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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大年初三》 ...


  •   年味沉沉,北风卷了雪拍打窗棂,寂寞压进夜里,皱缩成去年。

      我窝在被子里看小说,无限流题材,里面的鬼怪靠近主角时,我情不自禁闭了眼。

      外面刚好传来些细微的人声。我狐疑地看看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四。我不知道谁在大半夜了还要这样热火朝天地聊天。

      人声渐渐清晰,我窝在被子里都听出越发激烈的语气,先前以为是哪家邻居在聊家常,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没有人平常说话的声音能从楼下传到二楼,除非他们在隔空喊话或者争吵。

      脑子还在发木,然后听见我爸和我妈的对话。我爸伸出脑袋小声地问:“吵起来了?”

      我妈不确定地开口:“应该是,去看看。”

      我爸咚地跳下床。老家实在是太窄了,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只能和爸妈挤着睡上下铺。

      房门被拉开。他们两个冲出去,客厅的灯投进来光,切割出一小片明亮。

      吵闹声瞬间变得清晰。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看见满家的鸡飞狗跳。

      人间炼狱。我家的狗一直叫,尖利的叫声彰显它的不安。我的心被吵嚷攥得很紧,太阳穴突突跳,在被子里闷得太久导致缺氧,心脏供血不足,手脚冰冷。

      我没办法理性思考。起初我以为是遭贼了,冷静下来再往外看,客厅所有成年人都在,没有陌生人。我刚想松口气,但马上又提了起来。

      黄色的灯晃了我的眼,晕染出光圈,迷迷地掉进我的眼睛。然后发现是我舅。

      黑暗在埋在光明里。

      他指着舅妈大骂不止,整个人像夜市上的地痞流氓。舅妈扯着嗓子反击,盖不过他的声音。他的喊声就像冬日里暴怒劈下的雷。

      现在我听清了。简直不能再清楚。他骂的是:我/操/你妈。

      狗叫声更大,尖利地往我耳朵里钻,我害怕起来,喊狗的名字,让它到我这里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狗不理我。令人惊惧的吵闹让它全身戒备,它拼命汪汪大叫,浑身的毛抖将起来,像甩毛的狮子。恐惧攫住我的大脑。我怕我舅嫌吵冲过来打狗,冲出去把狗抱回来,搂着它阻止它往外冲。

      我舅像一座山,高大的阴影笼罩了跪在在地上的舅妈。

      他还在骂。

      “我/操/你妈!”然后语气更激昂:“这次他妈的你叫你妈来也没有用,喊你妈都给老子跪下,给老子磕头!”

      舅妈不再是同床共枕的爱人。在暴怒的男人眼里不如一只鸡。

      “来啊!我操。你让她来啊!每次都他妈找你妈来,来了让她一起跪下。”

      舅妈带了哭腔跟他吵。我爸妈劝架的声音夹杂在哭喊声里面,像大雨交织的汪洋里一只小小的船,显得无济于事。

      “我恨你,你去死啊啊啊!”舅妈尖叫起来,破了音。

      外公坐在沙发上,灯光好像压垮了他的脊柱,不知何时沉沉地压下去,佝偻着再也抬不起来。

      我爸拦着我舅不往前冲,我妈搀扶舅妈起来,往我们房间走——舅妈的孩子躺在床上睡觉,还没被吵醒,最好不要回去。

      见他们往这来,我迅速踮着脚跳回床上,拖着狗和我一起盖上被子。

      刚刚下床太急忘了穿鞋,但紧张和害怕让我忘记了地板的冰冷刺骨,到这时寒意才迟迟泛上来,一直冷到心底。

      舅妈在哭。

      我妈扶着她爬上上铺,我呼吸急促,血全都涌上脑子。风拍打窗棂的声音更响,窗户本就不牢固,上面还有一层报纸,哗啦哗啦像鬼哭。

      我妈退出去关上门。外面传来的叫骂变得模糊,像恶毒的咒语。

      还是那句——“我/操/你妈”。

      我凑着耳朵听上面的动静,狗在我的怀里发抖。刚刚在我的再三安抚下它才停止吼叫。

      舅妈拨通了电话。嘟嘟两声响,电话居然通了。

      不怪我惊讶,因为现在已经将近凌晨四点。这个时候手机居然没有关机或者开飞行模式,实在奇怪。

      舅妈啜泣着开口说话。声音都被模糊在哭泣里。

      我稍稍立起身,能听见对话声。

      “咋个噢杨华?”电话那头说。

      “妈,王强他又打我。”舅妈回答。

      她的声音抖得实在是太厉害。我听得出她已经尽量小声,但喉头的痉挛压不住,声音还是一抽一抽的。

      “要不要我帮你报警?”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已经清醒过来,声音高了好几个调。

      “不要...不要,那涵涵和瑞瑞他们怎么办。”舅妈又哭。

      我本来想递张纸给舅妈。但我猜她不愿被人,尤其是不愿被我个小孩子看见这样流泪哭泣的丑态,遂罢休。

      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没听,因为我已经开始走神了。我把自己闷进被子里。眼眶酸涩得厉害。

      我不记得自己多久睡着的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九点。整个房间只剩了我一个人。

      我快速穿好衣服下床。脑子里不断播放昨天的一幕幕惨状,我又看见外公被压弯的脊柱,灯光落在他满头白雪上。

      太多次了。我真正看见的仅此一次,但披着人皮的野兽从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想起舅妈怀孕时眼眶肿成青紫色,她问我要不要吃糖,我害怕地摇头,不敢接。她的肚子像气球,是那么鼓,眼睛又紫得吓人。

      我想起昨晚上我妈扶舅妈上床的时候,舅妈拉着我妈的袖子哭着说大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他上次用小刀对着我,在我手上划出一大个口子。

      我想起舅妈一直捂在头上的手,手掌底下隐隐渗出血色。

      我想起我舅舅像失去理智的疯狗,对着我爸妈吼谁要你们管。谁给你们的脸住在这里。

      我想起晚上吃饭时舅妈陪笑的表情,神色紧张,明显在强装镇定。和舅舅说话好像在躲。我猜我舅一抬手她立刻就会伸手挡。

      我想起。我想起。我想起好多。

      我真想对我舅骂,我才真是操/他妈的,你这个人渣。

      到了客厅,我妈不在,我舅妈我舅全都不在,只剩我爸和外公外婆。

      我爸递给我一碗面,叫我收拾东西吃完就走。家里气氛很沉重,像墓地,死气缭绕的。

      我很识趣地什么都没问,包括没问我妈呢。

      我低着头吃,面很快就见了底。

      我坐在车上,其实很怕触了我爸的霉头,但还是问了一句:“我妈呢?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爸手上把着方向盘,回我:“她陪你舅妈去医院了。处理完事情再回来。”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扭头去看窗外。

      窗外还是熟悉的景色。

      我每年都会回老家,三岁到十五岁,没有一年缺席。街边还看得见鞭炮燃放后留下的红色余烬,像大地淌的血。

      我摸了手机看。

      今天是大年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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