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追杀 ...
-
卓家后山的墓园里立着无数座大大小小的坟包，有些是新立的墓碑，还有些碑身一看便知晓已经有了好些年头，上头长满了斑驳的青苔，光是坟头草就生了好几丈高。
幺姑的坟墓旁边就是三叔的。
两座孤零零的坟包立在一起，坟上的野花孤草相互缠绕，就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曾经的一家人一样。
将带来的贡品摆放好，两座坟碑都拭了干净，卓青雅躬身上了柱香后，一一叩过头，在坟前跪了许久。
卓静槐去世时还很年轻，在卓青雅的印象里，几乎没什么和她有关的记忆，对这个幺姑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二叔和三叔。
只言片语中勾勒出幺姑卓静槐的性格和模样。
听闻她果敢无畏，英勇正直，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曾单枪匹马，一人前去七煌山单挑那只大鬼孤篁。
在神贵司和宫中，卓青雅也常听旁人说，自己是和年轻时的卓静槐有些相像的，性子也很相似，只是卓青雅比起她那个幺姑，要更加沉稳许多。
血缘真是种神奇的东西。
一家人里，卓青雅最像的不是母亲，更不是父亲，而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
卓青雅这次去七煌山除恶鬼、夺宝器，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内幕，对外只说是出京督办公务。
得知她要去外头出公差，师弟师妹们连着给她送来了不少路上可能会用得到的东西。
就连太子李历书也专程来找了她一趟，偷偷给了她块加盖过玺印的令牌，让她随意取用，说但凡有空闲都可以写信寄来东宫，只要看到，他都会回信，他随时随地都会等她。
或许是心思细腻，能时刻感受到身边人释放的善意，卓青雅对此无以言表，不胜感激。
不少同卓青雅无关的人都施以援手了，但同她真正有着血缘关系的胞弟卓含玉却在这个关头耍起了脾性。
似是觉得外派出公差是件多轻松、多容易的事一样，亦或者想要证明自己比这个长姐要出色的多，卓含玉闹着，快要接近撒泼打滚了：“爹，不公平！凭什么她能去，而我就不能？”
“说什么胡话？回你的神贵司去！那么危险的事，你在这里瞎凑什么热闹？一旦出了点什么事，你要叫我该如何是好？！”
饶是卓含玉怎么闹，卓昊斌都拦着，坚决不退让分毫。
尽管卓昊斌将声音压得很低，可一个父亲对于自己孩子发自真心的关爱还是无可避免传进了卓青雅的耳朵里，让她忍不住垂下眼去，抿抿唇，只当是没听到过这句话。
不晓得卓昊斌是用什么样的法子哄得卓含玉不再为此执着，在卓青雅即将要去往七煌山之际，她的这位父亲还是及时赶到她的前头，徒留一个背影，“走吧，由我引你去往那恶鬼的居所。”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么做戏也得做的像一些。”
能者多劳，卓青雅身上的公务繁多是大多数人都意料之中的事。
当然知晓这位小卓大人做的事多，但这些公务彻底清算下来，却远比预计中还要惊人。
卓青雅离京之后，光是接替她公务的，就足足来了有一十二个。
远离了繁华喧嚣的京中，卓青雅跟在卓昊斌的后头，两人接连赶路，数天后，终于逐步靠近七煌山的边界。
七煌山地界偏僻，瞧着高耸如云，烟雾缭绕，山门由厚重的迷雾笼罩着，但不同的是，进入山门，大片迷雾过后是片郁郁葱葱的林子。
深冬时节，旁的地方树叶都已全然掉落，枯萎成干黄的落叶被碾进泥土里，而这处的树林却仍旧枝繁叶茂，呈现着生机蓬勃的绿，甚至因为颜色太过浓郁，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由绿光罗织的暗网。
脚步声惊扰丛林飞鸟，鸟兽四散开来，在天幕下发出一阵阵鸣叫，久久回荡。
“嘘，脚步声放轻一些！”将脚下踩碎的那截树枝踢开，卓昊斌脚步一顿，用传音符告知卓青雅同他隔开段距离，以免靠得太近，更加惹人注目。
沿着那道陡峭又蜿蜒扭曲的山路继续往上，穿过浓重的雾气后，豁然明朗了许多。
青葱的绿林像是被水洗过，景致别致，除了空旷感外又有种悠寂感，似能涤去内心污浊，同话本子里结局主人公隐居的世外桃源相似。
可说是相似，却又不全相似。
因为这里大部分留存的都是鬼祟精怪，若真是世外桃源，也仅仅是对那些鬼祟和精怪来说。
天光忽明忽暗，四周的景致让身处其中的人莫名有种诡异压抑的感觉。
再往里走，林子深处浮现出许多奇禽异兽、怪鸟怪鱼，有鱼身蛇首的六足鱼，三首六尾而善笑的奇鸟，四只眼睛长有人脸和耳朵的猫头鹰……
它们警惕着，没有发出声音，却竖起眼瞳，无一不在展露着一种隐秘的攻击性。
从没见过这样的鬼祟精怪。和那只四只眼睛、长有人脸和耳朵的猫头鹰对视的那一刻，卓青雅免不了瞳孔骤颤，心脏猛然往下一坠，一瞬间，脚下也有些慌乱。
这样的反应被卓昊斌收进眼底，他冷笑，通过传音诀传进卓青雅脑海的都是些风凉话：“怎么？知道怕了？不是你请命过来的吗？怎么才刚到这里就开始退缩了？”
“你现在讨饶放弃，一切还好商量，若是再往里走走，就算是跪下来求着谁带你回去，谁也没什么法子将你带走。”
卓昊斌原以为卓青雅会畏缩不止，却不曾想，她什么也没说，径直往前走，已然越到了前头，铁了心要扑上去，在这条断头路上一去不回头。
卓昊斌重重地甩落衣袖，从鼻孔里发出一道嗤声，心想：倒是个硬骨头，就是不知道临到濒死之际还能不能维持住这样的气性！
那恶鬼厉见泓的居所并不是很好找寻，常居的地方比较僻静，甚至算得上隐蔽，要费上一些心力才能寻到，就连卓昊斌这种多年前曾来过一回的人，这次也面露难色，稍显苦恼。
明明是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去找寻的，眼前的道路又不尽相同。
两人步速很快，然而绕了一圈又一圈，却来来回回总看见同一棵树，竟是怎样也寻不到那恶鬼的踪迹。
一直都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卓青雅都看出些不对劲了，同样用传音诀问道：“父亲，是不是碰到鬼打墙了？要不然我用解界术来试试吧。”
有法器、有思想的大鬼，在藏身之处布下结界防止旁人侵入实属正常，捉鬼师用动用破解结界的咒诀试着解开，也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偏偏听在卓昊斌这里，觉得卓青雅是在质疑他的能力、挑战他的权威。
那张本不算好的面庞瞬间阴沉了下来，传过去的话也刺耳：“你很爱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先将你自己伪装好，再看有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想其他的那些！”
眸中划过一丝暗色，那并不是该出现在一个父亲和女儿身上的表情，浑浊的眼珠微动，神色也异常，很快生出了个旁的念头。
卓昊斌施加咒诀，意图解开结界，然咒诀释出后黑光一现，却无事发生。
而卓青雅则打开祖父给的白色瓷瓶，倒出用来伪装化形的药。
她配合着咒诀服下，随即肉身幻化成一只毛绒绒的白兔。
世间各类种种都有自己的准则，人、鬼、妖，靠气息就可以分辨，而这药除了伪装形态外，又很好地解决了这一点，意味着即使日后卓青雅在旁人面前由兔身化成人形，气息也无法分辨，在其他人看来也还是兔子精怪。
幻化成白兔之后，卓青雅的身体一下轻盈了不少，前后四条腿都平稳地落在地上。
她试着挥动四肢往前，前后腿也跟着攒动跳跃，这具小小的躯体就这样被带动着一蹦一跳，就如同一只真正的小兔一样。
或许幻化的形态同原本的人形也有着相似之处，卓青雅幻化成的这只小兔一板一眼的，看上去有点木讷却又一脸正经，面上细微的神情简直同她平日里一模一样。
小兔卓青雅通身雪白，即使沾染了一点污泥，但架不住实在玉雪可爱。
那两只耳朵往上竖着，一双兔子眼红彤彤的，小小的一团灵活又机敏，两条后腿像是随时准备着奋力疾跑，着实惹人喜爱，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去瞧上几眼。
诛灭恶鬼厉见泓确实是件难事，不止祖父说过，父亲说过，就连二叔也同样说过，仅凭一腔热血和冲动去做事是决计不行的，要更加谨慎去做。
卓青雅并不是毫无思考。
在逐渐接近恶鬼厉见泓的这条路上，她也有了大概的思虑和考量，计划在脑海中初具雏形。
她认为，既要接近那恶鬼，就要编织谎言走近他的身边，动用苦肉计伪装做局，装出一副被围追堵截、追杀至此的紧迫感，去示弱、去依靠，以寻求帮助的姿态一步步让对方松懈下来。
因此“如何接近他”、“怎样让其信任”、“该怎么做才能将这恶鬼带入师祖们留下的法阵”就成了眼下最为棘手的事。
卓青雅并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利益就斤斤计较的人，她当然可以放轻姿态，为了达到目的忍辱负重，想尽法子去讨好这只恶鬼。
但与此同时，她也同样清楚地知晓这件事到底有多困难：既然都是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恶鬼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戒备，对谁心生怜惜？
这样一只冷血无情的鬼，要让他打开心扉、让他学会信任，就要花费更大的功夫。
得到的线索太少，对恶鬼的习性难以分辨，这其中的每一项对卓青雅来说，都是道无比艰巨的难题。
而且尚不稳妥的是，她还未曾见过那只恶鬼，摸不清楚他的脾性到底有多古怪，所有的一切暂且还残存着诸多不确定性，而剩下要做出的打算，都是需要根据具体的情形去做出决断。
不达目的不罢休，卓青雅告诉自己言行谨慎，万不能行差踏错。
耳边风声掠过，寒风吹过兔子身上雪白的绒毛。
卓昊斌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声音也通过传音诀在卓青雅脑海中逐步放大：“你再过去探探，那鬼穴或许就在这前头。”
不能太过冒进，却也不能过分循规蹈矩。
兔子精卓青雅应了声往前疾跑的同时，脑中也还在不停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去做，觉得每多思考一点都是有益处的，都是在为了往后的自己争取更多可能性。
可就在她聚精会神找寻之际，却猝不及防般，身后有道迅猛的掌风突然袭来。那掌阴狠毒辣、力道极重，一丝余地也不留，几乎是奔着夺她性命来的。
霎那间，所有行动被尽数打断，甚至都来不及闪躲，那团小小的身体就骤然飞出几十丈远，外力冲击下，在地上拉扯出一长串斑驳的痕迹。
“好自为之吧。”卓昊斌嘴角的弧度似嘲讽，却又只似简单的陈述，“这一切都要看造化。”
在他这里，无论怎么看，卓青雅的结局似乎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毕竟她也叫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因此卓昊斌觉得，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送她一程。
死在这里，也好过往后被旁的鬼祟折磨致死，徒遭磋磨。
冷风呼呼往身上灌，卓青雅的身躯独自在寒风中飘零，直至撞击到石壁上，那道单薄的身影才同冬日举足轻重般的残叶一样轻飘飘落下，在能够将皮肉划烂的碎石边上勉强停止下来。
噗嗤噗嗤大口吐着鲜血。
硬撑着抬起头，卓青雅看向父亲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的那根弦骤然断裂，方陡然反应过来他先前的那句“做戏也得做的像一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追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