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西江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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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虽在京城，但地段算不上多好。位于外郭城西南方的坊市之中，此乃平民区。与后世单独的四合院不同，大魏民间住宅被围圈在一个个坊里，林家尚有家业，和平坊中有好几户人家，徐家也在此坊中。
不过尽管如此，仍须得先进坊，再进宅。
大魏制度规定，只有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在自家坊墙上开门，不用经过坊市大门。
林家尚未从官，自然也得遵守规矩。
林家外还有一堵外墙，外墙是由黄土夯筑起来的，没有涂抹什么。外墙须得绕着宅院一圈，将整座府邸围起来，墙内则是林家的地盘，不可私闯。
进了乌头门就能看见那座飞檐重楼、华丽气派的白墙大红门①。一匹马儿急速地朝这里奔驰而来，扬起一阵尘土。住在阍室的仆人看见来人，一个急急忙忙地打开门牵走马匹，一个则是朝着院里跑去通知阿郎和夫人。
是林旭，林家的读书人回来了。
由仆从带着，进了二门，到达内堂。
宋氏早就在这里候着了，略带皱纹的脸上满是喜悦之色。春闱已过，林旭自然得早些回来。许久未见得林旭，宋氏心中早已挂念，可因着不想让林旭担心，宋氏未曾向书院寄过信，是以得了消息，早早就在内堂候着。
除了林淮风，林家众人此刻皆在内堂，不过宋氏已然派人去请林淮风回来，此等大事，自然得全家都在。
林清来得不算晚，不过她此刻有些无聊，前几日借着由头已经将这内堂里里外外都看过了，一时的新鲜感早已散去，她开始想念起现代。
不说派遣的方式有多少，单就是这礼仪规矩就少了不少。
谁家大哥回来，女眷须得在大堂守着？若是真有，说出去都怕被人笑话。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清听见脚步声，她将目光投向门口。
一个身着素色襕衫、戴着襥头纱帽的男子正跨步走近。
一双丹凤眼格外吸睛，眉目温和，满身的书卷气，瞧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长相虽不至于让林清失望，但也一般，只是身上那股书卷气有些吸引人。
林旭一眼瞧见的先是母亲宋氏，林清打量的眼神有些太过特别，他也关注到了。不过林旭并没有当场戳破，还只是以为妹妹久病初愈，加之许久未见，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阿娘，儿回来了！”林旭的眼中带着泪光，一个噗通就跪在宋氏面前，林清着实被这噗通一声惊住了，也不知道这个便宜哥哥的膝盖痛不痛！
宋氏涕泪涟涟地拉着林旭，上上下下地看着，脸上是笑意，眸中却是怜惜，“旭儿，受苦了！”
林旭并未起身，语气谦卑：“阿娘，儿不辛苦，是儿让阿娘担忧，儿之过！”
本是母慈子孝的一幕，林清脑中却偏偏出现一个词：妈宝男！
不过这并非贬义。
拜见完宋氏之后，宋氏又一一让余下的女眷同林旭行礼。
林清排行第二，她是得先向林旭行礼的。不过她刚超前踏出一步，林旭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眼神切切：“二娘的病可痊愈了？”
“多谢阿兄关怀，已无虞。”
林旭的目光里满是疼惜，“去岁回家，二娘尚还活泼，今日一见多了些稳重，何如？”
林清脑子有一瞬间的卡壳，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故意让声音多了几分俏皮：“阿兄，去岁是去岁，今日是今日，难道在阿兄心里，我竟是个不会长大的？”
一屋子的人都被林清的话逗笑，林旭脸上也满是笑意，他伸手抚了抚林清的脑袋，“如此牙尖嘴利，想来二娘是全好了！”
接着又看向三娘、四娘。
林泠、林溪乖巧地给阿兄行了礼，林旭急忙让仆从拿出他专门买的小玩意递给她们。
“三娘、四娘如今也大了，阿娘您辛苦。”
林旭顺手也给了林清一个，林清装作有些吃惊的神色，“阿兄，我竟还有？”
“都是我的妹妹些，都有都有。”
林淮风是快到午膳时才回来，看着这个已经比他还高的儿子，林淮风郑重地拍了拍儿子的双肩，脸上也是一片喜色。
“旭儿这段时日可是辛苦了！阿耶记得你以往爱吃‘过厅羊②’，今日便借着由头，我们一家都来常常！”
牛在古时乃是重要的农作工具，可不能杀！是以市面上除了猪肉，最多的便是羊肉。
林清还没弄懂什么是过厅羊，只见管家听着林淮风的吩咐去往花满楼。
花满楼乃是京城有名的酒楼，里面的吃食又耐看又好吃，在京城可是有名得很！
当然，这些记忆都是林二娘留给林清的。
此话一出，林泠和林溪高兴不已，她俩兴奋地拉着林清的手，“二姐姐，我们终于能吃上过厅羊！”
林清有些懵，但她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实际上她的兴致并不高。林清性格属于沉稳，她并不爱开玩笑，可是自她醒来的这段时日，她每日需要在丫鬟面前装原身的性格，在其他人面前也得将自己原本的性格藏起来，去讨好，去守规矩。
这不，林泠林溪话毕之后，她还得带着笑附和着：“是啊，托阿兄的福！”
正堂的南面是没有墙的，主体也都是几根柱子，在这里吃羊肉可谓是正好不过！林淮风和宋氏坐在堂口的位置上，是为主座。
很快，花满楼的疱丁牵着一头活羊走来。
庖丁先向堂上行礼——主要是对林淮风，行完礼之后拿出小刀当场杀羊放血，剥皮斫肉。
林淮风此刻带着妻女下堂，来到刚杀好的羊前，任由妻女们挑选，选中哪块羊肉，或是自己拿刀子割下来，或是使唤仆从拿刀子割下来，再交与下人，用颜色不同的彩锦包好拿去蒸熟。
在大魏，吃羊肉可谓是一种风尚。
羊肉算不上贵，贵的却是调料——也就是如今常见的胡椒。
胡椒可是稀罕货，这可是进口货，同时也是吃羊肉必备的调料。
即便是林家，因着医术闻名于京城，这样的大餐也不敢一年吃上一回。这次还是因着林旭，其他人才有口福尝尝鲜。
蒸好的羊肉送回来之后，要么自己动手或者仆从用竹刀切成一片一片，撒上胡椒，浇上杏酱，就可以开始享受。
不过也有吃不惯的。瞧，林泠人小，硬是闻不惯这羊肉的膻味，说什么也不肯尝一口。她捏着鼻子可爱的模样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无法，只能给她准备蒸好的猪肉，浇上蒜汁蒜泥，再用面皮包裹起来，一口吃掉。林清暗自揣度，倒是有些像今日北京烤鸭的吃法。
林泠虽吃不惯，但林溪却吃得开心极了！顺带将林泠的那一份也全部解决掉。
林清倒是没什么忌口，但这羊肉的膻味实在是有些重，这个时候又没有辣椒，单单只是胡椒去腥着实有些不够，不过她也耐着性子吃了几片，大家都吃得高兴，林泠年幼，没人会说什么，但若是她露出不喜的神色，只怕是会惹得家中众人不喜——快及笄的年龄，早已该懂事。
这时候倒是有些怀念现代的烧烤——重油重辣，将羊膻味遮盖得严严实实。
林清不是个喜欢强迫自己的人，实在是不想吃之后，放下手中的竹刀，等着大家饭毕才借着由头就离了席。见着林清离席，林旭同林淮风对视一眼，眼中的神色莫辨。
林清回到自己的院中，正打开医术没一会儿，只见得林旭端着一盘胡饼走进来。、
家中虽有小厮，但林旭在书院时并无小厮侍奉，也习惯了亲力亲为。
见此，林旭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眉目愈显温和。
“幼时祖父尚在，二娘最喜欢在祖父的药房里待着。听阿耶说，二娘如今也十分能干，自己接了好几桩疑难杂症，且都治愈了病人，显得我这做阿兄的，倒是有些一事无成。”
林旭将胡饼放在桌上，“我记得二娘往日最喜食胡饼，午膳见你没用多少，可用胡饼垫垫肚子。”
“多谢阿兄。”
林旭坐下，挥手让仆从婢子们都退下。
林清的房间门是开着的，林旭坐下的位置离林清最远。
“此次回来，二娘果真是变了不少。”林旭仍是笑着，只是拿笑容却不达眼底，依稀能够看出眸中复杂的神色，“阿兄知你此事受了委屈，别怪阿耶，徐家一个远房子侄当上了校尉，虽是从九品可也算入朝为了官，平身碰官身，赢面不大。”
听得此话，林清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想来原身担忧的也正是此事，她并没有受到落水之苦，这些她也不在意。
林旭将林清的脸色收入眼中，随后又宽慰道：“不过二娘也莫生气，春闱一试，阿兄尚还有几分把握。只要春闱揭榜阿兄若在榜，阿兄自会让徐家上门道歉！”
林清有些心惊，听着这便宜哥哥的话看来春闱是有些把握的，同时心中又升起几分慰藉，原来这家人待孩子们是用了心的。
原身的委屈他们都知道，也愿意尽力去弥补。
“阿兄，”林清拿起一个胡饼，这是林旭的心意，她至少不能践踏，她有很多话都在舌尖打转，可说出口的却是：“如今我没那么喜欢吃胡饼了，下次记得带蒸饼！”
林旭的笑意真了几分，颇有些宠溺，“好！”
待得林旭出了门，林清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其实有很多想问的。可她没办法问出口，如今她是林二娘，是以大家能如此看重她，可若是大家知晓她早已不是林二娘，她不敢去赌后果是什么。
宴席上没吃完的羊肉被腌制起来，这可是后半年的口粮。鲜肉价贵，对于一般的平民和中下层士族，吃研制肉的次数可比鲜肉多多了。至于鲜肉，那可只有贵族才能负担得起。
自那日林旭同林清说开之后，林清好几日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她得找人将心中的苦闷倾倒而出，可是府中的人没有谁能成为她倾诉的对象。
父母姊妹不行、贴身丫鬟更是不行。
林清无法每日对着她们宣扬人人平等，也无法从宋氏那里拿到她们的卖身契还给她们，甚至于她现在很少同白薇白芷说话，她做不到对上要求人人平等，对下要求尊卑分明，更是不敢宣扬所谓的“人人平等”。
在林家的这些日子，大家对她甚好，她不至于连累林家灭门。
但她实在是需要一个倾泻口——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害怕以及迷茫统统宣泄出去。
她实在是不想每日在他人面前装出一副活泼开心的模样，回自己院中之后则忧虑不已。
白芷白薇对着娘子的转变忧虑不已，她们不算是家生子，可陪着娘子也有数十年，她们眼看着小姐日日忧虑，人也连带着消减下去。
白芷机灵，她知道娘子心中有事，可这些事由不能对着她们讲，于是乎，白芷同林清提了个主意。
“去慈安寺？”
白芷点点头，“婢子听说慈安寺的住持可是得道高人，娘子心中疑惑不妨让他指点指点。不过……”
林清来了心思，“不过什么？”
“婢子听说想要让住持解惑，需要花些钱。”
林清让白薇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足足百两。
“可够？”
白薇白芷神色有些别扭的摇摇头，“不够。”
“无妨，我再同阿兄借一些。如此，我便先同阿娘说说。”说着，林清就起身准备朝着宋氏的院中走去，不过她回过头，对着白薇白芷道：“白薇白芷，谢谢你们。”
白薇白芷立刻朝着林清跪下，“娘子，可别折煞婢子们！”
林清将二人扶起来，又踏进自己的房间拿出首饰盒，从里面挑选出两只金簪，给到她二人手上。
“这是谢礼，你们必须收下！”
白薇白芷两人对视一眼，收下了。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房间。林家非官身，住宅自然得依照律法，林清的院子在内院西厢，宋氏的院子则是在东厢，至于林旭，他的屋子并非在后宅。
林清并未借着自己的由头说去慈安寺，而是借口为林旭拜拜，希冀他能一举高中。
宋氏考虑颇久，同林淮风商议一番，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西江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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