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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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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录取通知书送到的那一天,许栀也才知道自己考了全市第一的好成绩。
那张印制精美的通知书,像一块沉重的冰,落在她布满薄茧的掌心。
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没有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连一丝尘埃落定的轻松感都没有。
她的眼神空洞地扫过通知书上烫金的大学校徽和“热烈祝贺”的字样,只是像处理一张普通的成绩单一样,将它随意地夹进了笔记本里。
然后,她像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木然地回到空荡荡的寝室,坐在冰冷的书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缓慢而用力地写着什么。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单调、执着,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
写完后,她小心地将纸折好,塞进了书包最里层的夹袋。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许德龙那破败、散发着霉味的家门口,却反常地热闹非凡。
几家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扛着沉重的摄像机,举着话筒,脸上混杂着职业化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猎奇。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刚刚摘下全市理科状元桂冠的少女,早已如同逃离魔窟般,搬进了学校冰冷的宿舍,与这个所谓的“家”彻底割裂。
记者们被楼道里弥漫的劣质酒气、垃圾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污浊气息包围着,耐心地等待了一个漫长的下午。
直到夕阳将斑驳的墙壁染成一片颓败的橘红,楼梯口才传来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
许德龙出现了。
他手里捏着一个几乎见底的廉价白酒瓶,身体像风中的破船一样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仿佛要栽倒。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脸上油光混合着汗渍,胡茬杂乱地疯长。
他打着浓烈的酒嗝,一股混合着酒精、胃酸和食物腐败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嗅觉极限,那气味之浓烈,仿佛是他腹中早已腐烂的内脏直接暴露在了空气里。
“你们……谁啊?”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警惕地眯起眼睛扫视着这群不速之客,“我钱……可是还清了!别……别他妈再来烦老子……”
他仰头灌下最后一点残酒,骂骂咧咧,“那个……赔钱货也不知道滚回来给她老子烧饭……”
记者们面面相觑,被这扑面而来的污秽与凶戾气息震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他们互相交换着尴尬而惊疑的眼神,最后默契地把一个身材相对高大、看起来胆子也稍大的男记者推到了最前面。
男记者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职业化的笑容:“您……您好,请问您是许栀也同学的家长吗?我们是朝阳新闻的记者,想对您做个采访……恭喜您啊,许栀也同学是我市今年的理科状元!想请教一下,您平时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的?”
“优……优秀?”许德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怪异地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怎么教出这种赔钱货?就……”
他突然猛地一把掀起身上那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T恤,露出腰间别着的一条两指宽的棕红色旧皮带。
皮带上布满了深褐色、早已干涸发黑的污渍,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甚至有几处开裂的痕迹。
这皮带本身,就像一件饱经酷刑的刑具。
“不听话就用皮带抽啊!”许德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得意,手指用力拍打着皮带扣,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一次不听话就抽一次!抽到她求饶!再他妈不听话……”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淫邪光芒,话语变得极其下流,“……就上了她!让她知道谁才是她老子!”
那皮带上的暗红色污渍,此刻在众人眼中变得无比刺目和惊悚。
不难想象,它曾多少次带着呼啸的风声,抽打在那个瘦弱少女单薄的脊背上、手臂上,留下怎样的血痕与淤青。
记者们瞬间集体色变,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脊椎。
几个女记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强烈的生理不适。
男记者也僵在原地,进退维谷,话筒差点脱手。
他们紧张地盯着那条象征暴力的皮带,生怕眼前这个醉醺醺的恶魔下一秒就会把它抽出来,不分对象地挥舞。
“怎么了?吓着了?呵……”许德龙满意地看着众人惊恐的表情,又灌了一口并不存在的酒,酒精和恶意让他更加肆无忌惮,“你们不是新闻记者吗?不是最喜欢劲爆新闻吗?我告诉你们……你们想采访的那个全市第一,她妈就是个站街的妓女!贱货!生下她这个赔钱货就跟别的野男人跑了!哈哈……”
男记者的脸上,最初的一丝恐惧竟被一种扭曲的、猎奇的兴奋所取代,眼神变得色眯眯的,似乎在咀嚼这肮脏的“爆料”。
而女记者们则个个脸色煞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愤怒和不忍在胸中翻腾,却慑于许德龙那赤裸裸的暴戾,敢怒不敢言,只能将屈辱和愤慨狠狠咽下。
许德龙咧着嘴,似乎还想继续倾倒他污秽不堪的“家史”,唾沫星子横飞。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严肃的女记者猛地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冷冽,像一把冰锥刺破了污浊的空气。
“够了!”她厉声打断,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来这里,不是来听你这些腌臜下流、令人作呕的污蔑!我们是来采访我市的理科状元许栀也同学的!不是来采访你这个欠了一屁股烂债、劣迹斑斑的老赖、人渣!我看你更需要的是法治节目的记者来好好‘采访采访’你!”
有人带头,压抑的火山瞬间喷发。其他几位女记者也纷纷上前,义愤填膺,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字字铿锵:
“没错!据我们了解,你许德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社会渣滓!偷窃、抢劫,为此蹲了几年大牢!出来还不悔改,又去贩毒!沾上赌博,欠下巨额赌债!为了钱,你逼良为娼,强迫你妻子去做那种事!她不堪忍受你的凌辱,才带着一点点微薄的血汗钱逃离了魔爪!她跑了,你就把魔爪伸向了你未成年的女儿!可你没想到,许栀也是个硬骨头!她宁愿鱼死网破,也要把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送进去!你又进去了几年!”
“是育才高中惜才!是许栀也同学自己争气!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进去,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学校还额外发奖金给她!她本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可你呢?你出狱后依旧是个废物!寄生虫!你找不到工作,也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你就只能像吸血的水蛭一样,死死扒在你女儿身上!吸她的血!榨干她的奖学金!逼得她每天下课还要偷偷去打黑工,就为了填你这个无底洞!替你还那些永远还不清的赌债!”
“你根本不配做父亲!你是她的噩梦!是她人生的刽子手!”
女记者们连珠炮般的控诉,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许德龙那张因酒精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他气急败坏,挥舞着空酒瓶想威胁,但记者们人多势众,又有摄像机对着,他一时也不敢真动手,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楼道里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一个胖胖的、住在楼下的邻居阿姨,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地冲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惊恐:
“许德龙!许德龙!你快看看!快看看手机上!这……这上面说的跳江自杀的那个女学生……是不是……是不是你家栀也啊?!”
“什么?”许德龙的暴怒被打断,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惯常的、令人作呕的贪婪,“赔钱货自杀了?跳江?她脑子进水了?!是不是她不想继续给老子钱了?妈的,死之前也不知道把奖学金和打工的钱先给老子留下!真他妈是个废物!”
他一把抢过胖阿姨的手机,眯缝着醉眼,努力想看清屏幕上的内容。
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从许德龙那破旧的裤兜里响起。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那只屏幕布满裂纹、外壳磨损得看不清颜色的老款手机——那是许栀也初三那年,在餐馆洗了整整一个暑假的盘子,手指被泡得发白脱皮,才攒够钱买的二手机。
她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高中生活,却被刚出狱的许德龙一把抢走,据为己有。
这只饱经沧桑的手机,此刻在他油腻的手掌中嘶鸣着,像一个垂死者最后的悲鸣。
许德龙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粗声粗气地:“喂!谁啊?有屁快放!”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严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男声,清晰地透过话筒,也隐约传到了周围凝神屏息的记者耳中:
“你好,请问是许德龙先生吗?这里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我的警号是78193189。今天下午,我局在悦江下游靠近水坝的洄水区域,打捞起一具女性遗体。经过初步尸检和其随身携带的证件比对,我们确认死者身份为许栀也,女,18岁,系我市育才高中应届毕业生。现正式通知你,作为死者许栀也的法定直系亲属,请立即携带有效身份证件,前来市局法医中心进行遗体辨认,并配合后续调查工作。地址是……”
“……”许德龙脸上的贪婪和醉意瞬间凝固了,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
他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那只承载着许栀也血汗、又被他强行霸占多年的老旧手机,仿佛在这一刻感应到了小主人彻底逝去的冰冷气息,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
手机从他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脱,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屏幕瞬间彻底碎裂、熄灭,内部零件似乎也发出了轻微的、断裂般的哀鸣。它彻底死机了,如同它年轻主人的生命,戛然而止。
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记者们忘记了采访,忘记了愤怒,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无声的悲悯。
胖阿姨捂住了嘴,泪水夺眶而出。只有许德龙,像一尊被抽走了魂的泥塑,呆呆地站在原地,脚下是那部彻底报废的手机残骸。
他浑浊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掠过,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更熟悉的怨毒和算计所取代——她死了?那奖学金呢?学校给的奖金呢?她打工的钱呢?都他妈藏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