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时会想到“时间”。当喧闹暂去,她开始听见时间的流淌声。她躺在椅子上,放任细流淹没。 夜阑人静。不太静。她开了阳台的单门和窗户,尚有柔和的风声,街道的车马与人流声隐约可闻。她自己选的,街景,价格友好,一举两得。楚殷雀躺在床边,闭着眼,腹部感受着来自掌心的温度,静静消化。一个钟头以前她吃下了两份小馄饨,回来路上顺道买的,因为带了蛋糕,后半程她走得更快了。 沿途吃下的风说不出味了,是在进门时候,拆出小冰箱隔板的时候,抑或是心急似浪吞下尚热乎的馄饨时的时候……反正不是躺下的时间里。它像露霜不知了所踪,如抓不住尾巴的云际,融化了,融入了,找不到了,又趁人不备再度出没,带着记忆触摸不到的味道,化为差异时间里的相似体,如同幽灵般随机游行。它钻进楚殷雀的鼻子,侵袭了她的嗅觉,再是听觉,然后是在眼皮着陆了,旋作笔尖柔软地开始了催眠意识的描绘。 良久,楚殷雀翻了个身,晃晃悠悠坐起来,舒展了下肩部。过了半分钟,闷在被子底下的手机开始震动,楚殷雀借着伸懒腰把手机捉出来,慢条斯理地起身,边走边按掉闹铃。按了两下。她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207,207,代号美味的207……”她用脑海随机钻出的无名旋律胡乱填词,哼着的音调能走到两级地带。 对于她,旅游的一个放松点是不用叠衣服。铺在另一张床上可以,挂衣柜里也可以。是数量的优势,她客观评价,以免被懒怠看穿。不过“偷闲”不也正是旅途的趣味?她弯低腰,掀开行李。几个收纳袋铺在最上面。鞋袋是今早拆出来的,鞋子——楚殷雀扭头去找——在梳妆椅旁。先收进去吧,傍晚坐那吃饭就险被绊倒。她转身去牵那双红底的黑白小高跟,余光带过留缝的阳台门。风中有儿童的歌唱声。她跟唱起来,回到旅行箱前,把翻乱的物品重新理好。而后她蹲在原地,片刻失神。歌声飘散在街的另一头,有个瞬间楚殷雀仿佛都想不起刚才唱什么了。她从行李箱一个布置妥当的柔软角落里翻出一把木琴。是那种彩色的玩具琴,有15个音,一些琴键的边缘生了锈,整体仍是明亮的,留下更多是好好保管的痕迹。围着每块钢片边依次涂绘了组成彩虹的颜色,中心空白处有对应颜色画的小熊和音符。 楚殷雀抽出木槌。 Do, Do Re Mi…… 击打的力度没有露怯,从低到高划过一遍,楚殷雀在清脆的琴音里,微微翘起嘴角,磕磕绊绊地尝试敲出那首路过的歌曲。她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但自认尽力了。她捧起木琴,小圆槌在琴片上琢磨着,踱到窗边。天早就全黑,街海浸在一片深蓝里。夜归的鸟在天空掠过一道灰白。楚殷雀就在窗前的小沙发坐下,挨着阳台,又试探性地敲了几下琴片。琴声微哑,但觉得音量正好。她向半开门的阳台看去,而后放下了这个注意,再次投入弹奏。 “mi mi mi fa sol mi re……” 她弹完一遍后又弹起第二遍,结束后有些呆滞地望窗外。风竟然带着甜味,令人想起夏天风扇前冰凉的瓜皮。也许这也是近海的馈赠,陆地生起的风在去往海面途中带上了人烟的气息,不再是原始萧瑟。都很淡,吹不进心底,旋律还在那里飘转;又快,不给人抓住的机会。 La。 楚殷雀又敲了一声。痴人拳中空空如也,和自己说起过去来倒是没完没了。分蜜糖的匙羹,隔去热温的水井,难解的拉绳翻翻绕绕,拱了两下后大懒猫抱住毛球翻了个身,后足一伸就把毛球蹬了过来……她毫无律感地又划拉几下,忽然,她听见外面传来有点闷的吉他声。 开始她以为是错觉,是回来途经的街头演唱也从记忆里跑了出来,直到几秒后,吉他声再次响起,她走出阳台。 ——在旁边。 “……la mi re do do” 嗯? 空气安静了,在吉他第三遍弹奏后。 楚殷雀扯掉空气中缠绵过来的来历不明的胶水,急忙返身拿木琴,快快敲了下。马上她听见拨弦的声音。楚殷雀呼出一口气,在房间和阳台的交界慢慢蹲下。在这方面她是麻瓜一个,必须努力思索。 “sol sol, do do, re do re do…re mi, sol fa mi do si do re do” 弹完后紧张感油然而来。阳台是相连的,入住那天她就留意到。这是个带斜角的阳台,两边筑墙,中间围栏上封了窗,有点像坐在轿车前座,侧过去可以看到大海。两面墙上有一个方形的小窗,木窗框边长约一尺,中间贴了米白色的窗纸。窗环扣了锁——据说开启后另一侧也有一扇同样的小窗,楚殷雀从一张钥匙旁的提示上读到。窗此刻与前日无异,干净得看不见影子。楚殷雀用手摸了下身后干爽的地板,伸直腿坐下。抬头能看见夜空,稀疏的星星,由不同形状组成的星空。肉眼尝试连线。吉他弹起歌。 是一首英文歌,叫《超市的花》*。 “失去”在永恒的花园流转漫步,拉着人畅聊它上一次找到你的事迹,比如装满热水却要倒掉的热水壶,比如从衣柜搬出的衣服,踢进床底的拖鞋……是个残忍的坏家伙,却坚称与“珍惜”形影不离,情同手足。就这样,楚殷雀在和这个无赖的对话中,安静听完一首歌,在星星的凝视下,凝望回去,用了两只第五个音符回应,收到一个柔和的扫弦。九点多了。她侧耳细听,跑去从冰箱拿出蛋糕,在边上的茶水柜打开。蛋糕还有一半。她饭后就和自己庆祝了,并切了两块给敲错门的旅人。 代号207。楚殷雀从这暂未命名的蛋糕中又切出两份,剩下的一股脑铲进自带的保鲜盒,扣好放回冰箱。这一套动作她完成得麻利果断,随后从包里抽出支油性笔。她摩挲着笔杆,拔出笔在蛋糕盒顶认真写上: “今天的生日蛋糕。相识是缘,望莫介怀=D” 她把缠绕在生日皇冠上的礼带抽了回来,动作没有停顿地绑好,一边穿外套一边留意阳台的动静,接着拉上衣帽,提起盒子往房门走。走廊无声。楚殷雀把房门推到尽,走到隔壁房间旁。她弓着身,蹑手蹑脚,把蛋糕盒规规整整放在地毯上,然后退至墙边,按了两下门铃就窜回房中。 隔音不差,关门后楚殷雀也不当守门员了。她静坐一会儿,阳台传来声响。 有人在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