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印万川》三叶金

32、第二章·苍梧之野·龙道

　　一间明亮开阔的房间出现在她们眼前。

　　房间的右侧，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陶罐和陶土做的神像，大多是母女双神的姿态，也有一些单人的半人半兽的陶像，比如人首蛇身、人首鸟身、蛙首人身。

　　陶罐上刻着古老的文字，或者画着花草的图案。

　　“今岁夏稻大丰……今夏水患已安……吾今日学成叠纺之术……”月夕辨认着陶罐上的字，恍然大悟道，“这些都是庆祝陶罐。当人们做成一些大事小事后，便来神殿中庆祝。”

　　角落里，有一座蒙尘已久的转盘，显然是古老的制陶工具，万年前，女人们就是用这个转盘完成陶器基本的塑形。

　　她们的动作带起空气中的浮尘飞扬。月夕怔怔看着，仿佛隔着飞舞的浮尘看到万千年前的时光，那时女人们在这座神殿里劳作、庆祝，在女神的庇佑下过着黄金般的日子。

　　“这里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月灼伸手摸了摸地上的灰。

　　“竟然镶嵌了上百颗夜明珠。”莲生抬头看着洞顶，“难怪这么明亮。”此时已经入夜，然而石室内仍然被柔和的光线所笼罩。

　　“真希望我活在那个年代……”月夕流连在陶罐和转盘旁，“那一定是灵乳瓶还没碎的年代……”

　　“那你就没有机会认识我了。”月灼笑着拦在她身前。

　　“这里还有处暗门。”角落里，莲生用包着纱布的手指着一处。

　　月灼和月夕齐齐转头，望向里面的密道。

　　“要不要去看一看？”月灼环视两人，莲生跃跃欲试，月夕也面露好奇，于是三人只花了一秒钟犹豫，便依次走向密道。

　　这道暗门通往的小路比之前任何一条甬道都长，而且更加狭窄。甬道旁壁画的画风也和之前的华美不同，显得仓促而生硬。

　　第一幅画，画面上有两个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举着斧子砍向树干。

　　“这是在描绘先祖伐木。”月灼总结。

　　第二幅画，画着一个巨大的斧头，斧头底端有一个圆圆的球形。

　　“看不清楚，可能是树的果实。”月夕凑上去分辨。

　　“也可能是人头。”莲生冷冷道。

　　第三幅画笔数寥寥，似乎作画的人时间非常有限，根本没有耐心画得更细致一些。

　　月灼仔细地打量：“这像是……一支被折断的权杖。”

　　“月时权杖？”月夕顿时想到，“月时权杖在这里被折断了？”

　　然而，从第四幅画开始，画面变得越发抽象潦草，难以辨认。

　　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口，三扇大小一模一样的石门拦住了三个通道，在天花板上用女书写着两个大字。

　　月夕很快认出来：“天花板上写的是——‘龙道’。”

　　“龙？”莲生愣在原地，眼神都变直了，“这世上竟真的有龙吗？”

　　“为什么在凰族的神殿里会有龙道？”月灼不解，“龙不是蛟族的图腾吗？”

　　月夕仔细察看着三扇石门：“每扇门上的花纹是不一样的。你们看——”

　　第一扇门上画着一条蛇，第二扇门上画着一个圆蛋，第三扇门上画着一条蚕。

　　“我觉得这是一道谜题，关于对龙道的理解。”莲生的眼神发亮，“——我们要选出哪个是真龙。”

　　月灼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这三扇门里只有一扇是生门？如果我们没有选到真龙，可能就会走入死门？”

　　“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再往前走了。”月夕闻言踌躇道，“莲生教女也该尽早休息。”

　　“不……”莲生的神色却很坚定，“我们修行之人，无不向往接近真龙之道。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龙道，无论如何我都想一探究竟。”

　　月夕劝道：“可是这门后只怕有危险，你刚被蛇咬，还是不要……”

　　倒是月灼反过来劝她：“月夕，之前不还是你教我的么，尊重每个人自己的意愿。莲生教女既然着迷于龙道，我们陪她便是。”

　　月夕默然。

　　“来吧，来看看哪个才是真龙。”月灼揽住月夕的肩膀，“我觉得吧，首先排除蚕。”

　　莲生举起手：“我选蛇，在传说中，真龙有兔眼、虾须、鹿角、牛耳、狗鼻、狮鬃、鹰爪、鱼鳞、蛇身，以蛇身为主体。以蛇化龙，所以肯定选蛇才是真龙之道。”

　　月夕沉吟：“你们听过鸟和蛇的故事吗？”

　　“我好像听过。”月灼从小长在临湘城，这个鸟和蛇的故事和其它花样繁多的童谣一起打包压在记忆深处，一朝提起，便还剩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是那个说鸟和蛇互相学习的故事吗？”

　　月夕颌首：“没错。在金乌神话中，鸟和蛇都是女神的象征，鸟代表白天，蛇代表黑夜，鸟代表光明的知识，蛇代表深邃的知识。

　　“鸟和蛇想互相向对方学习，于是它们约定好，教会对方一个自己的能力。

　　“鸟向蛇学习夜间行走，则化为枭。枭鸟智慧，夜间不寐。鸟向蛇学习蜕皮重生，则化为凰。凰就是火鸟，浴火重生。蛇则向鸟学习展翅，羽化成龙。龙可振翅翱翔九天。”

　　月夕讲完了蛇和鸟的故事，思索道：“所以我们应该选蛋，龙和凰都是从蛋壳中新生，新生应该即是龙道。”

　　“我也觉得应该选蛋。”月灼赞同，“蛇和蚕可能都是异教信仰中对龙的理解，是用来干扰和迷惑人的，但蛋肯定是安全的。”

　　莲生退了一步：“那我们就选蛋试试。”

　　月灼沉肩运气，将内力灌入双掌，掌根贴上石门，大喝一声：“开！”

　　石门应声而开。

　　门才堪堪被推开不到一半，刹那间有数百发利箭从门内激射而出，片刻便将门外扎成了一片箭林。

　　月灼眼疾手快，使出吃奶的劲将石门重新关上。

　　莲生急忙退避，仍差点被箭镞擦伤。月夕运气好些，她所站的位置是射击死角，没有箭镞近身。

　　“我说了要选蛇吧！！！”莲生暴怒，“除了真龙是生门，其余皆是死门！”

　　月灼讪讪摸了摸头：“那就选蛇试试。”

　　她转向左边画着长蛇的石门，再次沉肩运气。

　　“你们躲远点，站到安全的地方去，我先探探路。”月灼这次学聪明了一点，她先清场，然后独自一人推开了石门。

　　月夕看向月灼，却发现她的背影僵硬地停顿住了。月夕顺着再往前看，发现了一条尖尖的蛇尾。

　　甬道的尽头，石壁的最里面，有一双翠绿的眼睛。

　　一条巨大的黑蛇，冲着她们吐出了幽黑的蛇信。蛇信搅动空气，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冲向她们的鼻翼。

　　“啊——”

　　月夕退了一步，月灼将她护在身后。

　　莲生却欣喜地向前走了一步，十分崇敬地仰望着那条巨蟒：“真龙现世、真龙现世！”

　　黑色的巨蟒盘起来也有三层楼高，鳞片大如玉盘，反射着粼粼波光。

　　月灼说不上她现在是什么感觉，她很紧张，这毫无疑问，她全身肌肉绷紧到极致，同时心底又涌起一丝新奇。眼前的黑色大蛇十分危险，无论是那三角形的蛇头、暗绿色的蛇信还是粗壮如磨盘的蛇身，都毫无掩饰地昭示着她们可能即将被咬死、毒死或者活活绞死的凄惨下场。

　　但这条高高盘起的黑蛇，在甬道尽头昏暗的光线下，却又该死地散发着难言的神秘魅力，让月灼一时摸不准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斩对方七寸。

　　就在月灼犹豫的刹那，黑蛇发出了短促的声响：“嘶嘶——”

　　“嘶嘶——嘶嘶嘶嘶——”

　　回答黑蛇的竟是月夕，她仰首对着黑蛇，发出和蛇非常相似的低沉气声，随后向月灼小声道：“黑蛇问我们是什么人，我告诉它我们是路过苍梧的凰族学女，然后我又问它是从何处来。”

　　月灼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你为什么会说蛇语？！！”

　　月夕不及回答，头顶上的黑蛇再次吐信：“嘶嘶——”

　　“它说它来自神恩河北岸。”

　　这次说话的却是莲生。

　　“你也会？”月灼用手指着莲生，颇觉受伤，“就我一个人不会呗？你们会摆法阵的都会和动物聊天是吗？”

　　“这不是重点。”莲生一把捂住月灼的嘴。

　　“嘶嘶——嘶嘶——”月夕对黑蛇问道。

　　“嘶嘶——嘶嘶——”黑蛇回复。

　　月夕转头为月灼翻译：“我问它为什么在此处，它说它想要化龙，它曾遇到过一个很喜欢的朋友，它是一只灰兔，总是陪伴着它。”

　　黑蛇继续发出嘶嘶声，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月夕逐句为月灼翻译：“可是我总是在担心它是否会背叛我……怀疑在我的心中越来越膨胀……直到我无法忍受……终于有一天，它迟到了许久，那天当它出现的时候，我用自己的身体绞死了它……还吐出了毒液毒死了它……”

　　“啊？”月灼全身汗毛立起。

　　黑蛇还在发出嘶嘶声。

　　月夕低声翻译：“它或许背叛了我，或许没有，我已经无从再验证了……我只觉得后悔。我听说向鸟学习可以长出翅膀……如果我能有一双翅膀，如果我能从天空上看清地面上发生的一切，我或许不会再做这么蠢的事。”

　　月灼愕然：“所以它从神恩河北岸游到南岸、来到苍梧，就是为了学习化龙？”

　　月夕与黑蛇交流一番，点头道：“没错。”

　　“那它找到和它互相学习的鸟朋友了吗？”月灼问道。

　　月夕将这个问题翻译成了蛇语。

　　黑蛇听完，似乎沉思了一会，然后才发出缓慢的嘶嘶声。

　　月夕转述道：“它说……还没有。原本一切都顺利进行，但中途发生了一些变故……有人告诉它，需要在此耐心等待。”

　　莲生十分恭敬地向黑蛇行了个礼，然后用蛇语发出一长串嘶嘶声。

　　月灼不知莲生说了什么，她只看见黑色大蛇的瞳孔猛然收缩，头和颈部膨胀成扁平状，张嘴露出毒牙。

　　“不好——快跑！”月灼一把拉住月夕向后奔逃，“这是攻击姿势！”

　　与她的话音一同响起的，是黑色大蛇猛然前冲发出的撞击声。

　　“你和蛇说了什么？！”月灼一边拉着月夕向前奔逃一边冲莲生怒吼。

　　本来好好的，怎么她一张嘴就把蛇气成这样？

　　身后一路响起黑色大蛇撞倒甬道上的壁灯神龛发出的哗啦声，它紧追不舍。

　　月灼跑在最前面，感觉眼前的路变得陌生起来，不是她们之前进来的那条甬道。但她也管不得这么多了，当务之急是摆脱黑蛇。

　　前方再次出现了三岔口，不过这次没有石门阻拦，月灼选了一个最远的岔口，拉着月夕溜了进去。

　　莲生紧紧跟在后面，不知怎么，又有小蛇从月灼脚边爬过。月灼顾不上这些，只听得那黑蛇仍撞得岩壁发出轰轰声，只好又加紧脚步。

　　“这洞这么小，黑蛇应该进不来。”月灼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但这洞不知道通到哪里去呢。”

　　“我认得了。”莲生看了看地上。月灼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什么东西迅速爬过。

　　后面的确没有黑蛇跟来的声音了。但莲生仍不放慢脚步。

　　“我们是逃脱了吧？”月灼看月夕走路有些吃力，不禁发声，“可以走慢些吗？”

　　“不要紧。”月夕喘着气说，“我跟得上。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冷。”

　　“冷？”月灼摸了摸月夕的手，果然像冰一样凉，还在不停发抖。

　　莲生却并未减缓一丝速度。

　　“快走吧。快到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看哪，是光线！出口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