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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莴苣的魔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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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女捡到了一个孩子,她用眼睛装着星星嘴里含着宝石。她金色的头发从高塔上垂落,她嘹亮的嗓音在黑夜中唱诗。她的泪水从窗边坠落,她的柔弱会摔断攀爬的脖子。永恒即将淹没,不朽埋于史诗。魔女啊魔女啊,你要紧紧抓住她的辫子,魔女啊魔女啊,你要用死亡切断她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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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森林的动物和妖精们一直在唱一首奇奇怪怪的歌谣,它们总是这样,编出来的打油诗恐怕有几千几百首。如果它们能够进入人类社会,那么吟游诗人的职业早就被这些森林歌手们垄断。我早就习惯了他们莫名其妙的歌声,森林歌手们兴高采烈地相互传唱,但也不会特意跑到魔女跟前来,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理会,直到我在门口看见那个金色眼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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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这些胡乱编织出来的打油诗中偶尔会诞生那么一两篇预言。但是预言这种东西,既隐晦又没有逻辑条理,直到事情发生以前都无法证实它的真实性,和其他的打油诗没有任何区别,谁都不知道那会是一个预言。预言只要出现都无法避免,无论怎么躲避它,它最终都会以任何形式应验,预言的解析基本发生在预言之后,而这种事后的解读只会成为传奇的佐料。
      所有对预言的防范都是徒劳,只要一般看待就好。

      但是,我要纠正一点,那孩子不是我捡到的,而是她的父母抵债给我的,应该;其次,我的塔并没有那么高,我量过,只有13米,复式三层,套内面积103平,配套木质家具,标准温馨小家;最后,我的塔里有楼梯,用不着爬窗子,人类一般也不会有这么长的头发。
      不知道这预言代表了什么,但我压根不在乎它,哪怕它一反常态,如此明确地指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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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事情还要从我的菜园子说起。
      魔女们在各种的传说故事中承担着重要的使命,她们负责编织奇迹,延续传奇,属于我的传奇已经结束了很久很久,作为一个结束了使命的老牌魔女,我在森林中隐居了很久。这片森林人迹罕至,我一个人着实寂寞,所以培养了一点爱好来打发时间。包括编织、炼金、手工、烹饪、还有种菜,魔法无所不能,却太过轻便迅速,和我漫长的时间格格不入,所以我享受不用魔法去做一件简单事的这个过程。
      我的后院里种着一大片的莴苣,很抱歉,我虽然说过我享受不用魔法的过程,但我实在没有什么培育的天赋,几乎种什么死什么。无奈下,我还是在我的菜园子里施加了一点小小的魔法,以此让我的菜地变得诱人且生机勃勃。在魔法的照料下,我的莴苣又可口又美丽,每到收获季我都会寄一些给我的老朋友们。
      但是前阵子,我去给莴苣园子浇水的时候发现它们竟然黯淡了一些,不再那么光彩夺目,小叶子上不再流淌着露珠和光。那些美丽有魔法的因素,作为永恒的代表,我的魔法不会那么轻易凭空消耗,是谁闲得没事伤害了我的莴苣们?我很奇怪,所以半夜蹲在菜园的旁边,想看看究竟,结果真给我抓到了一个偷偷采摘我莴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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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托,没有人能在看到菜地小偷的时候还能平心静气地跟他说:‘好好好,你偷得好’的。我有些恼怒,我并不是一个吝啬的魔女,如果有人看上了我的莴苣,我觉得没问题,你好声好气地问我,又或者愿意用什么来交换,又或者我心情好,说不准都会主动分享给你一些,但绝对不是这样偷偷摸摸地把我的莴苣给偷走。
      那个男人声泪俱下地哀求我放了他,他说他家中还有妻子在等他回去,他妻子怀孕了,那次和他出门的时候迷路到了森林的深处,偶然间看到了我家的莴苣,无论如何都想要吃,如果吃不上,她会死去的。男人不忍心看着妻子在渴望中死去,实在没有办法,才想着偷偷地拿走一点儿,寄希望于魔女不会发现。

      魔女们敬畏生命,我想了想,看在他妻子怀孕的份上,我打算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挽回他的错误,于是我说:“既然你妻子怀孕,那我原谅你这一回,如果你的妻子想吃莴苣,我院子里的莴苣你可以随便采摘。但是,等到你妻子生产之后,你们要把所有拿走的莴苣以相等的代价补偿给我。”
      男人颤抖着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足够宽容了,不仅让他们先上车后补票,我甚至考虑到他们家可能不够宽裕拿不出钱来,愿意接受其他形式的补偿。

      八个月后,我在我家的院子前面看到了那个孩子。而那对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夫妇已经连夜逃离了这个地方。

      我抱着在晨露中哇哇大哭的小孩,拨开襁褓,晨光照在了她的脸上,她就停止了哭声。她长得真可爱,小小的一团,只有一丁点儿大,用那双像是星星一样的黄金眼瞳一眨一眨地看着我,我伸手搔了搔她的脸蛋,她抓住了我的手指,暖呼呼的气息喷洒在我的手上。我在那一刻决定要收养她。

      漫长的生命实在是太过寂寞,我在森林里隐居了不知多久,很少离开我的院子周围。这里的一切都是用魔法构成的,魔法和炼金术能构建一切,却不能创造生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新鲜的气息充斥在我的生活中了,年老的魔女死气沉沉。
      别管那些预言什么的,既然它一定会发生,操心这些没有用,我是这世上仅存的八位大魔女之一,谁会在乎它呢?

      我给这个孩子起名叫莴苣,让她住进了我的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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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莴苣一直哭一直哭,塔里面没有婴儿使用的用具,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哭,湖中的宁芙过来看了一眼,说她这是饿了,我说我一直有喂她东西吃。

      宁芙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魔女,人类不是你田野里的莴苣,她只喝露水是活不下去的。”

      我活了那么久,当然知道人类有进食的需求,但莴苣只有巴掌大的一丁点儿,她连肠道都没有发育好,能消化那么坚硬的东西吗?我给她喂食的露水都蕴含了魔力,魔力维持了最基础的生命。

      宁芙叹了口气:“她又不是不会变化的魔女,她还在成长呢,她要喝点儿奶水,魔女。”

      好吧,我选择听从专家的建议,森林里并不缺正在孕育幼儿的母亲,我向花鹿的族群请求了帮助。我请他们族群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为莴苣提供帮助,作为交换,我会保证他们洞口灌木的嫩枝永远鲜嫩。对于一个魔女来说,这点小事比起不知为何嚎啕不止的婴儿实在是好解决得多。

      饮食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可没两天她又开始哭闹了。莴苣的小肚子鼓得圆圆的,瘪着嘴不肯吃东西,我把那些没用的气体从她的肚子里面拿出来,可没两天又会变成那个模样。我又请了宁芙来看。

      宁芙皱着眉训斥我:“魔女,你不能什么都想着用魔法解决。魔法对于人类来说是解药也是毒药,何况她还这么小。”她把莴苣的小肚子用被子裹上了,摇动着她的小胳膊小腿,给她按摩肚子:“养育生命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这才只是个开始。”莴苣趴在她的怀里睡得很香。
      宁芙是死去女性的心愿集合,可这片森林中寂静无声,连湖中心也没有一片涟漪,这么久以来,除了偶尔会出现不知道打哪儿钻进来的迷失者,我很少见到能够在此活动的人类。动物们趋利避害,如非必要,不会接近这些充斥着魔力的领地,没有心愿的种子在这里发芽,她大概是被莴苣激发了母姓吧。

      不用魔力的要求实在是有点为难一个魔女,但是就像我的那些爱好一样,我会试着去习惯,我开始慢慢学习如何去照料莴苣,学着如何手把手地把她抱在怀里,怎么轻轻地拍她的背,怎么给她喂食奶水、怎么给她把臭臭的小衣服换掉。
      ——洗衣服总可以用魔法了吧?!

      莴苣在我的怀里打着嗝,有点儿不舒服,她瘪了瘪嘴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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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莴苣越长越大,人类的成长速度很快,她迅速就学会了翻身,然后学会了在地上爬,她最近热衷于把见到的一切东西都往嘴里塞,我怀疑她嘴巴里住了一只老虎。我的塔里有很多药材,还有一些是带毒的魔物和没有生命的物体,一不留神就会被莴苣吃掉,她不应该这么做。魔女的语言能够沟通世上的一切,但她听不懂我的话,我叫她不要把东西放在嘴里,她只看着我咿呀,宁芙开门进来,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好像看到了救星,抓着宁芙大喊:“怎么办?莴苣不听我的话。”

      宁芙一边拿下莴苣嘴里的壁虎干一边说:“她还那么小,能听得懂什么?”

      宁芙说:“人类的孩子脆弱又无知,生命转瞬即逝,你要时时看护她才行,一刻也不能将视线从她身上摘下来。”

      我有点沮丧,我一开始想收养她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么麻烦,我以为小孩只要有吃有喝的就会长大了:“养育生命是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当然,任何生命的成长都是有分量的,而人类的可怖之处就在于只要你一不留神、一刻没看着她,她可能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死去了。”宁芙抱起莴苣,用湿毛巾擦拭她爬到烟囱里沾染得乌七八黑的脸,“感谢你拍拍脑袋的决定吧,你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

      我听了宁芙的话把一只眼睛的视线做成项链挂在了莴苣的脖子上,方便我能够日夜不停看着她。我这才发现宁芙的建议是有多么明智。她会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嘴里瞎吃乱嚼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她很会爬,没有畏惧心、而且速度奇快!她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会斩断她的生命,她就知道乱爬!只要我一离开她的身旁,她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她会从卧室的窗口爬出去,窗外面就是13米高的塔外,我为此不得不把卧室从最高层搬到一层,还给窗口装上了护栏;她会爬进我正在煮开的坩埚里、点着火的壁炉中,于是我把所有危险的工具连带着厨房都收进了地下室里,我开始在地下室里研究辅食菜谱,研究着把莴苣能吃的东西都打成糊糊。
      地下室里不见天日,我阴嗖嗖地拿着一本婴幼儿辅食又切又煮——我发誓,我漫长的人生中没有比这一刻更像魔女的时候;莴苣什么也不知道,她咿咿呀呀的往我的身上爬,用手抓住我的头发,还会啃啃我,我给自己下了无坚不摧的咒语,她刚长出来的小牙齿啃不动我的皮肤,但说实话,真的有点痛。

      宁芙把她的头顶的毛毛剃光了一遍,现在又长出了短短的柔软的金色小毛茬,像一个发着光的毛刺小太阳,她在我手上睡着的时候头发压在底下,暖呼呼地枕着我的手掌心,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丁点儿。
      小孩子真是神奇,她睡着的时候像一个小天使,但醒过来的时候比恶魔还可怕,托她的福,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行最近热衷开发的爱好活动,除了院子后面的那一片莴苣,我用永不枯萎的魔法使它们永远欣欣向荣着。但尽管如此——

      我还是亲亲她的小脸蛋,乐此不疲地在每一个晚上和她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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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莴苣学会走路了,她缀在我的脚后跟后面,贴着我的脚在走,她毛茸茸的金色头发像太阳底下刚长出的草地嫩芽,搔得我的小腿痒痒的。她还站得不是很稳妥,有时候我没注意突然停下来,她就会被带得摔倒在地上,嘴巴扁扁的,倒也不哭。她摇摇晃晃着站起来,重新抱住了我的脚。
      宁芙要抱她,她不肯,摇摇晃晃着往我的脚后藏。

      宁芙会说她是个‘小没良心的’,但我会抱着她亲亲她的脸蛋。

      最近莴苣总会往我身边凑,抓着我咿呀咿呀的发声,她张着嘴,却说不出什么。
      宁芙过来看了一眼,说:“她这是准备要学说话。”

      我一头雾水,说话还需要特地去学吗?

      宁芙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诚恳的建议道:“魔女,你们搬去人类的村庄吧。”

      我问:“为什么?”

      宁芙说:“魔女不需要语言,你们天生就有沟通的能力,和我们说话的时候你甚至连嘴都不张。但是人类需要。魔女,语言的作用就是交流,在这人迹罕至森林里她去和谁交流?动物们的灵智有限,宁芙的语言是死亡的语言,这样子下去她一辈子也不会说话的。”
      宁芙的眼睛里流露出哀伤,她斟酌了好久,才犹豫着说:“森林寂静无声,能说得上两句话的,只有你和我。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她匆匆醒来睡去,时间毫无变化。难道要让她一生都守在寂寞中吗?”

      莴苣趴在宁芙的膝盖上睡得很香,她把莴苣往怀里抱,那些死去的不甘执念凝结成了宁芙,女人们的怨恨和爱恋在此交织成一团,自相矛盾着啃食彼此,宁芙不会忘记过往,所以她已在世上度过了很久。她看着活着的、崭新的生命总是这么复杂,人类捉摸不透,正如宁芙也让我捉摸不透,她智慧又圆滑,有着对世界深沉的眼光,她在想什么呢?
      或许她说的寂寞并不是指莴苣。

      宁芙几次给我的建议都没有出错,这一回我也一样相信她。只是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涉足过人类的村庄,和人类对话是一回事,但在人类中间生活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叽叽喳喳的有很多想法,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能够坦然接受魔女的存在,有的人类族群认为魔女是灾厄和死亡的代表,这个印象并不是谬误,所以我有一点儿头痛。
      我怕一个人忙不过来,邀请宁芙跟我们一起前往人类村庄,她站在湖中央看着森林的边缘看了许久,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指着森林外边的方向说:“所有的幼鸟都要飞离枝头。我不去了,魔女。那已经不是我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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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我把我的塔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归放好,最后熄了火,停止了水流,检查了一通屋内。随后,我关上院子的大门,把这里的时间留在了永恒里。我带上莴苣搬去了人类的村庄。

      因为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掩盖我的魔女身份。但我和人类的生活习惯并不相同,为了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和莴苣住在离村子不远的山坡上。
      魔法混淆了村民们的记忆,村民们把我当成了从远方来投奔叔叔的侄女。一个残忍的丈夫抛弃了还带着在襁褓中幼儿的妻子,无奈之下,无依无靠的孤女只好带着幼儿来投奔远方的亲戚。可惜那个叔叔几个月之前就因为雨天上山采药跌下了山失去了性命,孤儿寡母无处可去,好心的村里人收留了她们,帮着继承了叔叔的药铺子。

      好心的村长听了我的故事,抹着眼泪抱着莴苣,安慰我不要担心,村子接纳了我们,让我们安心在这住下。
      莴苣走路走得不好,没有别人的脚给她扶着走两步就要摔。村长说:“孩子,你没有经验,如果没有时间照顾她的话,可以送到我们这儿来。”村长笑得暖洋洋的:“我的小女儿和她差不多大,小孩放在一起一下就会长大了。我的妻子艾茹娜喜欢孩子,身体也健康,帮你带带完全不在话下!”

      艾茹娜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很健壮,在养育孩子这方面有不逊色于宁芙的经验。她一手带大了两个男孩两个女孩,最小的那个刚刚会爬,莴苣放在她的旁边,两个小肉团子互相啃成一团。

      她的孩子们吵吵闹闹地围在他们身边,艾茹娜站在旁边声如洪钟地安慰我:“你看这三个皮实的猴子!”她抄起扫把在那个做鬼脸的男孩屁股上拍了一下,男孩怪叫着跳着跑了,跑之前还朝我们吐舌头,“我带孩子很有一套,你就放心吧,保管给你带得健健康康的,像只小猪崽一样壮!”
      莴苣哭闹起来,她把莴苣举得高高的,称赞她:“原来不是小猪崽!吱吱叫得像一只小百灵鸟儿!”

      艾茹娜带走了莴苣后,我的时间大大宽裕了起来,魔女是草药的专家,摆弄药草对于我来说是本职,把这个药草铺子张开起来其实并不困难。村子不大,人也不很多,草药大多是卖给路过的商贩和冒险者,一个独身女人没法把草药卖到镇上去,所以其他时候也要接一点儿绣活,村子里的女工教我怎么编织蕾丝,会有商人定期来村子里收蕾丝,女人们赖以生存,不然挣的那点儿钱有些太紧张了。我不缺能够支撑我和莴苣的财富,但我们需要能够和谐融入这个村子的逻辑。
      所以手工我也做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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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还是会时不时看一眼在村长家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到处打滚的莴苣,我记着宁芙的话,很怕她莫名其妙地死了,所以没把视线摘下来。
      我看到她和其他的孩子们打成一团,孩子们打闹起来不知道轻重,他们把莴苣金黄色的头发揪在手里,又啃着着她肉嘟嘟的脸蛋,我站起来。看到莴苣狠狠地踹了一脚对方的屁股,于是我又坐下了。

      艾茹娜调着特制的米糊,一口糊一口奶的把莴苣喂得圆圆滚滚,每天回家她好像要滚一圈才能回到家里,可爱得不得了。

      人类成长得确实很快,快到我甚至没来得注意,好像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就变得跟昨天不一样了。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了,我又说不出来。那天我在厨房里煮着胡萝卜羹,莴苣在我脚后面抱着我,她嘟囔着什么,涨红了脸,好久才跳出一句:“妈妈!”

      我楞在了那儿。魔女的时间像是凝固的粘稠的血,我们并没有孕育的职能。因而有些魔女钟爱炼金术,妄图用这样的方式构建新的生命。
      我没有那样的爱好,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当妈妈。

      莴苣抱着我紧紧不肯撒手,我蹲下身来,转着圈把她亲了又亲,亲得她的小脸蛋上都是魔女的口水味。

      自从莴苣学会说话以后,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每天叽叽喳喳,连艾茹娜都吓到了。艾茹娜家的小女儿茜茜也被她传染了“叽叽喳喳”,两只小鸟叫个不停,现在的村长家远远走过去还以为是路过了养鸡场。
      艾茹娜和村长捂着耳朵躲在门外。

      我有些心虚,经过他们家门口时畏手畏脚地绕了远路,生怕他们叫我来把莴苣抓走。

      莴苣蹦蹦跳跳回了家,我问莴苣:“你最爱谁呀?”
      莴苣眼睛闪闪亮,举着手:“最爱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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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蹦蹦跳跳中又长高了一点儿。有一天艾茹娜来找我,那个时候莴苣已经能在药铺里帮我将晾晒好的草药分拣包装,我教她认字、读书、艾茹娜教她制衣纺布照顾家畜,她总是学得很快。

      自从莴苣识字之后,她变得非常喜欢看书,村子太小了,连能够认字的人都没几个,自然也找不到几本带着字的书。莴苣叽叽喳喳地围绕在我的身边,说着书里看到的事,她年纪小,有无限的好奇心,对世界有着无限的向往与好奇。村庄里的事物一成不变,只能通过别人的眼光去触摸字里行间的轮廓。文字是她伸展开的手和脚。

      魔女不需要书籍,我也不太喜欢书,纸张太脆弱,不比知识能够停留在魔女的脑海里,只要我稍微疏忽一会儿,它们就会很快地模糊风化,实在是很不方便。尽管塔里面有一些收藏,但大多与魔法相关,还写着各类种族的各类文字。我谨记着宁芙的忠告,魔力会侵蚀人类,那些书籍并不适合莴苣。
      我尝试过向莴苣展示我的世界,但她实在太爱撒娇,听不懂的时候就会用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没一会儿就趴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她暖乎乎地睡在我的怀里,金色的头发像是绸缎一样流淌着,滑溜溜的像只小猫,我拿她没办法。
      莴苣撑着脸坐在窗边,日复一日看着往地平线越飞越远的小鸟,连朋友们来呼唤她的声音都要叫上好几遍。

      艾茹娜和我说:“莴苣太聪明了,她学什么东西总是很快,村里的东西少,小村庄耽误人,你应该带她去城里,去读书、去找一份工作、她能找到更好的婚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莴苣找一门好婚事,但是艾茹娜取代了宁芙在我心里的育儿地位,听她的应该没错,于是我问莴苣:“你想去城里看看吗?”

      莴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们屋子里面,天边的鸟儿飞走又飞回,那个眼神让我想起了凝望着森林之外的宁芙,但是莴苣问我:“我们还会回来吗?”

      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莴苣点点头:“妈妈去哪儿我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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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细软一并收拾了,东西并不多,一辆牛车就能够装下我们两个。离开村子的那天半个村子的人都来送我们,我们待在这个村子的时间并不长,这之间却得到了不少人的照顾。艾茹娜和村长抓了一只老母鸡往牛车上塞,让我们到城里一定照顾好自己,莴苣的小伙伴们哭着把牛车围得满满当当,他们叫莴苣发誓一定会回来,于是莴苣也哭着发誓:“我一定会回来的!”
      庄重得像个诺言,我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带着莴苣来到王城脚下,王国建立的时候我就在了,那个时候它还是一个比艾茹娜她们的小村庄大不了多少的镇子,现在最外围的城门高耸得好像要插入天际。王城比七八个村子加起来都还要大,人群从我身边跑过,衣着风格和奇形怪状的面目都纷乱得眼睛看不过来。虽然我们已经在小村庄里适应了一段时间,但我太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类,热闹得像个庆典,活生生的气息流动在周围,我觉得时间都变快了一些。

      艾茹娜替我们联系了住在城里的姑母,拜托她收留我们。艾茹娜的姑母瑞娜女士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皱纹布满了她的她快步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地精——人类似乎不太喜欢别人拿其他种族去形容他们自己,但我见到瑞娜女士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

      瑞娜女士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医师,她在救护所工作过,艾茹娜拜托了瑞娜女士,她说我会草药的知识,可惜进入救护所工作需要具备相关工作的资格证明,我没有,所以她只能引荐莴苣到救护所当学徒,又给我找了一份绣女工的活做。平民的孩子想要上学、外来者想要一份体面的工作都需要财产和出身的保证,这些我们都没有,瑞娜女士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给了我们推荐,我非常感谢她。

      莴苣在救护所内学东西学得特别快,没有多久就能够跟在医师们的身边正式工作,她像是风一样冲进门来抱住了我,带起门口的风铃响个不停,莴苣也笑个不停,她说:“妈妈!凯特医师说要推荐我到学院里去读书!她是学院里的老师!她说我也能够像她一样称为一个正式医师!”

      我虽然不知道做一个医师有什么好高兴的,但她的快乐感染了我,莴苣是一个喜欢夸奖的孩子,于是我亲吻她的额头,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她有多棒。

      她真的很棒,学校里教授的那些东西她一看就会,老师们惊诧她的天赋、同学们喜欢她的开朗,每次考试她总是能拿第一名,她的教授夸奖她平民出身没接受过教育却能够如此优秀,和她一样的平民同学把她当成榜样。学院每年都有设立给当年优秀学生的奖学金,莴苣读书的时候总是能够全部包揽,她笑眯眯地拿出她藏满宝藏的盒子,说以后她来养家,不再需要我去做那些辛苦的绣活。
      谁见过这么懂事聪明又可爱的孩子?我抱着莴苣亲了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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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艾茹娜一直有着通信,瑞娜女士在这个凉爽的秋天陷入沉眠,我感激她一直以来的好意,赠与她永恒的美梦。瑞娜女士离去后,艾茹娜匆匆带着两个孩子到城里来处理瑞娜女士的身后事。
      瑞娜女士没有留下太多东西,她没有别的亲人,艾茹娜做主,将她的遗产捐赠给救护所,希望能帮到更多的人。虽然瑞娜女士没有其他的亲人,但她的葬礼上却来了很多人,有她的病患、有她的学生,他们相互抱在一起,像一座不会动摇的高塔。短寿的种族无力对抗死亡,他们通过血缘和记忆留在时间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痕迹守望着连自己也不曾了解的过去。
      莴苣紧紧靠着我,问我:“妈妈也会离去吗?”

      魔女的寿命是人类的几十甚至几百倍,在莴苣诞生以前我已经度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魔女生命的纬度大概不是人类这样的小虫子能够触碰想象的。
      但是,是的,任何生命都会迎来终结的那一天,山石会消磨、海洋会干枯、连太阳都会陨落,也包括我。我亲吻着莴苣的脑袋,想起了她出生时的那个预言——那个预告了我的终结的预言。

      魔女无法撒谎,所以我告诉莴苣:“我不知道。”
      她那双像星星一样的眼睛突然就黯淡了,魔女和死亡终身相伴,我不畏惧死亡,但这一刻我突然就很想祈祷——魔女和祈祷大概也十分违和,如果那个预言一定要我离开,我希望那个结局来得再稍微慢一些,慢到莴苣能够平静地和我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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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结束后,艾茹娜并不打算迅速启程,她带来了两个适婚年龄的孩子,希望他们能在王城里落脚成家。艾茹娜来问我:“你给莴苣相看婚事了吗?”
      我摇摇头。
      艾茹娜很紧张,她抓着我的手,催我再上上心。艾茹娜说:“女孩子们的年华有限,现在不相看,晚了就很难找到好人家了。”

      我不知道艾茹娜为什么这么着急,我知道人类的时间紧迫,他们需要按时成长、准点老去,并在适当的时候延续种族,繁衍后代。他们一生有一张紧张的时刻表,一切需要按部就班,婚姻是他们繁衍后代流程里一个缔结契约的重要仪式,可以帮助他们结成一个小团体,一起抵御来自于生育和衰老的风险。
      但繁衍有相当大的风险,莴苣好似在昨天还在抓着我的脚后跟,若不是死亡临近,为什么非要让她冒这个风险不可?我会保护她,所以我不理解艾茹娜,她的茜茜这么乖巧,乔迪又刚刚懂事,难道她舍得她的孩子们吗?

      我拿不准主意,让来路过的乌鸦帮我送了一封信,我想问问宁芙,宁芙一直没有给我回信。

      没有得到宁芙的回信让我无法下定决心,本来我还不着急莴苣的婚事,但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打乱了我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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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瘟疫在王国之中蔓延开,接连有人生病、死去,黑压压的云层笼罩在国王的上空,街上吹起了黑色的风。莴苣作为医学院的优秀学生、即将上任的年轻医师,也被派去了病人最多、最凶险的地方治疗瘟疫。

      我看得出来莴苣其实很害怕,但她颤抖着抱着我,叮嘱我尽量不要出门,让我保持卫生勤快洗手,莴苣的眼睛像摇曳着阳光的金色湖水,她很动摇,但还是亲了亲我的脸,她说:“妈妈,我可能有一阵子不能回家,你一定要健康。”
      我并不担心,她从小就和魔女一起摆弄草药,比常人对草药的了解更深,她知道如何预防疾病。她身上有我的魔法庇佑,这个庇佑能让她不会受伤也不会生病,兴许很快就能找到治疗瘟疫的答案。
      可她这么动摇,于是我也抱紧了她,说:“我等你回来。”
      她就这样离开了家。

      这是莴苣诞生以后第一次离开我身边这么长的时间,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莴苣一直没有回来。
      以天为计数的时间单位对我来说还很陌生,莴苣离家之后,短暂的时间仿佛都被拉得无限漫长了起来。
      我一直在等,一直都没等到莴苣要回家的消息。

      16
      直到艾茹娜的三儿子——乔迪跑来匆匆敲开我的门:“金莱梅女士!有救护所发的来的信件!莴苣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我吓了一大跳,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莴苣身上有庇佑的魔法,怎么可能会生病呢?我睁开了一直挂在莴苣身上的视线,趁着夜色找到了莴苣被隔离的地方。她躺在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她的身体变得滚烫,面色灰白,连金色的头发都黯淡了许多。
      我小声地呼唤她:“莴苣,莴苣!”

      莴苣皱着眉没有反应,只是好像听见了什么,把脑袋靠近了我一些。

      我亲吻着她的眼睛,说:“我会让你好起来的。”我对着莴苣施展了恢复健康的魔法,但是好奇怪,我的魔法好似失效了一样,既不能让她恢复,也不能让她清醒。我又对隔离区的其他病人试验了一下,他们很快就清醒了。清醒过来的人看着自己健康的身体感觉到不可思议,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相互拥抱着哭泣。
      我的魔法只对莴苣一个人不起效?!

      我开始有些害怕了。

      恢复健康的人在周围欢呼雀跃,高呼这是女神降下的奇迹,我觉得他们吵闹无比。这里不能让莴苣的情况变得更好一些,我要带莴苣离开这,去找宁芙、妖精或者其他擅长治疗的魔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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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没来得及启程,一个自称是老国王的老人找上了我。他已经很老了,苍白的胡子和头发遮盖住了眼睛,皮肤也蜷曲成一团,他离死亡那样近,但我仍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力量——这是魔女的魔法。
      老人看见我惊喜地大呼:“金莱梅女士!真的是你。”

      大概在八十多年前,有一个少年迷失在森林之中,他分不清方向,也无法离开森林。森林中埋藏着数不清的危险,他不敢乱吃东西,白天顺着水流寻找路径,晚上爬到树上休息躲避猛兽。这样过了几天,少年一直没能找到食物,饿得神志不清,只能胡乱打转。他迷糊之下越走越深,走到最深处的地方,发现了森林中魔女的小屋。
      少年赶忙上前敲门,恳求魔女能够发发善心,给他一些食物。

      我看他实在可怜,允许他到我的菜园子里采摘一些莴苣,作为回报,他帮我整理了几天屋子——那时候我还没有筑起高塔,仅用石块粗糙搭建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小屋。我的东西太多太乱,用不上的东西堆作一团,需要的时候依靠魔法寻找。少年想了想,帮我设计了一个高塔的建筑布局,并告诉我可以将屋子分为几层划分区域,这样居住起来就方便很多,我照着他的图稿建筑了如今的屋子,确实变得舒服了一些。

      少年的话很多,他告诉我他是这个国家最小的王子,他也不是迷路,而是被人丢在了森林中。
      当时的国王并不在乎他,他的母亲病得很重,没有人肯来医治他的母亲,他不得已出来找治病的药草,过程中不慎轻信了骗子,被人丢入森林中。

      他呜呜地哭得可怜,我给了他能够治病的草药,并许下了祝福,让他拥有战无不胜的力量,可以保护他的母亲。

      少年跪在我的院子前感谢我,问他需要付出些什么,我说:“不用感谢,你只需要在我需要的时候答应我一个条件。”
      魔女近乎无所不能,能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地方呢?这只是一个为了提出报酬的说辞而已。
      少年答应了。

      魔女不会遗忘,但人类的变化太大,等这个成为了国王的少年再次站在我的面前时,我已经无法将他和记忆中的模样对应起来。

      老国王说,十几年前有一对夫妇宣称在森林中遇到了邪恶的魔女,他们仅仅是采摘了魔女的莴苣,魔女就要求他们献上孩子作为交换。失去孩子的母亲跪在地上痛哭不已,恳求国王能够找到魔女救出她的孩子,他们的哭诉引得了王国人民的怜悯,国王派出了几次士兵,都没能找到森林深处的魔女。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最终在郁郁中离开人世,最后也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一面。
      老国王又说,那个可怜的女人有着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眼睛,当莴苣作为救护所的代表出现在隔离区的时候,老国王就想起了她,也想起了森林里的那个魔女。

      我有些生气,他们偷了我的莴苣不说,孩子也是他们自己丢下的,但他们已经离开了时间的长河,那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什么。

      老国王说:“莴苣是个善良又优秀的孩子,她制作出了可以预防瘟疫的药品,却在救护病人的时候不慎染上了疫病,她的父亲只来得及见了她一面,也在这场瘟疫中染病去世。救护所里面已经没有人能够研制出治疗瘟疫的疾病,金莱梅女士,您是否能够看在她小小年纪就离开了双亲的份上,救一救这个可怜的姑娘呢?”

      这是什么话?莴苣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会保护她。

      “可是......”老国王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隔离区里的病人:“您治好了隔离区的病人,却只有莴苣尚未康复,我以为这是您的惩罚,惩罚她回到了双亲的身边。”

      谁在乎那个?我无法解释我的魔法为什么会在莴苣的身上失效,我让老国王帮忙照看昏睡中的莴苣,自己前去寻找瘟疫魔女西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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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瘟疫是最接近死亡的魔女,她双目失明,世间在她的眼中一片漆黑。她居住在风中,风吹到哪里,她就走到哪里。

      她早已从这个国家离开去了下一个地方,只留下了满地的哀嚎,我找到她颇费了点儿功夫。

      我和西斯林商量:“西斯林,我的女儿病了,病的很严重,我的魔法对她不起作用,你能否给我一点健康呢?”

      西斯林听了摇了摇头,说:“真抱歉,我与死亡相伴,只会带来死亡,无法治愈瘟疫,没有多余的健康给你。”她又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分给你一些死亡。”

      我当然不乐意了:“她是我心爱的女儿,我还不希望她现在就离开时间的长河中,要死亡做什么?”

      “金莱梅,永恒的魔女,我的同胞啊。”西斯林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方向,十分不解:“你忘记那个预言了吗?如果你还记得里面的内容,你更应该送她离开,她会带来永恒的终结。”
      西斯林说:“我看不到方向,只有风在大地上奔跑,但瘟疫却染上被永恒照耀的她。你的魔法已经失效,预言正在变成现实,这场瘟疫是命运赠送给你的一个机会,如果你不希望她离开时间中,那你至少应该将她停留在永恒里。”

      西斯林给了我一把象征着死亡的剪刀,剪刀漆黑得像西斯林的双眼,她劝我:“去吧,金莱梅,剪下她的头发,你的魔法就会恢复。”

      载着西斯林的风吹入黑夜里。

      那个预言最先出现在我的森林中,我难道不知道这个孩子会带来永恒的终结吗?预言无法违抗,它无论如何都会实现,可能也早就包括了我这一刻的心情——我亲手照顾莴苣长大,她是我心爱的孩子,我不可能用莴苣的死亡换来永恒的延续。

      这场瘟疫或许是命运给我最后的机会,但我病得比莴苣更深——爱是更加严苛而漫长的瘟疫,连死亡都无法斩断它的病因,又怎么能治愈呢?

      我用西斯林给我的剪刀将永恒裁剪、编织成了一件外衣,这件外衣的内面是永恒,而外面布满了死亡,我希望这样可以短暂欺骗预言中的命运,不需要很久,人类的寿命本来就很短暂。

      我给莴苣穿上了这件布满了死亡的外衣,在死亡包裹上莴苣的那一刻,我的魔法生效了,莴苣终于醒了过来。

      莴苣好像睡了一个长觉,醒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我流着泪,亲吻着她汗湿的额发。

      19
      瘟疫提醒了我一件事,预言正在发生,而这个预言象征了永恒的埋没,那么我也会迎来死亡——我离开之后,莴苣怎么办呢?她那么脆弱,那么无助,我需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来托付她。
      我想到了艾茹娜的劝告。

      于是我去找了老国王,要求他兑现他年轻时的许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唯独放心不下我的女儿莴苣,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选来照顾她。”

      老国王说:“我年纪最小的孙子还没结婚,他与莴苣年纪相仿、品行端正、模样俊俏,如果莴苣与他结合,她会在王室里生活,王室能够保证她的一生富贵无虞。”
      我带着莴苣去看了那个年轻人,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王子,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问我:“妈妈,我一定要结婚吗?”

      我有点着急,但也不想违背莴苣的想法,于是我说:“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愿意为你解决所有的困难,但我不能留在你的身边,命运最终会抓住你,我要去寻找解开命运的方法。我最心爱的女儿啊,我唯独对你放心不下。”

      我对莴苣说:“你一个人生活在世上,会遇上山一样的难题和苦恼,生活中处处都是不熟悉的问题和痛苦,没有人可以商量和依靠,你自己一个人要如何寻求帮助和解答呢?人类的每分每秒何其宝贵,你会匆匆老去,如果我不再出现,你要如何抵过生命中永恒的寂寞呢?”
      我说:“我光是想一想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屋子里,没有人回应你的呼喊声,我都觉得害怕。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给你找一个可以相伴的人、可以解决问题的依靠、可以让你安稳度日的财富,我希望给你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让你能够有地方可去。”

      莴苣抱着我,抓着我的手紧了又紧,她说:“妈妈,你可以亲亲我吗?”
      我亲了亲莴苣的额头,她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同意了。

      莴苣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下。

      20
      这是一桩好的婚事,我很开心,为两位新人献上魔女的祝福,我赠予王国永远丰饶的土地,让他们的子民不会因为饥饿而流离失所。我向老国王承诺,只要莴苣还留在王国内,我的魔法就不会失效,你们的土地会一直丰饶,瘟疫的风也会重新避开永恒的气息。

      我对莴苣说:“我马上就要离开,离开前,我有事情要交代你。”

      “我要送个你三件礼物,作为你的新婚贺礼。”我把西斯林的剪刀留给了她,我担心在我死后命运仍旧会把死亡送到她的跟前,所以还是决定让她来亲自保管:“这是一把能够剪断一切的剪刀,但是你要记住,这把剪刀浸染着死亡,绝对不能用它剪断和你有关的东西。”

      “第二件礼物是一只哨子,我和花鹿的族群有过约定,它们会为你提供帮助,只要你吹响这只哨子,它们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第三件礼物,是一份永恒的美梦。”我把美梦放入她从不离身的项链中,这个项链从前装着我的视线:“莴苣,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但会一直陪伴着你度过每一个夜晚。”

      我抱紧了莴苣,最后交代她:“我的孩子,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脱下你的外衣,哪怕是洗澡你也得把它包裹在你的头发上。”

      莴苣说:“我记得了,妈妈。”

      她有了新的家人,有能够保障生活的财富,生活在富饶的土地上,我终于能够安心,我放心地离开了王国。

      21
      传闻中命运的女神寄宿在一切不幸的命运中,我追寻着宿命的影子,妄图能找到一个解答。但我找了很久很久,从春天到冬天,路边的野草枯萎又再次发芽,我跋涉过所有不幸的哭声,但最后仍一无所获。她想要见我,那么下一刻就能出现在一只死去的虫子身上,一直追寻不到,就说明命运的女神拒绝我的接见。
      我知道,只是不甘心,所以一直没能放弃。

      我不知道追寻了多久,只是某一天突然低下头时,我发现自己的皮肤已经枯萎,头发变得花白,连眼睛都模糊不清,我想用魔法来让我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的魔法也逐渐衰弱。永恒在不知不觉中老去了。

      我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它已经爬上了我的身躯,只等待某一刻将我带走。

      我知道我是无法找到命运的女神了,但是,我的孩子,我的莴苣,我还想再见她最后一眼。

      我先回到了森林中的小屋,这里还停留在多年以前的时间里,里面的家具和地板一尘不染,流水还保持着清澈,就像我们刚刚才从家中离开一样。宁芙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在湖边呼唤她,却一直得不到她的回应。
      从我回到屋子的这一刻起,永恒被打破,时间开始流淌,我已经没有再次将它回归到永恒中的魔法了,只能把门锁好,收起钥匙。离开前,我去菜园子看了一眼我的莴苣,失去了魔法的保鲜和永恒后,菜园子的莴苣已经枯萎,它们不再鲜嫩和青翠,只留下了一丛枯黄的茬。

      我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森林里。

      我到了王城里,士兵们不认得我,不肯放我进王城内,我说我是莴苣的母亲,我要去找我的女儿。

      士兵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说的是那个邪恶的莴苣王后?魔女的女儿?”

      “你怎么可能是那个邪恶的魔女?魔女是不会老去的。”他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不过,为了防止莴苣王后施展邪恶的魔法,她被关在王城西边最高的高塔上,塔内外都没有楼梯,无论你是谁,你想见也见不到她。”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莴苣本应该在王国里过着优渥舒适的生活,为什么我的女儿被锁进了高塔里?

      我做错了事,不应该把莴苣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孤立无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就算我要死了,死前我也要带她走。

      我想见莴苣的心情太剧烈,没有和士兵争辩的力气,一直往西边走,直到看到那座直耸入云的漆黑高塔。

      这是专门用来关押重要罪犯的高塔,它和森林深处的塔很像,却比我们的塔更高,更单调,为了防止犯人逃跑,连一座门都没有,只有在最顶端才有一个狭窄的窗户。塔底下有士兵们来回巡逻,我听守门的士兵说,莴苣王后会在夜间唱歌,他们害怕歌声里带有魔力,只有在那个时候底下巡逻的士兵才会撤走,远远地守在塔周围。

      我躲在塔的周围等着夜色的降临,但有一个难题困住了我,我现在施展魔法变得很艰难,这座塔这样高,我应该怎么带走我的莴苣呢?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着侍女服装的孩子穿过守卫来到了塔下,她带着一个篮子,在窗户下面高喊:“莴苣啊莴苣,请你放下你的头发来,我要顺着你的头发爬上去。”
      她话说完,就有金黄色的辫子从高塔垂落,那个孩子顺着辫子爬上了塔,没一会儿又带着篮子下来离开了。

      我继续在周围等待着。

      直到夜色降临,我带上斗篷,矮下身子,带着一个篮子穿过了守卫们,守卫问我:“怎么这个时间来,莴苣王后很快就要唱歌了。”

      我问他:“有谁听过莴苣王后的歌声吗?听了会怎么样?”

      守卫摇头:“没有人听过,英明的国王提早给了我们警示,我们因此没受任何伤害。”

      我点点头,说:“是国王有其他东西要给莴苣王后。”

      “又是那些信?”守卫摆摆手,“我们要先撤离了,你也小心一点,尽快离开,别中了莴苣王后的魔法。”

      我等着守卫们撤离后走到塔下,朝着上面喊:“莴苣啊莴苣,请你放下你的头发来,我要顺着你的头发爬上去。”
      金黄的辫子从塔顶垂落,它干枯得像一条杂草编织成的绳子,稍微用点儿力就能把它扯断,我顺着辫子爬上去。

      22
      住在塔里面的并不是我的莴苣,而是一个黑头发的年轻女人,她穿着我编织的外衣,手里拉着用金黄色发丝打成结的绳子,她看见我爬上来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她质问我道:“你是谁?”

      我的皮肤已经苍老,我的眼神已经浑浊,我枯瘦的指尖像老鹰的爪子,大概真的很像传统故事里的邪恶魔女。再邪恶的魔女也有她放不下的执念,她心心念念跋山涉水来寻找她的女儿,却到处找也找不到她的女儿在哪里。这是一个小偷,这里到处都是小偷!他们把我的女儿藏到了哪里去?!我有些崩溃地抓着她的脖子,大声喊道:“你不是我的莴苣!我的莴苣在哪里?”

      年轻的女人吓得大喊:“我也不知道莴苣王后在哪里,只知道她安眠在永恒的美梦中!”

      永恒的美梦?!

      我冷静了下来。

      这个年轻的女人是莴苣王后的侍女,她刚来到莴苣王后的身边时,莴苣只是小王子的王妃,还不是带着魔女邪恶血脉的王后。

      莴苣和小王子刚刚结婚不久,永恒魔女就离开了莴苣的身边,她从小和永恒魔女相依为命,离开了唯一的亲人身边,莴苣不免感到有些寂寞。永恒魔女为她计划了未来,让她组建了新的家庭。她想和新的家人好好相处,可婚礼刚结束没几天,莴苣就感觉到她的新婚的丈夫、这个新的家人对自己有着莫名的冷淡。
      莴苣问小王子为什么?

      小王子说:“抱歉,我不喜欢金头发的女人,我喜欢和我母后一样,有着漆黑头发、嫣红嘴唇的公主。国王一定要有一位王室里的人和你结婚,他说这会带给我们国家永不熄灭的繁盛,和你结为夫妇的人将会得到国王的宝座。为了我们的国民,我同意了这桩婚事。但是,真抱歉,我不喜欢你。”

      莴苣难过极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这个将和她度过余下几十年的新家人并不爱她,莴苣不知道怎么办,她取出永恒魔女留下的项链,转身投入美梦中寻求一个答案。
      永恒魔女在睡梦中轻轻梳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的发丝:“莴苣,我的女儿,不要去计较他的爱情指向何方,我为你留下的从不是某人的爱,而是能够支撑你、供应你安稳度过余下生活的财富和居所。你会认识新的人,有的爱你,有的不会,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我都爱你。”

      莴苣听了永恒魔女的话,打起了精神,从美梦中离开,充满活力地投入下一段生活中。
      莴苣心想,如果永恒魔女在这,她一定会说小王子是‘没品的东西’,想到这里,莴苣就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她接受了自己丈夫不爱自己的现实,但好在老国王对她非常体贴,对她比自己的亲生儿女还要好些。老国王说:“金莱梅女士把你托付给了我们,你就只管安心地在这儿生活吧,只要是你希望的,王室都会尽可能地满足你。”

      莴苣谢过了国王,她听了永恒魔女的话,借着王室的财富和权势在学院中深造,重新投身进自己热爱的学术领域中,和小王子一直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小王子确实不爱她,但不会抛弃她,俩人是王室中的模范夫妻,老国王很高兴,给了她们数不尽的财富。

      老国王毕竟年岁渐高,魔女赐予了他战无不胜的力量,这力量却无法战胜时间,他坚持了许久,最终还是沉睡在了时间的长河中。老国王把莴苣夫妇叫来床前,他仔细地叮嘱了两人:“我的女儿、我的儿子,你们一定要互相扶持、相互守望,不要听信外来的谗言使你们分离,王国会在你们握紧的手中继续欣欣向荣。”
      他又叮嘱小王子:“依照我的承诺,我离开以后你会是这个国家新的国王,你要照顾好莴苣,这是我们给她的承诺。”

      两人都答应了老国王,老国王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睛。

      小王子变成了新的国王,莴苣王妃则成为了莴苣王后,两人共同治理着国家。
      王国土地富饶,四季如春,他们的地里能种出最多、最好、最大的种植物,疫病的魔女遵守了诺言,从不路过此地,百姓们身强体健,过着安稳又富庶的日子,他们高呼着国王和莴苣王后的名字,口中赞颂他们的贤明。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邻国看上了他们富饶的土地。
      和富饶的王国不同,隔壁的国家推行武力,他们有强壮的兵力却没有资源和善于耕作的农民,于是他们把眼光盯紧了隔壁肥沃的土地。战无不胜的老国王一直保护着这个国家不受外来者的侵略,老国王离去后,他们的丰饶就成了一块肥肉,立马遭来了邻国的攻打。

      国王叮嘱莴苣王后:“我要和老国王一样在前线奋战,王后,你要好好地守着后方。”

      莴苣点点头,说:“你去吧,我不会抛弃我们的国家。”

      国王虽然不如老国王勇武,但也并不羸弱,他在前线周旋了很久,莴苣王后一个人在后方支撑着国家。莴苣每天处理完国事就去看看有没有寄到王宫的回信,但战争时期通信迟缓,前线寄来的都是战事和国事的文书,永恒魔女也没有回音,她一封能够慰藉疲劳的家信都没有收到,莴苣感觉到很累,带上了美梦的项链沉睡到了梦中。梦里的永恒魔女把她像小猫一样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莴苣,我的女儿,你的智慧会为你解决一切难题,你的坚韧会让你度过一切难过,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幸运女神永远守候在你的身边。我虽然在很远的地方追随着命运的脚步,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我都爱你。”

      阳光唤醒了莴苣王后,她在永恒的爱中滋养,恢复了精力继续投身在这个繁忙的国家中。

      23

      前线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国王在出巡的时候中了邻国的诡计,被邻国抓到了他们的王宫中想以此来让他们打开城门、乖乖投降,前线乱成一团,哀声布遍了国家,他们赶紧写了信请示莴苣王后,问她应该怎么办。
      莴苣想了想,对底下的将军说:“不要害怕,我有幸运女神给我们的庇佑,今天晚上我会把国王带回来,胜利会属于正义的国家。”

      夜晚降临的时候莴苣披上了斗篷离开了王宫,她走向森林的方向,拿出了永恒魔女给她留下的哨子,她本想在忙完了一切后再用哨子前往永恒魔女的身边,但不得不提前使用了它。吹响哨子,一头花鹿跳跃着从森林中现身。它低下头亲昵地蹭了一下莴苣的手,莴苣一下子就听懂了它的话,花鹿说:“魔女的女儿,花鹿的族群遵守承诺守候在您的身边,您要去哪里?”

      莴苣说:“我要去我丈夫现在所在的王宫里。”

      花鹿低下头,让莴苣骑到它的背上来:“如您的期望一般。”

      花鹿背着莴苣跃入云层中,没一会就跑到了邻国的王宫里,他们在王宫的厨房外停下,花鹿接着多样的食材掩盖了自己的身形,它说:“您有需要便呼唤我。”

      厨房呼唤侍女的铃铛响起,是国王叫人准备一份牛奶,莴苣换上了侍女的服装混入人群中,对着正在忙碌准备第二天食材的侍女们说:“我这里有一份牛奶,就让我去吧。”
      邻国的国王正苦恼于无法入睡,自从战事开始后他再也没能睡上一个觉,精神紧绷得太过痛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希望用牛奶来舒缓精神帮助安眠。

      莴苣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跪在国王的身前:“尊敬的国王陛下,牛奶对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但我有一件宝物可以助人入睡。”

      邻国的国王问她:“是什么?”

      莴苣从裙子里摸出一把剪刀,小小的一把剪刀,全身漆黑,看起来并不锋利,她说:“这是一把附带着美梦的剪刀,只要用它剪断头发,再难以入睡的人也会倒头就睡。”

      说完她找出了她混在头发中的浅色羊毛,朝着羊毛剪了一刀,然后立即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邻国的国王将信将疑地捡起剪刀,犹豫了半天,不能入睡的痛苦最终还是击败了他,他尝试着轻轻剪断了一根头发。

      他的命运就这样被他自己亲手剪断,倒在地上陷入了永恒的睡眠。

      莴苣从地上爬起来收好剪刀,沉默着退出了国王的房间。

      她找了几圈,最终在最底下的牢房里找到了她丈夫的踪迹,她假装是来送吃食的侍女,国王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来这里了?”

      莴苣说:“我是来救你的,快跟着我走。”

      俩人正要离开,王宫上下突然乱作一团,邻国国王去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宫,他们要立即封锁王宫。莴苣顾不得太多,抓起国王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花鹿!”
      花鹿跳跃着跑来,载着两人跳入云层中。

      王宫的侍卫发现了他们,纷纷朝着空中射箭,但花鹿越跳越高,他们的箭支无法到达花鹿的身边。

      就在他们即将消失在云层里的时候,一只轻巧的羽箭破开了空气,擦中了莴苣腿边的袋子,装着哨子的袋子从高空掉落,莴苣回头看,看到邻国有着漆黑头发的公主手持弓箭,一脸怨恨地看着她。

      莴苣问花鹿:“那个袋子里装着我的哨子,还能找回它吗?”

      花鹿叹了口气:“找不回了,是命运让你遗失了它,魔女的女儿啊,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24
      邻国的国王死后,继承王位的是他们软弱的大王子,大王子害怕王国的报复,选择了撤军,并把自己的妹妹、邻国的公主当做人质送给了王国,王国上下欢呼一片。

      那个公主有着漆黑的头发,嫣红的嘴唇,国王看着她楞了一下。

      公主提出要做国王的情妇,国王拒绝了她。
      国王说:“我已经有王后了,我是最小的王子,如果不是和王后结婚,我不会登上王位,王国的土地也不会如此富饶。”

      公主却说:“那不是莴苣王后的缘故,是因为王后有两件神奇的宝物。莴苣王后听信了魔女的话,象征着死亡的魔女啊,她带来的繁荣潜藏着死亡。命运此消彼长,她能让其他地方枯朽,以此换来王国的繁盛,但这个国家最终会随着莴苣王后的离去逐渐没落。”

      公主说:“莴苣王后有一把可怕的剪刀,那是魔女的剪刀,把剪刀能够剪断人的命运,她只要轻轻剪断某人的头发,某人就会在悄声中死去。为了能够使用那把剪刀,莴苣王后身上穿着死亡的外衣,她被死亡所包裹,而她浑然不觉。我亲眼所见,我的父亲就是因此而死。国王啊,你不害怕吗?莴苣王后拿着剪刀睡在你的身边,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剪断你的头发。”

      国王露出担忧的神色,但他还是说:“莴苣王后不会剪断我的头发。”

      公主露出不屑的笑容来,她说:“那莴苣王后为什么每天都穿着那件披着死亡的外衣?只要她脱下外衣,她就无法使用那把剪刀。为什么她连入睡都穿着那件外衣?她宁可被死亡包裹也不肯脱下那件外衣,难道不是她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要剪断些什么吗?”

      公主轻声说道:“国王啊,不信你可以试一试,你去问问莴苣王后愿不愿意在只有你们两个的时候脱下她的外衣,如果她爱着你,那不应该防着你,她会告诉你她的苦衷、她的无助、她的恐惧。如果她拒绝了你,那你就该小心了。”

      国王想着公主的话,夜晚入睡的时候,国王往身旁看去,果然看到莴苣王后仍在她的睡裙外面披着那件眼熟的外衣。国王问她:“你为什么一直穿着这件脏兮兮地衣服?”

      莴苣说:“我答应过我的母亲,绝不能脱下这件外衣。”

      国王不太相信这个说法,哪有人的母亲会叫自己的女儿被死亡包裹?他有些动摇,但还是恳求地说道:“为了我,求求你莴苣,在我们睡觉的时候脱下这件外衣吧。”

      莴苣摇了摇头:“不行,我答应过母亲了。”

      国王眼神透露着灰败,喊着她:“那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为了寻找你在哀伤中死去,她的悲痛让听闻她哭嚎的人都要落泪!多么可怜的女人!你却听信了魔女的话,把邪恶的魔女当做自己的母亲,魔女们知道人类的孱弱吗?魔女们知道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悲恸吗?她支取着你的生命用来维持她的游戏!你真正的母亲不会让你一直被一件死亡的外衣束缚着!”

      “你不许这样说我妈妈!”莴苣摇头:“国王,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信了这些话,但我好好的,你不该如此轻易评价我的母亲。”

      两人都有些气急,相互沉默了些,冷静了一些后,莴苣决定还是对自己的家人多一些包容。莴苣见他有些不开心,想了想打算转移这个话题:“或许,你对我有诸多不满,这不是你的错。邻国的公主对你有意,如果你喜欢她的话,你可以试试?”

      国王面露震惊:“为什么?”

      莴苣也奇怪道:“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姑娘吗?她有着漆黑的头发,嫣红的嘴唇,只是你要记得,她是邻国的公主,有的东西不能让她接触。”

      国王面露哀伤,断定道:“你不爱我。”

      国王说:“你不爱我,怎么还会用死亡维持着我们的繁荣?”

      “不是我,我的母亲选择了王国的繁荣。”莴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只是回答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爱,但这么久了,不是爱人也是亲人了。”

      然而国王完全听不进去,他背对着莴苣,一整晚都没睡着。

      25

      国王找到公主,说:“我输了,她确实不爱我,也不愿意脱下她的外衣,但我不愿意让她死去,有什么办法吗?”

      公主说:“尊敬的国王,这也有的是方法,只要莴苣王后脱下她的外衣,她就没办法再使用那把剪刀,她不再被死亡缠绕,您也可以安心地躺在王后的身边了。”

      国王说:“我该怎么做?”

      公主说:“只要让她身边的侍女在王后洗澡的时候准备另一件纱一样的外衣,在莴苣王后脱下外衣的时候换过来,包裹在她的头上就行了。”

      国王想了想,照做了。他让侍女在莴苣王后洗澡的时候换掉了她的外衣,莴苣王后浑然不觉,披着同样的外衣进入了寝室。国王不放心,原来的外衣被他藏了起来。

      公主笑得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莴苣王后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没有任何医生能够判断这是什么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莴苣王后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她的精神渐渐变得不好,经常咳嗽,连走路都变得吃力。
      与她一同发生变化的还有整个王国,一些土地逐渐变得贫瘠,农作物减产,在一些稍远的地方,疫病重新席卷上这个国家。

      公主惊呼道:“一定是莴苣王后发现了我们做的事!这都是莴苣王后的诅咒!莴苣王后是魔女的女儿,她生了病,她就诅咒这个国家也像她一样,必须把她关起来!如果不管她,她会继续诅咒这个国家直到灭亡。”

      这个言论愈演愈烈,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莴苣王后,他们高呼着要烧死诅咒国家的魔女,那微弱地辩解的语言也很快被压了下去,国王害怕了。

      他找来莴苣王后,求她:“你原谅我吧,将王国恢复原样吧,我怎么样都可以,但你放过王国吧,不然他们会烧死你的。”

      莴苣王后说:“需要我母亲的同意,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原样,我没有那个力量。”

      国王失望极了,原来是魔女抛弃了他们,而莴苣王后成为了帮凶。他按照公主所说,把莴苣王后关进了高塔中,高高的塔上只有一盏能够触摸星星的窗户,他们通过绳子将东西送上去,直到莴苣王后愿意将王国恢复,她才能离开那座高塔。

      国王每天都送信来,恳求她,恳求她看清魔女邪恶的面目,放过无辜的王国百姓。莴苣王后没有回信,只是在夜间唱着歌。歌声穿越云层,穿越星星,留在了梦境里。

      一开始,守塔的士兵们还能听到莴苣王后在夜晚的歌声,公主却说,莴苣王后的歌声中有魔力,我们要躲得远远的,让莴苣王后没法使用邪恶的魔法。
      因为没有人听,也就没有人发现那歌声渐渐微弱。

      那个调换了莴苣王后外衣的侍女不忍心,趁着一天晚上来到了塔下,她顺着绳子爬上去,看到奄奄一息的莴苣王后躺在床上,泪水从她的眼角一遍一遍地淌过。

      侍女哭道:“对不起王后,是我换了你的外衣,请你不要生气,把王国恢复原样吧。只要王国回复原样,国王就会把你接回去了。”

      谁知道莴苣王后听了这句话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哭道最后她才说道:“我再见不到我妈妈了。”

      莴苣每天都唱着歌,希望夜色能将她的歌声送到永恒魔女的耳边,永恒魔女会来接走她,然而她已经唱不动了。

      她把剪刀递给侍女,说:“我要陷入梦中了,在我睡去后,你用这把剪刀剪下我的头发,如果我妈妈来找我,你把这头发交给她。”

      莴苣带上项链,梦中的永恒魔女让她轻轻靠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像是小时候一样唱着哄孩子的童谣,永恒魔女说,孩子们听到歌声,就会顺着歌声回家了。
      莴苣王后再没有醒来。

      26

      莴苣!我的女儿!你为何这么愚蠢?你难道不知道这世间的一切对脆弱的你而言都是致命的刀剑?你为何要挺身而出?我抱着已经枯黄的辫子哀声哭着,哭到我的泪水淹没了脚尖。

      侍女害怕莴苣王后的消失会引来王宫的震怒,于是她剪下了莴苣王后的头发,每天晚上在这里假装莴苣王后唱着歌。

      我擦干了眼泪,告诉侍女,你可以解放了,去带给国王一个消息,就说莴苣王后知道如何让王国恢复原状的方法,让他带上莴苣王后的外衣来塔中。

      侍女答应了。

      我在塔中枯坐了一夜,想象着我的莴苣是如何孤立无援在这寂静又熟悉的塔中慢慢枯萎,这塔的样式和我们的家很像,我这才知道我的塔的制式本就是参照这座塔建立而成的。原来一开始温馨的小家就是束缚了她所有命运的牢笼。

      到了第二天晚上,我果然听到塔下面响起男人的声音:“莴苣啊莴苣,请你放下你的头发来,我要顺着你的头发爬上去。”

      我站在窗边,将金色的头发丢下去,国王顺着金色的辫子爬上来。

      他看到窗口的我时和我一样惊讶,他叫道:“你是谁?”

      我苦笑了一声:“我?只是一位失去了女儿、心碎的母亲罢了。”

      我松开了手里的辫子,他从高塔上坠落下去。

      火焰在王国里燃烧,杂乱的声音包裹住了耳朵,尖叫声,争吵声,铁器碰撞和椅子推拉的声音,我穿上那件外衣,蜷缩的皮肤慢慢恢复光滑,花白的头发也变得漆黑,连眼睛也看得清楚了。
      我看到公主在火焰中高声尖笑着,她从王宫的城墙上跳下去。

      我看见西斯林被风吹拂着,从远处吹来,藏在万千的风声中。

      可能第二天早上起来,火焰被浇灭,人们的嘶声停止,一切又会恢复原状,没有富饶的土地,没有永恒的健康,没有一成不变的天空,一切本应都恢复到最初,短暂的生命、短暂的运气、短暂的爱和痛苦,循环往复,一切又会重来,世间一开始就不应该有永恒。

      27
      西斯林住在风中,风吹到哪里,她就走到哪里,她记着与金莱梅的约定,她会避开那些有永恒气息的地方。
      西斯林想了想,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气息了,至于有多久——西斯林也记不清,反正,那是连魔女都感觉到漫长的久远。

      永恒埋没在了史诗中,世间的永恒,只剩下一件披着死亡的外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莴苣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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