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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三条路(天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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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的指控太严重,落在地上仿佛溅起了千钧的重量,让整个金陵城哗然。
“吴淖……枭雨……”
户部尚书陈粟在陈府院子里敲着石桌,他看向旁边的侍从:“现在吏部没有尚书,正是混乱的时候,你用我的关系去调查一下这两个人的出身。”
侍从很快呈了上来:“老爷刚刚吩咐的时候,下面的人就已经在办了。”
跟着陈粟来到南乾的都是义门陈氏的老人,作为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横跨前朝晏,现乾两个王朝的名门,一些下属的反应速度比官场上的小官还要迅速。
陈粟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那两个名字。
两人全都是世家出身。吴淖出身于姑苏吴氏正脉,是名副其实的世家二代,而让人意外的是,枭雨也是吴氏出身,只不过是旁枝,当年为了避嫌乡里的主考官改了个姓氏随母姓。
“不妙啊……”
谁不知道太子一党的官员近乎全都是世家大族的出身。
天幕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在疯狂隐瞒的真相揭露了出来,整个朝堂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呢。
尤其是三皇子党,坚定的天幕推崇者国师绝对不可能放过这次重创对手的机会。
云行殿,云起帝直接将手中的茶杯砸到了太子身上。
他虽然天天都在炼丹,但是对于朝堂上的官员的来处出身心里和明镜似的,瞬间就对上了号,知道自己要砸谁。
太子跪在地上,抖的更厉害了,他是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来述职,就偏偏撞上了天幕,撞上天幕也就算了,偏偏天幕还把世家众臣在江南的乱象全揭露了出来。
云起帝依旧一句话都没说,继续看着天幕上播放的东西。
另一边,姑苏城。
吴氏?吴氏已经开始试图改姓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将党争乱象揭露出来的人,不是三皇子党的那些寒门子弟,而是自己家里的公子。
“造孽哦,祖坟炸了啊……”
吴父看着天幕,只想把那个什么都说的傻儿子的嘴巴给缝上。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吴淖感觉自己要被气死了:“就由着这里这么乱下去,然后我们也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吗?他们斗成这样,代价全都我们吃了,那我们为什么不就去金陵,去吏部,去督察院,大不了最后去午门——去问问朝廷!还有法理在吗?!”
枭雨真的有点没力气了:“你先停,我知道你义愤填膺,还吏部呢,你看没看到,君右丞的血还在堂上没擦干净——而且我们现在跑也来不及了,巡抚大人……六皇子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我们怎么跑?”
“又出事了,又出事了!”
两个急得团团转的人还没有思考出来解决办法,就听见一个家丁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大人——大人们!按察使召各位大人上府上急聚!”
枭雨闭上了眼睛。
两人急匆匆冲去了按察使的府上,却发现府上并没有聚集江南各地的实权官员们。
他们是唯二来到这里的客人。
枭雨闭上眼睛又想晕倒,被吴淖死死驾住:“你别晕啊!你晕了我怎么办啊!”
枭雨:大爷的这傻子该傻的时候不傻了!我晕了你就带我去找医生啊!
按察使已经在堂内恭候多时了,他看上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但是吴淖和枭雨共事已久,自然知道对方慈眉善目下是多么可怕的蛇蝎心肠。
徐琅那三百万里,估计有不少都是这位贡献的冤假错案榨出来的。
这位老上司没和他们废话,只是先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下徐琅真不是东西,辜负了君和,陛下,还有他对他的期望,然后把一张纸抖出来递给了枭雨。
枭雨看了看那张纸,脸色顿时从黑变白从白变绿,像是打了五色挑染盘。
“枭兄弟,签了吧,以本官做了三十年刑名的经验来看,你签了这东西,整个江南的乱象就可以结束了,是大功一件啊。”
按察使悠哉悠哉地继续品着茶,看上去完全不觉得把那张纸给枭雨有哪里不对。
吴淖看枭雨呆立的时间太长,连忙凑过去看,断断续续地念了出来:“罪臣临安知府枭雨伏阙认罪疏……”
吴淖狐疑地又看了枭雨一眼,这张认罪书上完全是枭雨自己的笔迹。
他继续念下去:“臣翔谨以戴罪之身,顿首再拜于丹陛之下:
徐琅一案,府库亏空计三百万七千两有奇。刑部会审追查,账目混沌难清。罪臣今日当坦白于圣听——此皆系罪臣一人所为。”
念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吴淖的声音都变调了:“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我靠你什么时候干的,你都不告诉我,我还在这里和傻子一样和你说自己遇到的不平事——”
“你就是个傻子,快闭嘴吧!”枭雨忍无可忍,直接一手刀砍在吴淖的后颈上,可惜这人皮糙肉厚,完全没有被砍晕。
这封认罪书绝对不能签,这帽子太大了,他绝对不能认。
枭雨咬了咬牙,决定先晕为敬,一晕反正就签不了字了。
可惜两边随侍的人反应更快,他人还没倒下去,冰凉的茶水和掐人中的手就聚了上来,硬生生把他给疼醒了。
枭雨只得睁开眼睛。
“枭兄弟还是快认了吧,就当在任期的最后时刻造福一方百姓。”
按察使还是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气得枭雨牙痒痒:你怎么不说我临安知府当的好好的,为什么变成在任期的最后时刻了呢?
吴淖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突然开口:“枭雨,是不是你干的?”
枭雨能说什么?按察使还坐在上面呢,他说是也是是,不是也是是。
但是吴淖却好像罕见地长了脑子:“你既然不说话,那应该就不是你,你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的态度一向是没什么好不认的——既然不是你做的,凭什么认?”
他挡在枭雨面前,抬头看向眼前的按察使:“长官,你我都是刑名出身,‘笔下勾决,笔下超生‘,这还是我……下官入职的第一天您告诉我的,您现在却……小心‘察狱如观火,失慎则自焚’啊!”
按察使却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吴淖:“吴副使,你是凭什么底气在这里和本官逞英雄呢?”
吴淖真的开始思考了,按官职他完全是按察使的下属,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对长官的事情指手画脚,他思考了一会儿,居然喊出了几个字:“家父姑苏吴氏吴诚!”
姑苏吴氏三代从官,世代入仕,是大乾有名的世家大族。
如果官职无法约束,那么世家呢?
吴淖天真地想。】
……
沉默是今晚的金陵城。
不,是今晚的全南乾。
天幕高高在上,整个金陵城都看的清清楚楚,除了金陵城之外的地方,只有某些官员或者各行各业名流等人能看到。
偏偏这里面有吴家人。
吴父吴诚心想,祖坟果然爆炸了,他错了,当年就不该逼着吴淖学习考科举最后还给他买官买到按察副使上去的。
他为什么能看到天幕,他要是看不到就好了,那就可以自欺欺人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虽然天幕里播放的是未来,而现在确实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哈哈哈——!你父亲是吴诚有什么用,别说君和都死了,你父亲当年可是花了万两在我这里买的官职——如果再这么天真下去,一会儿你来替他签。”
按察使又敲了敲茶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吴诚那人挺精明的,怎么有个傻子儿子。
吴淖还想再说,但枭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上官可否给点宽限时间?”
枭雨的声音有点沙哑:“至少给下官遣散家中族眷的时间……下官三日后一定来签。”
“看在曾经同僚一场的份上……一日后,没得商量。”
按察使悠哉悠哉地吹了下茶末,挥挥手让枭雨退下了。
吴淖咬牙切齿地还想去说什么公平,但是被枭雨拉着领子直接拽走,一路拽回了枭雨的府里。
路上的马车还颠簸的厉害,枭雨绝望的想:上面是恶官,下面是刁驿,同事还是傻子,中间的干不了一点。
“唉?你府里的园人这是在干什么?挖土种新花吗?”
去议事堂的路上,吴淖指着花园里的园人道。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是在给咱们挖坟!”
见枭雨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吴淖连忙举手投降:“我这是见您老着急,给您转移一下话题,怕直接讨论刚才的事情您听了心烦嘛!”
“我不听难道就不用心烦了吗?!现在囚车已经等着我了!你也跑不了!”
枭雨快被气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们成牺牲品了,他们能放弃我肯定也能放弃你,吴氏因为不重要,因为比不过其他的世家大族变成了第一个被放弃的世族,接下来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现在为了搅浑贪污案的水就只有一步棋了,不管按察使头上是不是皇子,都甭想着自己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吴淖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什么棋?”
枭雨:“只有更大的罪责能取代现在上头的视线中心,通海匪,或者通北乾,通朔。或者让他们两个三选三,直接全部带走!”
这下连吴淖都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都是他们逼的——他们该死!我要去见六皇子……能不能把自己的命保下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枭雨顿了顿:“虽尘介之微,扬而裂金仙之袂。我不信整个朝廷没有人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枭雨斩钉截铁。】
金陵城中的某些官员听到这句话,都抬起了头。
他们都是在两党党争下分外痛苦,又身怀底线的人。
对啊……一样的想法。
太子党代表的世家贵族固守传统,三皇子党代表的断乾之乱中新兴的寒门却也只重金银享受。
朝堂向来不缺不同出身的有识之士,他们都在想着:有没有,有没有第三个选择呢?
为什么他们只能从两个同样糟糕的东西中选出一个?
哪怕第三个选择是个傻子……
哪怕第三个选择是个傻子。
那么……
傻子会回应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