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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Heatwaves ...

  •   Summary:炎热的天气总会让人做出许多冲动的事情。

      21岁,酒厂动物园倒闭。伪破镜重圆。

      0.
      我活着还能回到多少个夏天:

      这一个夏天我们已经进入了永恒。

      1.
      深不见底的黑色森林蔓生枝桠,交错着直指大海的蔚蓝天空,觊觎那轮白色月亮。

      他赤足走在沙滩上,潮起潮落间,海水冰凉地拍在脚背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潮汐摧毁,白色浪花碎成雪絮,像被遗落的羽毛。

      平静海面上浮着轮巨大的月亮,他踩着海岸线,脚底是月光清辉,身后月亮随着他呼吸的频率微微闪烁。

      巨大的,美丽的,洁白的,神秘的月亮。

      海风轻轻撩起他额前碎发,好像带走了他的温度,又好像迎面而来一股热浪,让他头脑发涨。

      他像是一半被浸在冰里,另一半被岩浆覆盖,冷热交织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于是意识变得混沌,原始本能在躯壳中占了上风。

      暴露无遗的宝蓝色眼中陡然生出一只优雅白鸽,白羽随之翩然落下,他抬手接住,浪花从指尖破碎,月光如织淌在掌心。

      他掬起一捧海水,尝试储存一截月光,却在指尖流逝殆尽,也清楚那不过是一段虚妄,于是只静静看着白鸽,蓝色眼底古井无波,仿佛一滩死水。

      而月光是留不住的。

      他隐约听到月亮的呼唤。于是他抬头,蓝宝石般的眼里折射出鲜明的白色。

      遥不可及的,优雅高贵的,笑意盈盈的白鸽。

      白鸽轻盈转身,月光作披风,没有回头,仿佛要奔向不可知的未来,声线似是浸了蜜糖,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某种邀请,又像某种诱惑。

      他没有回答,蓝色眼瞳中看不出情绪,只是像被牵拉着似的向前奔跑,竭力挣脱月亮的引潮力,奔向眼底月色。海面上浮动的空气如热浪拂过眼睛。身后的月光后知后觉追逐,周遭张牙舞爪的黑色森林忽然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藤蔓一般缠上他的四肢。他只淡淡瞥一眼,伸手想触碰白鸽纯洁的羽翼。

      然后,如浪花般碎去,白羽漫漫融于月色,光点落进深海。

      月光般的白鸽,易碎的幻境,永远萦绕的热浪。

      他睁着眼,宝蓝色眼中空无一物,眼底惊起微弱涟漪,然后安静下来。

      是虚影吧,月亮狡黠的戏耍。

      他被热浪裹挟沉沉坠入海底,感觉身体冰冷,大脑混沌,气息也被冻结,血液沉寂,心脏却是滚烫的,如太阳一样滚烫的温度,不息地跳动着,几乎要将他灼伤。蝴蝶骨触到海底,仿佛躺在月光上,冷冽又无情的月光,触不可及的月光。

      他微微阖眼,任由自己被海水包裹,胸膛起伏轻微。他像是在冬眠,但人是不会冬眠的,唯有死去。

      依旧明亮的宝蓝色眼底,月亮随着落下的眼睑被挤压变形,碎成满地白色浪花,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

      工藤新一从浅眠中惊醒,尚未完全脱离梦境的混沌意识先帮他接通了响个不停的电话。

      “您好?目暮警官?刚醒,我没事。是有案子需要我吗?好,我二十分钟内到。” 他将手机扔回床头柜,屏幕在黑暗条件下渐渐暗下去,显示着几个来自目暮警官的未接来电以及现在的时间:

      10:17AM

      他略微回想了一下昨晚睡前的状态,脑袋还隐隐有针刺般的疼痛,觉得这个时间醒来不算非常合理。没有那个梦境的话,他不会这么早醒,毕竟凌晨五点才堪堪睡下。

      工藤新一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他记得每一次梦境的细节,而每一次都是这样,毫无变化,他曾试着去解释这个梦境,然而梦境里的一切都太过虚妄太过混乱,最终无功而返。这个微妙的梦甚至成了他潜意识里一种奇妙的习惯。所以他轻车熟路地将手臂横在眼前稍微平复了仍自狂乱的心跳,起身拉开窗帘。原本还有所顾忌的阳光现在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从梦境深海带来的寒意仍无形地缠绕着他。

      然后他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发现自己站在空调出风口,冷风一股脑从宽大袖子往里钻,触及皮肤,血液又开始冻结。

      他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显示屏上的18°C,觉得自己不应该会开这么低的温度,然而睡眠不足的大脑实在想不起来昨晚的情况,于是只面无表情关了空调,遥控器发出轻轻“滴”的一声,被他扔回床上。

      空气仍是冷的,只拉开窗帘还不够,于是他开了窗,热气与室内冷气鏖战,体温总算回升一点。

      将吐司放入面包机后工藤新一简单洗漱一番,他手中掬一捧水,垂眼盯着水流,一动不动,尚在工作中的水龙头不断地冲刷他的手心,指尖渐渐被洗得发红。良久,手指似是迟钝地接收到了疼痛的刺激,痉挛般抽动一下,像是匆匆走了个神,于是手心储存的水忽然自指缝四散,怎么也留不住。

      工藤新一双手撑着陶瓷台面边缘,睫毛轻颤,投下小片扇形阴影掩盖眼底情绪。他将水泼到脸上,水珠顺着眉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沿下颌线进入刚换好的衬衣中,濡湿一小片衣领和锁骨。

      他掀起眼皮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神色静默,眨掉一颗睫毛上欲落未落的水珠,好似方才的游神从未发生。

      坠落的水滴啪嗒一声被水台砸碎。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他想。

      他抬手擦了擦汇聚到下颌的水,扣好最顶上的扣子,咬着刚烤好的吐司就这么低头走了出去。

      气温34°C,时间10:35AM

      工藤新一打开门便被热浪迎面扑了一脸,被炙烤的空气在眼前扭曲,前院花朵蔫蔫地垂着头,不堪灿烂热烈阳光的烘烤,世界仿佛在热浪中被扭曲。

      那种被热空气包围的感觉真是非常不好受,异常稀薄的氧气让他有些窒息,肺部充斥着翻滚的热浪,血液似乎也在沸腾,与他身边蠢蠢欲动的热浪共鸣,额角挂着的水珠在出门的瞬间便被蒸干。

      他神色淡淡,眼神清明,好似并不受高温困扰,实际内心略微有些烦躁,热浪缠身依旧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如果不是案子,他在这个天气绝对不会踏出空调范围一步。

      真是非常糟心的天气。

      鉴于现场离得有点远,加之工藤新一现在可不太想跟别人挤地铁,那种体温的交叠绝对会加剧酷热天气带来的不适,那场景光是想一想他都头皮发麻。所以他抬手拦了车,接触到冷气的瞬间浑身一轻,那种被热浪包裹的不适总算消失,这种放松的感觉甚至盖过了他上车后听到重金属音乐的烦躁感,他颇为舒适地眯了眯眼,报出地址后便先联系目暮警官案件相关。

      对方回得很快,他说死者是蛋糕店里的一位顾客,发现他的人是一位员工。

      “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工藤你到现场看看才行。”

      他垂眸静默几秒,阖眼额角轻轻磕在车窗,感受到窗外的酷暑和车内的冷气交战,意识渐渐昏沉。
      车载音乐不知何时变了。

      “Road shimmer wigglin' the vision”

      “Heat heat waves I'm swimmin' in a mirror…”

      他有些迷糊地想,还挺符合现在天气的。

      真正睡着的前几秒,他忽然想到那个有如电影般循环播放的梦,与玻璃接触的额头微微发凉。

      冷气安静吹出,他指尖抵在出风口,失了温度和颜色。

      2.
      目暮警官千盼万盼,总算把工藤新一盼来了,刚想把人招呼过来,便看到对方皱着眉,神色不虞,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额角落下的一滴汗终于让他想起来现在是怎样的一个天气,他拿起一瓶冰水放到来人手里,对方明显顿了顿,脸色好了许多。

      “这么热的天还把你拉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目暮警官抬手擦掉汗珠,一旁的温度计已经抬升到了36°C,简直要将人融化。在这种高温下,人的感觉会变得迟钝而混沌,工作效率也随之降低。

      工藤新一挑起警戒线时被一位刚入职的警员拦了一下,他忍着热浪带来的不适和四肢百骸蔓延的烦躁,好声好气地解释,结果对方太过一根筋,虽然有听说过工藤新一的名讳,但让他必须有人带着才能进去,他等了几分钟,正打算打个电话把人叫出来,有一位认识他的老警员恰好看到他,把他从被燥热围剿中解救出来。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他想,眼前坠落一滴水珠。

      只是这样的烦躁一直在他血液中久久徘徊不去,甚至表现在了他一向淡然的脸上,从目暮警官的表现来看,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到了一个多么差的程度。而这种躁动在碰到冰水时才算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仿佛漩涡将所有的躁动都吞噬,让他恢复成平时处变不惊的模样。

      “不碍事,可以先去看看报警的店员吗?”工藤新一想速战速决,不仅解放自己,也解放这些在热浪中仍恪尽职守的人们。

      当他进到店里想迎接空调时,发现欢迎他的只有更加沸腾的热浪,工藤新一恍然大悟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外边。

      起码店外空气流通,虽然也有被热浪裹挟的感觉,但绝对没有这种像直接被火炙烤的感觉,这家甜品店像个巨大的火炉,底下还在源源不断地添煤。

      理智被吞噬的感受非常糟糕。

      目暮警官灌了口冰水,小声抱怨今年才六月天气就已经这样极端,这对现在仍需坚守岗位的工作者可一点也不友好。工藤新一时不时点点头,热浪四面八方而来,被液化的水蒸气顺着塑料瓶从指缝流下,指尖触碰到流失的冷气和逐渐占据上风的暑气。

      “店里空调刚好坏了,本来今天是歇业的。”目暮警官走在前头解释道。

      “那为什么还开了门?”

      “据说是因为店里行踪不定的店长回来了,顺便带来了好几个订单。那位死去的客人是来找店长的。”

      可真会挑时间,偏偏挑在这个日子,还没有冷气,也亏他能忍受。工藤新一腹诽。

      目暮十三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退开一步让出位置,“相关人员都在里面,”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有浮雕的门,“店长在那里,单独一个人。”

      工藤新一点点头表示了然,也仰头灌了口冰水,水珠沿下颌线划过凸起的喉结,白衬衫领子湿哒哒黏着皮肤,他眼神微暗,压下心头燥热和不适,竭力保持大脑清醒。

      回去就泡冷水澡,这实在是太难受了。

      3.
      询问的过程十分顺利,他进去时顺带向目暮十三要了几瓶冰水。事实证明,这些冰水确实非常有效地抚慰了众人躁动不安的心情,而在精神松懈下来的情况下,他能更准确也更快速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猜测,他同目暮十三解释一些想法,商讨先将几个人放走,将无辜的人从酷暑中解救出来。

      目暮警官将即将升至与环境同温的水贴近额头,汲取最后一丝清凉,他思考了一番,然后宣布屋子里的众人可以离开了。

      店员们欢呼一声,纷纷感谢工藤新一解救他们,然后一头扎进滚烫热浪中。

      工藤新一点了点头,指尖搭上另外一扇门把手,微微下压,然后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将门把手压到最低,维持在这个动作,随口问“这个店长叫什么名字?”仿佛只是忽然来了兴致。

      目暮十三没料到他的突然发问,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黑羽快斗。哦对了,工藤你有什么兄弟吗?那个人……”

      “没有。”听到名字的一瞬间他毫不意外对方发出的疑问。

      工藤新一向前轻轻发力,浮雕门应声打开,他发现那浮雕是只鸽子。

      是只白鸽。他想。

      开门的吱呀声吸引了沙发上的人的注意,切牌的动作几不可察一顿,随即流利地完成收尾,指节微屈,以一种相对放松的姿态夹着一张牌,掀起眼皮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

      工藤新一眯了眯眼,意外发现这里并不如店面这么热,也难怪这位兼职甜品店店长能悠闲自在地玩牌,甚至一点汗都没出。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嫌疑最大,倒像是旅游表演来了。

      目暮十三探头看了眼,低声补上一句“……他跟工藤你长得很像。”替他关了门。

      工藤新一坐在店长对面,隔着一张方桌,将冰水置于台面,犹疑片刻,到底是没将其占为己有,他自己的水已经升温至与环境同温了,所以留在了外头。对方外头看了看,心领神会地拿走,没拧开,只握在手里,指尖的扑克牌被他放在桌上。体温调节系统仿佛这时候才真正运作起来,额角出了一层薄汗,浅浅划过眼尾,苍蓝色眼睛明亮得像夜晚的月亮,弯了弯眼看向他。

      工藤新一瞥一眼扑克牌。最上面是一张黑桃A。然后听见对方说:“多谢,名侦探。”

      他不说好久不见,开口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谢。

      仿佛有白羽翩然落下,工藤新一因冰水而冷静下来的血液又开始躁动起来,叫嚣着要冲破躯壳的束缚。

      这间屋子的温度正逐渐逼近室外温度。他将躁动归咎于恼人的热浪。

      而他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接收这个指向性极强的称呼时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就好像没听到似的,语气淡淡:“黑羽快斗,甜品店店长,死者生前短时间内唯一接触过的人。”

      被点到名字的人甚至单手支颐,悠哉悠哉,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嗯”。

      工藤新一默了默,忽然转移了话题:“听说今天本来不打算营业的?”

      早已习惯的黑羽快斗八风不动地接上:“嗯,天气太热了,没什么人想出来。”

      “说说你知道的事。”

      “那位客人叫藤原卓,是来给他的女儿订生日蛋糕的,我原本只想呆在空调下,但之前欠了那位老爷子个人情,因此只好在这个天气顶着没有空调的烦恼上班了。”

      “欠人情?”

      “名侦探,就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上了吧。”

      “……”工藤新一瞥他一眼,换了个问题。

      …………

      案子不算很复杂,工藤新一检查过现场后,提醒目暮警官化验一下死者,也就是藤原卓在蛋糕店倒下时打翻的水,以及他口袋里可能带有的药物,便匆忙告别了。

      走之前他似乎看到温度计又上升了一些,打开手机想看看确切温度,却发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我是k。

      头像是只鸽子衔着张黑桃A。

      他挑了挑眉,忽略掉这个突如其来的申请,转而去看天气,发现在他出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内,气温已经攀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值。

      时间12:54AM,气温38°C。

      “名侦探?”黑羽快斗从背后贴近,没骨头似的将工藤新一肩膀作为支点,比周遭温度更高的体温辐射着他每个细胞。工藤新一觉得自己略微有点不清醒,具体表现为他的反应力变迟钝了,没有第一时间对靠上来的人作出任何反应。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他想,垂下眼睑掩盖微暗眼眸。

      案子结束后黑羽快斗跟着工藤新一一起出来,顶着目暮十三略带疑惑的目光,在工藤新一平淡的一句“凶手不是他”中,面色如常地当名侦探的小尾巴。工藤新一对他这种行为没表现出抗拒,也没说同意,只是淡淡瞥一眼。

      但没有回应本身就代表着一种默许。

      他没问黑羽快斗怎么知道他的号码的,听到问询也只是熄了屏幕,然后一只手支开某人贴上来的脸颊,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是个怎么样的气温,触觉也慢半拍地传递到混沌的大脑。

      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传来一阵歌声,他觉得有些熟悉,似乎跟在车上听到的是同一首。

      “Fake water all across the road”

      “It's gone now the night has come but”

      “Sometimes all I think about is you……”

      黑羽快斗直起身子,仍跟在他身后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如从前他们疏离又亲密的界限。周围人潮涌动,来去匆匆的人们宛如一张张幻灯片掠过,难免有些碰撞摩擦,黑羽快斗却将这个距离保持得十分完美。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并且自然地换了个称呼:“新一?”然后便不再言语。

      工藤新一当然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他在被热浪蒙蔽双眼,冲昏头脑。

      人群变得虚幻扭曲,他们如浮光匆匆忙忙,虚化成没有影子的泡沫。

      这样的滚烫的天气下总会驱使人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一些不计后果的,只遵循本心本能的事情。

      比如工藤新一最终通过了黑羽快斗的好友申请,再比如黑羽快斗现在站在他家里。

      4.
      工藤新一又陷入了梦境。

      他依旧在沙滩上踱步,月亮还是那么遥远神秘,月光依旧清冷,周遭的黑色森林像面目狰狞的乌鸦,红色眼睛闪着不祥的光。

      而他这次坐在沙滩上,海水拍碎浪花撒落边缘,热浪带着大大海特有的咸扑面而来,额前碎发全部向后吹去,整张脸暴露在清辉中。但他只感受到了温暖,而非窒息的冰冷,于是他有些意识昏沉了,为这令人贪恋的暖意和蛊惑般的月光。

      这次没有白鸽的出生和死去,没有深渊般的深海囚笼,只有让他混沌的热浪。

      身后脚步声逐渐大了起来,他仿若未闻,只是静静看着大海,眼底闪烁粼粼波光,像某种晶莹剔透的琉璃。

      声音从右后方传来,热浪般滚烫的温度隐隐辐射到背部,他右肩上方的空气似乎随着对方的发音而微微震颤,心脏似乎也在微微颤动,“怎么坐在这里?”

      “你在等人吗?”他不等对方回答,继续问道。

      “不是。”

      “那你在等什么?”

      “我没有在等。”他说,目光依旧望向翻滚的海面,如有实质的热浪喷洒到脸上。他微阖了眼,忽然很倦怠似的,一手支颐,安静地看着拍到岸边破碎的浪花。

      周遭气流涌动,身前投下一片浅淡阴影,略高的温度渐渐迫近。

      他恍惚间听到对方似乎叹息一声——

      ——“又发烧了啊……”

      工藤新一是被热醒的。

      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眼皮沉重得可怕,朦胧的视线落在空调上,隐隐看见闪烁的“27°C”,感觉浑身发冷,忍不住往被子深处缩了缩,只留下凌乱的发丝在外面。

      黑羽快斗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他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床上的团子,放低声音,哄骗似的说道:“好了,先出来吃点药,吃完了再睡,好吗?”

      毛茸茸的脑袋似乎动了动,半晌工藤新一烧得眼尾发红的脸总算探了出来,眼神迷离,半天才聚焦到床头柜的玻璃杯和胶囊,然后半支起身,背靠床头,看也不看一旁的人一眼,自主完成吃药后一只手松松握着玻璃杯,目光落在剩了半杯的水上,非常疲惫似的耷拉眼皮,仿佛马上要昏睡过去。

      黑羽快斗一动不动,好像没有意识到他病中疲倦似的。事实上他从工藤新一从被窝里钻出来后便一直没有动作,连呼吸也很浅,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而窗帘不知何时拉上了,澄黄的床头灯只映出他微屈的指节,神色隐藏在更深的昏暗中。工藤新一眼前浮现出魔术师指尖夹着张黑桃A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里。”因为发烧,半杯水只能轻微缓解喉咙刀割般的嘶哑,工藤新一声音放得很轻。这使得听起来十分逐客令的一句话变得没有什么威力。

      对方指尖似乎不可控般抽动几下,雕像忽然被注入了生气,然后十分自然地坐到床边,工藤新一身边柔软的床垫微微塌陷下去,黑羽快斗整个人被彻底笼罩在暖光下,于是工藤新一得以看到他的神情。

      好像没什么变化。他想。

      他好像总是忍不住去观察对方的眉眼。

      “你在浴室里睡着了,泡着冷水澡,我试过叫醒你,但没用。一直泡在冷水里会感冒发烧的。”黑羽快斗说,用手背探了探温度,工藤新一任由他动作,只是将目光垂得更低。

      然后他仿佛觉得这样不够精准似的,直接将额头贴了上来,“你看,你现在就发烧了。”

      太近了。

      呼吸交缠的距离让工藤新一得以直视那双眼睛。

      苍蓝色的,大海一般的眼睛,如热浪般缠绕着他,将他拖入大海的深渊。

      他退无可退,只能闭上了眼,放缓了呼吸,仿佛陷入一场长久的冬眠。

      天气依旧很热吗。他想。

      空调运作的声音在陡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异常明显。不属于他的体温沿着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像一个小小的热源。

      然后他看到黑羽快斗将空调又调高一度,工藤新一看着跳动的“28°C”,感觉自己太阳穴也隐隐随着闪烁的频率跳动。

      这个温度是要热死谁。

      工藤新一盯了一会远在天边的数字,又扭头去盯近在眼前的黑羽快斗。他尚未开口,对方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将遥控器握在手里,没有半点要放下来的趋势。

      这温度开了不如别开。

      “不可以,病人是没有选择权的。”工藤新一面无表情盯着黑羽快斗,对方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实在是欠揍的很,“撒娇也没用哦,新一,生病是承担后果的。”

      “喂喂,眼睛有病就去治啊。”什么撒娇?工藤新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黑羽快斗的脑回路感到十分的不理解。看着人就算撒娇吗?什么荒谬的逻辑?

      然而这次他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即使工藤新一已经露出了相当明显的疑惑表情,他敢肯定黑羽快斗绝对接受到了信息,但对方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顺手还关了床头灯。

      那一瞬工藤新一眨了眨眼,复杂的情绪悄无声息涌了上来。

      而他没有回头看。关闭的房门阻隔了一切视线。

      ……

      病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同之前的每一次生病没有任何不同,吃个药睡一觉,过几天又神清气爽。

      而这场普通的发烧带来的唯一变化是,黑羽快斗打着“啊新一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可不能坐视不管”的名义,在他家短暂地住了下来,并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融入了他的生活。

      工藤新一对此不置可否,他默许了黑羽快斗的小行为,也从不对他对房子做出的改变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黑羽快斗尝试合并主客卧时,态度从一而终的强硬。

      似乎有什么变了,似乎什么也没变。

      比如从六月初一直持续到六月中旬的炎热天气。

      除非必要的事情,工藤新一的首选始终是家里舒适的空调,那种一出门就像雪糕一样融化的感觉真是谁试谁知道,每一次从外面回来他都要在浴室呆上半个小时以上,彻彻底底洗净藤蔓般缠绕着他的热浪。

      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新出的侦探小说他只堪堪看了个开头,正好闲下来看完,顺便验证一下他的猜测是否准确。只是工藤新一坐得住,某位魔术师先生却不一定,毕竟手头没有可供他捣鼓的魔术用具,有限资源的限制下能做出来的东西也少的可怜。而打扰工藤新一看书的行为也总会被他八方不动地挡回去。

      因此对于黑羽快斗会提出出去玩这件事情工藤新一一点也不意外,但听到他的目的地之后工藤新一觉得他可能是在家闲置太久,脑袋里长蘑菇了。

      “我们去海边,怎么样?”黑羽快斗眼睛亮晶晶的。

      工藤新一匪夷所思,忍不住打开天气页面,上面是标红的数字“37°C”,下面写着小小一行“不宜出门”,他将手机放到黑羽快斗面前摊开的杂志上,对方的目光被屏幕吸引,“现在这个温度?海边?你确定吗?”

      出门先被晒掉层皮,去海边再被蒸干水分。

      “确定,而且我敢肯定你去了不会后悔的。”黑羽快斗十分笃定。

      5.
      工藤新一非常后悔这个决定,不明白以自己一向理智的大脑是怎么做出和黑羽快斗在高温天气下一起来海边这种行为的,也不明白明明可以让黑羽快斗一个人来,自己偏偏还答应了他的邀请。

      大概是被那双眼里闪烁着的期待欺骗了吧。

      他穿着件宽松白衬衫,墨镜遮住半张脸,坐在太阳伞投下的阴影中,额头渗出的汗珠不断顺着颈侧线条下落,迎面而来的热浪没让他觉得舒适,反而给他一种被热气扭曲的感觉。

      尤其使他大脑混沌,以致于冰镇饮料都贴到脸上了,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旁边站了个人。

      “怎么坐在这里。”黑羽快斗也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略有些宽大,微微俯身时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他同样也出了汗,水痕划过眼角眉梢,热浪将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了,这样逆着光的角度让工藤新一一阵恍惚,有种时光倒退的感觉。他看到黑羽快斗似乎笑了一下。

      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他用不太清醒的脑袋会回忆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了伸过来的手,倏然前倾的失重感让不清明的意识更加混沌了。

      海风铺天盖地,热浪席卷而来。

      天气好热。他想,眼前落下一滴水珠,在几乎为零的间隙里感受到另一个人偏高的体温,意识到现在的距离过于贴近了,他借力站直,墨镜阻隔了视线,黑羽快斗看不清他的神情。

      “新一,我们去看海吧。”他说。

      海水没过黑羽快斗的小腿,他站在水中,工藤新一在岸边看他,潮起潮落间破碎的浪花停在面前,水面反射的阳光让他不禁眯了眯眼。

      工藤新一抬手挡住黑羽快斗泼过来的水,但奈何在酷暑中反应力不及魔术师,几滴水珠飞溅至鬓角,顺着眼角滑落,海水中的盐分刺得他闭了眼。

      再睁眼时便是黑羽快斗陡然靠近的脸,以及骤升的温度,工藤新一在扭曲的空气中听见他笑着说:“你不过来,只好我过来啦。”

      “Sometimes all I think about is you”

      “Late nights in the middle of June”

      “Heat waves been fakin' me out……”

      不远处的小酒吧遥遥传来歌声。

      海平面上热浪翻滚,带有咸味的海风吹进眼睛。工藤新一眨了眨眼,试图驱赶无孔不入的热浪,没有动作。

      “新一,”黑羽快斗唤了一声,微微俯身望进他眼里,工藤新一浑身一僵,但依旧稳稳站着,“逃离”这个想法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出现在他的脑袋中,于是他又坠入蔚蓝大海,无法逃脱。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工藤新一这一瞬总算明白黑羽快斗为什么这样执着来这里。他本该更早意识到的,黑羽快斗一直都是个很有仪式感,很会掌控人心的家伙。

      他想,的确不会后悔。

      在被热浪彻底掌控心脏的跳动前,工藤新一在如有实质的目光中给了一个同三年前别无二致的回答。

      “你自己来找答案吧。”他笑得狡黠,像个故意耍坏的孩子。

      然后热浪彻底淹没了他。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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