怖片定格画面，反复在她眼前闪现，放大。
　　她瘫软在地、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的模样，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恐惧。
　　“死了……她死了……我杀人了……”这个念头像一台坏掉的复读机，在她颅内疯狂循环播放。
　　她甚至忘记了季舟舟还留在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和死亡气息的卫生间里，她只想逃。
　　高跟鞋敲击在空旷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慌乱的“哒哒”声。
　　楼梯口就在前方。
　　也许是过于惊慌，也许是腿软。
　　在她猛地转向，想要抓住楼梯扶手借力冲下去时，她的右脚鞋跟极其刁钻地崴了一下，别在了两级台阶之间。
　　“啊！”
　　失重感瞬间袭来。世界天旋地转。冰冷坚硬的台阶边缘接连不断地、毫不留情地撞击着她的侧腰、背部、手臂、后脑勺……
　　“砰——咚——啪啦——”
　　她像一只破旧玩偶，狼狈不堪地一路滚落，最终扭曲地瘫在楼梯转角平台。剧痛席卷全身，脚踝和后脑传来阵阵晕眩和恶心。
　　她趴在地上，剧烈喘息。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内心恐惧的万分之一。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脚踝的刺痛让她再次跌倒。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里，她听到了。
　　是从楼下那间女卫生间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季舟舟那带着哭腔的、绝望又疯狂的呼喊和按压声！
　　“醒过来！求求你！许栀也！醒过来啊！”
　　季舟舟在救她？许栀也……没死？！
　　这个可能性像一道微光，瞬间被更狰狞的念头扑灭。
　　没死？然后呢？然后许栀也会告诉所有人！告诉警察！她王小凝是如何一次次把她的头按进水里！她的名声、家世、所有骄傲，会瞬间崩塌！还有季舟舟！那个蠢货会不会为了自保，把责任都推过来？
　　恐惧迅速变质，从“过失杀人”的恐慌，变成了关乎身败名裂的、更加黑暗的极致恐惧。
　　“不行……绝对不行……”她眼神狂乱空洞。不能面对那样的后果。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无视了脚踝的剧痛，用手撑着墙壁，硬生生地站了起来。她一瘸一拐，向上走去。
　　通往天台的铁门虚掩着。
　　风很大，吹得她几乎站不稳。
　　她挪到天台边缘，低头望去。教学楼下的水泥地面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冷漠的巨口。
　　她想起了许栀也被按进水里的样子，想起了自己那些恶毒的话语……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窒息和肮脏。
　　也许只有一种方式，可以彻底洗干净。
　　她闭上眼睛，向前迈出了最后一步。
　　……
　　季舟舟是连滚带爬地逃出教学楼的。极致的恐惧让她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她甚至不敢回家，在城市里游荡到深夜，才像一缕幽魂般飘回。
　　反锁房门，拉紧窗帘，她蜷缩在床角，无法抵御从心底渗出的刺骨寒意。黑暗中，许栀也濒死时青白的脸和王小凝最后那狰狞又绝望的一瞥，交替出现。
　　楼下那声沉闷的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死寂与尖叫声，在她耳边无限循环。
　　王小凝死了。
　　许栀也……她当时那个样子，活下来了吗？
　　无论哪种结果，都意味着她的人生彻底完了。警察很快就会找来，手铐，审判，监狱……这些想象几乎要将她逼疯。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一个被遗忘的、关于“保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电流，击中了她。
　　她扑到书桌前，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操作鼠标。她打开电脑上一个经过隐藏和加密的文件夹——这是她长期处于王小凝阴影下，一种病态的、为自己留后路的习惯。
　　她点开了标记着“卫生间”的最新视频文件。
　　画面剧烈晃动，角度是从她校服口袋边缘偷拍的，但录音效果却异常清晰：王小凝恶毒的嘲讽和关于许栀也母亲的侮辱性逼问。自己被迫将那张肮脏的纸巾按在许栀也脸上。许栀也倔强地拒绝下跪。王小凝狠踹许栀也腹部，将其撞在洗手台上的闷响。
　　最关键的是：王小凝一次次发狠地将许栀也的头按进冷水池的全过程，以及许栀也从挣扎到逐渐停止动弹的完整画面。
　　自己和王小凝发现“不对劲”时的恐慌对话。王小凝那句“你忘了你过去那点破事儿了吗？”的威胁。王小凝率先逃离。自己徒劳的急救和崩溃的哭诉：“她好像……真的死了……”
　　以及，在她逃离后不久，视频结尾几秒，画面角落里，许栀也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痛苦的呻吟，胸口开始有了自主的、微弱的起伏——她靠自己顽强的求生意志，缓过来了，并未经过外部抢救。
　　这段视频，是钉死王小凝霸凌致人濒死的铁证，也同样记录了她季舟舟作为帮凶的全部罪责。
　　但这还不够。
　　季舟舟像是陷入了某种偏执的赎罪性疯狂，她开始疯狂地导出其他文件。这些证据，原本是她战战兢兢活在王小凝身边时，为自己准备的“护身符”，此刻却变成了清算她们整个小团体罪行的、最冰冷的呈堂证供：
　　·录音文件（时间：三个月前）：记录了王小凝带着她和另外两个女生：李莎、赵梦，在空教室里对另一个沉默瘦弱的女生进行言语羞辱、威胁，并抢夺其生活费的全过程。
　　·视频文件（时间：一个月前）：在学校后巷，王小凝指挥“给我按住她！”，李莎和赵梦动手，将一个曾经“得罪”过王小凝的女生推搡在地，泼洒脏水。
　　此段由另一部手机拍摄，但她事后偷偷传了一份给自己“存档”。
　　·照片若干：王小凝书桌上刻着的侮辱性词语、小团体私下聚会时王小凝炫耀“战绩”的聊天记录截图、许栀也课本被撕碎后扔进垃圾桶的照片……
　　这些证据不仅记录了针对许栀也的暴行，也撕开了王小凝长期以来的霸凌模式，以及李莎、赵梦等其他参与者的面目。
　　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证据，季舟舟不再颤抖了。
　　一种巨大的、近乎麻木的平静笼罩了她。
　　自首，并交出一切。
　　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后能做的事情。
　　她将一个U盘插进电脑，开始沉默地拷贝所有这些文件。
　　第二天，她像个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去了学校。学校里关于王小凝自杀和许栀也事件的流言已经沸反盈天。
　　她低着头，承受着每一道目光。
　　她请了假，理由是“身体极度不适”。老师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色，没有多问。
　　她没有回家。
　　她径直走向了市公安局。
　　在接待大厅，她对着值班民警，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平静到诡异的声音：“警官，我来投案自首。关于王小凝跳楼和许栀也被霸凌差点致死的事情，我是参与者。我这里有全部的证据，包括视频、录音和照片，涉及多次霸凌行为和其他参与者。”
　　民警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经历一场漫长而细致的解剖。
　　在审讯室里，她配合着警方，逐一说明每一条证据的来源、时间、地点、涉及人员。她指认了视频和录音中的每一个人：已经死去的王小凝，她自己，以及李莎、赵梦等其他曾经附和、参与、执行王小凝霸凌指令的女生。
　　她提供了那些受害女生的名字和班级。
　　警方根据她提供的详尽得可怕的证据链，迅速行动，控制了李莎、赵梦等人。
　　面对铁证，这几个女生几乎瞬间崩溃，问询中很快互相指认、推诿，将更多的细节和盘托出。
　　许栀也那边，警方也取得了她的证言，尽管她可能极其沉默和回避，但基本事实与视频证据完全吻合。
　　多个受害者在得知王小凝已死、季舟舟自首并提供证据后，也终于鼓起勇气，站出来讲述了她们的遭遇。
　　季舟舟的家人为她聘请了律师。
　　律师在阅卷后告诉她，她的情况非常特殊：罪责确凿；但她主动、完整、彻底地交出所有证据，使得案件得以迅速、全面侦破，构成了重大立功；自首情节确凿；认罪态度极其彻底；且她在本次针对许栀也的恶性事件中，更多处于被胁迫的辅助地位。
　　法庭上，季舟舟穿着囚服，形容憔悴。
　　她对所有指控毫无异议，并再次向所有受害者表达了深深的忏悔。她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法院最终判决：季舟舟犯故意伤害罪，鉴于许栀也最终未经抢救而存活，未造成重伤及以上后果，但情节极其恶劣、侮辱罪，数罪并罚。
　　综合考虑其系从犯、具有自首情节、且提供关键证据构成重大立功、认罪悔罪态度彻底等因素，依法予以大幅度减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六个月。
　　而对于李莎、赵梦等其他参与者，根据季舟舟提供的证据及后续调查，她们也因参与不同程度的霸凌行为，受到了相应的法律制裁和校纪处分。
　　法槌落下。
　　季舟舟获得了法律意义上相对轻的惩罚。但她知道，真正的刑罚才刚刚开始。
　　她背着“霸凌者”、“告密者”、“逼死王小凝的间接推手”这些沉重的标签，回到了学校和社会。
　　她需要在那无处不在的异样目光和内心无尽的自我谴责中，度过漫长的缓刑期，以及其后更为漫长的人生。
　　她交出的证据，像一面巨大而清晰的镜子，不仅照出了王小凝的罪恶，也将她自己和其他所有参与者的丑陋面目，永远定格在了那些视频、录音和照片里，无从辩驳，无处遁形。这份“保险”，最终没有保住她曾经的“安全”，却或许，在某种意义上，给了所有受害者一个迟来的、沉重的交代。
　　而她和许栀也，以不同的方式，都活了下来，却也都被永远地困在了那个下午，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味和绝望气息的卫生间里。她们的刑期，一个有形，一个无形，都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