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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官张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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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没了?没了?啊??名字呢?告诉我们啊!”
听着卓玛与小喇嘛的哀嚎声,朝珠心情颇好地合上书,心道果然不能自己一个人受断更之苦。
“我知道为什么通篇都用无名氏来代指主角了,因为她原本的名字本来就不会用了,所以也就不重要了!”小喇嘛哀嚎完,恍然大悟。
卓玛怒道:“我还想看她摇身一变成了大小姐之后作威作福呢,原先又是流浪儿又是陪玩的,未免太过憋屈。怎么好不容易要出头了就没下文了?”
朝珠叹气:“没办法,整个吉拉寺只有这一本。”
“我倒是不在乎什么事业线身世线,只想知道无名氏和小少爷的感情线如何进展。”卓玛在大学上过写作课,对角色间的情感最有兴趣,“他们之后肯定还会再相见的,到时候就能好好谈恋爱了吧。”
小喇嘛难以理解:“恋爱?”
卓玛抚掌道:“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心机流□□和知晓她所有心机却照收不误的小少爷——半个青梅竹马——还交换了定情信物——天呐!小少爷肯定是男主!”
朝珠也赞同道:“确实般配。”
刚说完,余光里就瞥见张起灵起身往廊外走去。
“干嘛去?”朝珠扬声问。
“修行。”他语气如常,却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冷。
朝珠心想,故事讲完了,他怕是不爱听情爱之事,才这就要走。只是,不爱听便罢了,怎么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呢?
她看着张起灵踏入院中,坐在石头前慢慢凿刻。不规则的纹裂遍布,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汇聚交叠,结合成具体的形状。
两个小孩并没有注意到,仍在讨论无名氏与小少爷的感情戏该如何进展。朝珠起身出了游廊,在这些天他凿下来的碎石上落座,探头到他脸侧。
“张起灵——”她幽幽地叫了一声。
他目不斜视,眼帘半垂,玉般的面庞上覆下冷淡的阴影。
朝珠不死心道:“贵客。张贵客。张起灵!”
凿石声叮当作响。
装聋作哑是吧。
她叹了口气,望向澄澈的天空:“压~庙~夫~人~”
张起灵碰地扔下凿子,沉沉的目光斜过来。朝珠痛苦地忍笑,意有所指道:“听力分明没问题嘛,不仅没问题,还灵敏得很......”把她和别人的插科打诨全听去了。
“你究竟要说什么。”他开口打断。
“随便聊聊天嘛,别用这副表情对我——不叫你压庙夫人了还不行吗?我就是想着咱们都这么熟了,总叫大名未免太生分,所以呢,决定给你换个新的称呼。”
张起灵静静看着她。
“小官。”朝珠浅笑,“就叫你小官了。”
此话一出,便是良久的沉默。
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半晌才屈尊纡贵道:“随你。”
周身隐隐的冷意终于散了,虽然他仍是闷不作声、一如既往的淡漠,朝珠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人好像只狸猫。
整日都是睡不醒的样子,不爱理人,走起路做起事来轻手轻脚,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到极点。
她又回忆起病中那段日子。
在床上躺久了浑身难受,自己就披着毛毯靠在窗台透气。每每往窗外望去的时候,都能看见张起灵在天井下坐着。他大部分时间在漫无目的地雕琢石头,偶尔也会停下来,倚在廊边望着澄蓝的天际发呆。有风吹过他的碎发的时候,她身上毛毯的流苏也会随风而动,痒痒地划过指尖。
朝珠那时病得昏昏沉沉,却知道清晨所有人都没醒时,他会出庙去,过几个时辰再回来。她还知道他爱晒太阳,每次阳光落满庭院,就会休息得比平时久一些。他似乎也喜欢看日落,当残阳没入群山之后,如血的余晖浸染整片天幕,她就静静地趴在窗边,睁着迷蒙的眼睛,和他一起看过。
于是哪怕病着,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想,他好像也不是很像石头。他其实会笑的,也会不高兴——就像现在这样。
朝珠用不经意的口吻问他:“你觉得,小少爷是男主角么。”
张起灵:“不觉得。”
“好好好。我也不觉得。”
他侧目,“你方才分明说他们相配。”
朝珠辩解道:“我是说目前,目前看相配。说不准无名氏到了新家之后,有更相配的人出现呢?羁绊更深刻、一起经历更多事情、为她付出更多的人。那样的人才是男主角。”
“不是。”他移开视线,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她不喜欢,便不是。”
她愣住:“你不是她,怎知她不喜欢。”
张起灵不语。
朝珠说完才觉得懵,不知为何自己要跟他进行这番莫名其妙的对话,简直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她揉揉额角,把这种感觉甩开,转而思考他为什么不高兴。
大概是不喜欢无名氏与小少爷这对吧。自己从前在话本里看到不喜欢的情侣,也会觉得生气。她问:“既然我说的你都不觉得好,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与她相配?什么样的性格,她才喜欢?”
张起灵并不作答。
一直到朝珠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惜字如金地开口:
“废话特别多的。”
朝珠:?
“喜欢问东问西的。”
朝珠:??
“吵得人安不下心的。”
朝珠:???
朝珠指了指自己:“你不是在借此机会骂我吧。”
张起灵道:“你该吃药了。”
她心道不至于说我有病吧,一转眼却看见格桑端着药碗站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见她回眸,无奈地扬手示意:“都傍晚了您还没去膳堂,就知道一定是忘了时间,给您送来了。”
等朝珠接过,她又扬声往廊下喊道:“小喇嘛!上师发现你逃课了,罚你抄经五遍,明早乖乖交上去。若是交不上来,就挑水送去山窝子里。”
所谓山窝子,就是拉吉寺后山里大大小小的山洞。不少僧人住在洞里苦修,每隔几个月,庙里会派人挑水送去,顺便查看是否有人圆寂。小喇嘛哀嚎一声。五遍,明早之前,他拿五支笔一起抄都抄不完:“上师想让我去送水就直说嘛!”
卓玛嘲笑他:“叫你偷懒。要是在我们学校里,学分非得给你扣光不可。”
“啊啊啊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你知道后山有多难爬吗,石阶全在悬崖上,就一掌宽,单是上去都够呛了,这下还要负重......”
朝珠屏息喝完了药,一刻不停地摸进袖口,从里面掏出一枚纸包,拆开后捻起圆滚滚的饴糖塞进嘴里,满口苦涩被麦芽的甜味覆过。她这才活过来,笑着唤道:“来吃糖。吃了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两个小孩颠颠地跑来,小喇嘛张开嘴:“啊——”
朝珠照例扔进他嘴里。
格桑:“啊——”
朝珠扔糖。
卓玛左看右看,照葫芦画瓢:“啊——”
果然也被扔进一颗糖。
卓玛细细品尝。这只是用麦芽制成的最普通的饴糖,味道没什么特别,跟自己从小吃过的山珍海味根本没法比较。可跟着三人一起咯吱咯吱地嚼糖,竟显得这样寡淡的甜,比海外精品柜台里花哨的糖果还要有滋有味。
“每次被罚,朝珠姐都会分糖给我们吃。姐好!”小喇嘛半是幸福半是痛苦,“得,该用晚食了,我要吃饱点,明天好干活。走吧?”
格桑与卓玛抬脚跟上,却见朝珠站在原地不动,张起灵也恍若未闻。贵客一向独来独往,格桑早已习惯,便只问道:“拉姆,您不走吗?一起用晚食去。”
朝珠摆手:“你们去吧,我等会来。”
闻言,三人只好先行离去,庭院逐渐静下来。
油纸包粗糙的触感印在指尖,朝珠轻轻摩挲,目光落在张起灵白净的侧脸。他正默默地雕琢,似乎摒弃所有外界的声音,看着冷俏,又有些莫名的乖巧。
她心血来潮起了逗弄的心思,捻起一颗糖,状似无意地送到他唇畔:“小官张嘴。”
像街头调戏女孩的恶霸似的,语气怪不正经。也没想着他真的会张嘴接过,于是只伸过去短短几息,一晃就要移开塞进自己嘴里——
却忽地被人锁住腕骨。
她愣住,低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在腕间,冷意顺着肌肤相贴的部分缓缓蔓延,发丘二指落在她跳动的脉搏,竟有种连心脏都被握住的错觉。
张起灵偏过头,先是淡淡地瞥过唇边的饴糖,复而抬起眼睑,直勾勾地盯住她因惊讶而放大的瞳孔。那双墨黑的眸子静静的,像深不见底的海,叫人看不清其中暗涌的情绪。
微凉的呼吸喷洒在手背,过电似的带起一阵酥麻,朝珠不适应地缩了缩,下意识想挣脱开来,可钳住她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他俯身。
瞬间。
张起灵垂眸含住那颗糖,柔软的唇瓣擦过指尖。
朝珠浑身一抖,腕上的桎梏松了,她连连后退几步,呼吸急促,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大脑已然一片混乱,各种思绪混乱交织,最后竟组成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想。
原来再冷清的人,唇也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