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缘》山中寻月

14、[折断]

　　柳枝觉得她的师姐最近有些不对劲，不，是很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按往常来说，这个时辰，食苑里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绛真这个人。柳枝自来到玄门叫她一声师姐起，能见她早起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得干干净净。师父为了纠正她的贪睡，说、罚、骂哪样没用过，可用了这么多招数，花了那么多时间，大师姐还是一如既往，师父干脆就任由她睡去。

　　可最近院子里天刚亮就起床的人是谁？师父考究的问题回答得滔滔不绝的是谁？现正坐对面吃饭的又是谁？

　　柳枝死死地盯着绛真，都快要把她盯穿了也没看出来她的大师姐到底为什么这么反常。

　　绛真正专心于手上的烙饼，由于此前从未用过早膳，现在吃上了，惊觉食苑食物的美味，于是日日早起，日日来吃。

　　就说这烙饼，简直就是对着自己的胃长的，绛真边嚼边遗憾自己从前竟然错过了那么多顿早饭。嚼着嚼着，手上的饼就吃光了，正准备向下一块饼进攻，突觉脸上辣辣的，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就看见了她师妹疑惑又哀怨的眼神。

　　绛真被她吓一大跳，心道小柳枝怎么了，怎么连饭都不吃，净盯着我看，怪吓人的，不会是我吃上头了一不小心把她想吃的给抢了吧？这么犀利地盯着我，我到底抢了她多少吃的？

　　“那个，师妹，这饼给你吃，多吃点啊。”绛真夹起一块饼小心地送到到柳枝碗里，试探地问道。

　　柳枝不为所动，忘我地盯着她看。绛真被盯得脊背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师妹，你，你慢慢吃啊，师姐还有事，先走了。”

　　绛真一口气喝完面前的粥，端起碗筷头也不回地走了，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外头阳光灿烂，彩云漫天，绛真放下碗筷后，吹着清风在太阳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天气真好啊。”绛真看着万里晴空笑着说道。

　　其实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晴天，对于司医弟子而言，晴天是最普通寻常的 。天晴宜晾晒药材，宜寻药采药，天晴时做的事总是重复又单一，没有惊喜可言，也没有意外可忧。

　　天晴依旧，不过是人的心境有了些不同。

　　玄门两境独立于俗世之外，不属于妖界也不属于人界，自众神陨落起就存于世间。而玄门首领，传说中的血莲圣主更是高悬于世，非妖非人，无人知晓他在这世间度过了多少漫长的岁月。他以一人之力背负起了整个苍生，让众生得以在他的肩上繁衍生息。

　　他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如天上的神明一样普照着所有人，人们崇拜他，尊敬他，伏倒在他的脚下，向他祈愿，把他视作天神，不容亵渎，不容玷污，更不容沾染，这仿佛已是世人心中习以为俗的“天规”，人人都在默默地遵守。

　　可惜，绛真不知道这个“天规”，更无从遵守。此时她正摸索着去圣主殿的路。

　　“师父好像是从这条路去的？”

　　绛真不会御剑，只能凭着之前的记忆在山林中行走。山路弯弯绕绕，林草遮蔽，能走的路一条又一条，绛真越走记忆越模糊，走这条路，好似又该走旁的那条，左右迟疑，越走越偏。

　　“这是哪儿？”面前是一处断壁，上面遍布滑苔，一眼望去便知无法通过。在自己的指路下，绛真终于无路可走，彻底迷路了。

　　“唉。”绛真看着眼前的断壁，无奈地弓下身，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腰。

　　日头逐渐大了起来，炎热非常，蝉鸣不断，好在断壁高大，能有个遮阳地。绛真索性坐下，在阴凉地里歇着。

　　“咕噜咕噜。”

　　山路难行，绛真走了这许久的路，早就饿了。

　　“还好我带了点吃的在身上。”绛真眼睛发亮地看着刚掏出来的饼，又顺手从怀里摸了几个果子出来，一口一个，倒也没亏待着了自己。

　　出门在外，路上遇见的各类草药全当看不见，清甜的果子倒是没少摘。

　　甜香的果气散发在空中，诱得人蠢蠢欲动，趁着绛真不注意，神雀参一跃而起狠狠地咬上了她手里的果子。

　　绛真刚刚咬上果子，还未送到嘴里，神雀参就咬了上来，它咬了之后不松口，就那么挂在空中。此情此景换做常人早就一声尖叫，把手里的东西扔飞出去了。

　　绛真手里的果子被撞得一震，黑曜的眼睛看向空中的神雀参，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十分稳重地将神雀参一把扯下。

　　“小人参，你怎么在这里？你一路跟着我过来的？”

　　绛真看着果子上它的牙印，又问：“你饿了？那这个果子就给你吃吧。”绛真说完就把果子递给它，不再说话，也不管它，安静感受凉爽的微风，呼吸间都是树叶的清香。等神雀参把果子啃得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果核，她才转过头来笑着问道：

　　“小人参，果子好吃吗？”

　　水汪的眸子微波荡漾，荡在她干净的脸庞上。“看在我给你果子吃的份上，你带我去找他好吗？”她又问道。

　　神雀参望着绛真歪了歪脑袋，好似十分不解。

　　绛真站起来拍了拍裙上的尘土，揣上果子，也歪着脑袋看向神雀参，一人一参两相对视。“走啦。”她说道。柔软的发丝随风扬起，粘着风也带着笑。

　　有遍地跑的长寿人参带着，果然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没过多久，圣主殿就出现在眼前。

　　“终……终于到了。”绛真跟着神雀参走了许久的路，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累得不行了。

　　绛真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过来，毕竟现在有一件让人魂牵梦萦的事正等着去做。“你说，他现在会在殿里吗？”绛真看着面前古朴威严的殿宇，思索道。

　　罕见地，神雀参对绛真的话没有做出反应，它看着绛真眼里的星光，迟疑了许久。

　　“小人参？”

　　绛真长了一双清透的眼睛，纯净无暇，只看那双眼睛就能读懂她的所有。故而，当那双清透的眼睛和人真诚地对视时，人们总会不舍得拒绝。人是这样，人参也是。

　　神雀参对她摇了摇头，头上叶子碰在一起，霹雳哗啦地响。它又继续给绛真带路，绕过威严的殿宇，后面是无数的楼阁，它们连绵不绝，若隐若现，像铁环一样一个又一个紧紧地扣在一起，最后连成一条铁索，勒得人难以喘息。

　　走到最后，出现了一片安静偏僻的地方，这是一处院落，房屋古旧，和前面典雅大气的建筑截然不同，绛真明白过来，这里才是他的居所。

　　院前空旷，只有宅院静立，并无其他。房屋虽和人界的有几分相似，但若说有人住在这里，怕是无人会信。

　　“他就住在这里？”

　　眼前的这个地方根本毫无人气，恍然间，绛真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他的模样。银发血瞳，身资焯约，和这个院落一样不染凡尘，也和这个院落一样孤寂死沉。

　　不似地上人，却似天上仙。绛真清晰地感知到了和他之间难以估量的距离。

　　神雀参拉了拉她的裙摆，示意她往前走。

　　绛真蹲了下来和它说话：“小人参，我们来这里已经很打扰了，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绛真拨弄起了人参头上的叶子，沉默不语，在这个地方鲜活存在着的只有她和地上的神雀参。

　　一人一参没待多久，宅院的门就开了，血莲圣主从里面走了出来。绛真立马放弃手里神雀参的叶子，站了起来。

　　血莲瞳目扫过他们，又冷淡地看着她，说道：“我好像跟你说过以后别再来了。”

　　“我……我是来向前辈告谢的，那日还没有好好谢过。”

　　“你已经谢过了。”

　　“我再谢一次也是一样的。”绛真张口就来，没有丝毫的心虚。

　　“不必。”

　　“那前辈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绛真得寸进尺地问道。

　　“无名无姓。”

　　血莲稳固地站在门口，一副拒绝绛真靠近，要她赶紧走的样子。

　　“前辈，我看此地甚是宽阔，且光照充足，很适合用来晾晒草药，我作为玄门司医弟子，一心向学，还请前辈准许我借用此地。”

　　如果说人的脸皮有两张，一张在脸上，一张在心里。会看眼色的人脸上的皮总是能挂住，会揣摩人心的人有时需借用心里的那张来做抵抗，才能挂住脸上的，但总归脸上有皮，不会显得太难看。

　　那种脸上和心里的皮都丢光了也无所谓的人，不是因为他们不怕疼，而是因为他们脸上和心里的皮都实在厚得没边了。

　　“随你。”

　　血莲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依旧冷淡，留下这句话后，走回了屋里，把一人一参关在了外面。

　　“小人参，我们走！”绛真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挑眉笑了笑，颇有些旗开得胜的意味。

　　太好了，这样以后就能时时见到了。绛真心想。

　　天晴风静，回去的路，绛真是哼着歌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