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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冥苍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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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绿水,人闲马慢,河边的杨柳已拖着它长长的发丝,撩了这河水近十载,鸟去莺回,梨花遍野,银城的边上也算得上是安乐祥和。
走过这长长的幽巷,到银城中去,便又是另一番景象,只听那人说:
“ 此城乃是大银城,成道国最富庶之地,无其二,此街乃是华黎街,银城之最悠闲之地,亦无其二。”
至于此人,是个无名小卒,且唤他个白话仙,此人乃是个说书的,在此地说了整整二十又五载春秋,衣裳还是破衣裳,头上仍簪着那根朽木枝,但茶客倒是一波又一波。
而今的银城乃是个富庶之地,放眼望去,皆是无尽之繁华,见此突兀,必是这说书的无疑。木桌一摆,蒲扇一摇,倾茶而尽,你且听他细细道来。
“话说这上古时期,妖邪频出,天道尚未将人间肃清,凡人作为不能吸取神灵精华修炼的“弱者”,在六界处于底层。可人间为所天道庇佑,每逢大祸,必降神使入世,护吾族渡过灾难——”
上古,百乱纪。
“——阿母!——啊咳”
小女孩重重地摔在荒漠里,脸被沙土糊去一半。她连忙护住腰间的口袋。
“——吼吼吼!”
那个“浓眉大眼”地喷火怪兽眼看要将火喷向小女孩,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支自天际而来的箭射穿了喉咙,倒地时掀起的尘土活像一堵拔地而起的墙。
小女孩艰难地从沙土里起身,继而抬头向箭飞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无数披身彩翼的玄鸟一族,赤翎作箭,在那怪兽倒下的地方燃起了浓烟。很快就被玄鸟分食殆尽。
五行相噬,凡人勿探。
她最后看一眼那伤她阿母的巨兽,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
随即低头,握紧手中的东西,连忙起身向家跑去。
“家”要穿黄沙而过,远离巨兽们的地盘,但又不至于一眼望不到,方便人族去肥沃的土地上捡食浆果。
穿过大荒漠,便要从地下的沙道走,要躲过盘旋在高空的鹰和危机四伏的沙。沙道很深,直通地下的水源。
萤提着用萤火虫做的灯一路向下,走了八十一步,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是家。
穿黄沙,提萤灯,照暗泉
踏八十一径而归家,家在靡靡暗暗的地下。
地上是神兽们生存的地方,天上是神鸟的地盘
诺大之世,卑微而弱小的人族,连一条向外觅食的路也没有,山顶的花香都不愿飘往地下。
小女孩神色慌张,披着月色进了沙洞,若不是阿爹与兄长早在巨兽的脚下化为尘土,又怎么会让她到外面去找食物呢?她瘦小的身躯,微弱的力量甚至拉不住滑向崖底的小伙伴。
她小心翼翼的攀上木板,向暗河对岸的阿母划去,手上的伤痕在刺骨的水中画出一道道红晕。
同行的昼被巨蛇吞噬的画面一遍遍的在她脑海里放映,
“走啊!拿着草去找你的阿母!”
“昼!......不要!呜呜呜呜呜......”
“别回头!快跑!”
昼手中的格桑花同昼一起进了巨蛇的肚子,在糜烂的胃腹中迸溅出汁液。
萤最后看到的,是在大蛇唇齿中的那一点红,她鼓起最大的勇气跑回去为她的小伙伴捡回骨笛,和着泪水和血腥跑进狂风里。
从昼往夜,跑进隐蔽的地下。
她小声地呜咽着,还是被河对岸的女人听到了
“萤?是萤吗?”
躺在石头上的女人问道,萤连忙划了过去
“阿母,”她握住女人干枯的手
萤看着她的阿母,眼前渐渐模糊,强止住抽泣声,将楹草从袋中拿出
“阿母,楹草我取得了,”她将女人的手拉着触碰到楹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等日出了....等日出了我们...我们就去找族长。”
她颤抖地抚上女人的眼睛,枯叶下,是火毒从眼角蔓延至脖颈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阿母一定会好起来的”小女孩再也憋不住,泣不成声道。
“萤不哭,昼没了是不是,”女人虚弱的嗓音带着苦涩的泪意
“没事没事,阿母给你讲,昼还会回来的,他离开的地方会长满格桑,等格桑花的香气最盛的时候,昼就会回来了”女人的脸上都是泪水,她掐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上的唯一一点肉,纵使已经没了知觉,也要强忍着将故事讲完。
“萤,阿母的阿母说,我生在一个万年不遇的晴天,晴便为我名,你生在一个萤火漫天的夜晚,你名为萤。”
“你的昼哥哥,生在最好最好的黎明,他会在一个最好最好的黎明遇到他的阿母,所以萤不哭,昼只是去陪他的阿母,我们好好的等他回来。”
萤伏在阿母的腿上,将自己蜷缩成团状,泪水打湿了阿母大片的衣物。
凄凄道“阿母,地上可以看到星辰,萤想去地上,萤想带阿母去看星辰....”
晴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抚摸着萤的头发,洞内萤灯灿若星辰。
黎明自天地之东起。
萤拨开阿母额前的碎发,从头往下细细查看,火毒腥红的印记已如蛛网般爬至阿母锁骨,等到胸前,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恍然间眼泪又要下来,萤连忙憋了回去,决定去找族长,族长一定有办法,至少他给过我们生的希望。
萤刚出生时,正是人族最潦倒的时候。
天地万物皆有灵长,或属火行,或天生双翼,或可御水,或长于万木之精华,受一方水土庇佑,只有人族,弱小如蚁,除灵智外,无甚长。
可生于动荡天地,灵智也得有命使,在绝对的力量压迫面前,人族只能逃。
从一片大地逃往另一片大地,为了躲避五行巨兽的抓捕,族长带领大家逃亡于地下。
幸而猛虎相斗,祸不及蝼蚁,才堪堪躲住这几年。
族长数次为人族冒险,探索出了最合适的路径,带回来许许多多沃土上的信息,草药,水源,躲藏的地方,为族人定下规则,打理好地盘,为此他丢了一条腿,却成为人族里最高大的人。
萤趁日头最盛的时候去往人族的聚集地,一片不时裸露的湖泊周围。
第一个族人发现她时,惊恐地叫了起来,自从萤的阿母中了火毒后,她就成了被诅咒的人。她们搬往远离人族聚集地的另一处,成为避之不及的厄运。
萤身体有些颤抖,火辣的太阳足以蒸干她身体里的水分,她晃荡着走了几步,突然脱力跪了下来,
“求族长救我阿母一命,萤愿舍身为引,助我族祈天....”
说完便晕了过去。
萤在昏沉的意识中想起了阿母带她逃向西方的时候,在那个静谧的夜晚,如沸的繁星撞进了她的眼中,从此她的眼中再装不下黄沙和萤火,一心向银河。
那时人族不停地在寻找她们,传说中沟通天神的“扶桑”,萤生在夜晚,生在萤火满天,生在陨石落下的夜晚,陨石砸向了青狮一族,灭掉了人族在大漠中最大的威胁。
“天神降临,庇护我族!”
“天神降临,庇护我族!”
不知是谁起了头,声音像波纹般散开,一直涟漪到有人发现萤不再“显灵”的那天。
萤自幼便被带着外出沃土,以彰吉祥,但带着萤外出的人最后回来的寥寥无几,有人开始憎恨这个“扶桑”神女,她们的丈夫或儿子全因保护“神女”而死,她们不能再看着其他人白白送死,于是言论又如波纹般触壁而返,一浪一浪,悉数拍在了萤的身上。
“神女沟通天地,只有用神女祭祀,才能求得上神庇佑!”
“恳求神女垂怜我族!为我族求得生路”
“恳求神女垂怜我族,为我族求得生路”
萤在族人的跪拜下哭了起来
“阿母,我要我的阿母!”
族长连忙将萤抱起,他没有看萤,他只是抬头看见了顶上的黄沙。
晴趁着夜色带萤逃了出去,可数次被族人找回,直到晴为了崖上的果子而中了火毒,那形同瘟神的病症,她们彻底被族人抛弃,彻底获得了她们的自由。
“只有族里的药草有希望救救我的阿母,我必须回去。”
萤从星辰万里的梦中醒来,回到了黄沙顶下。
她的族人全都跪在她面前,一如那个“神女”降临的夜晚
“天神扶桑,吾等要人间。”
“天神扶桑,吾等要人间。”
萤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黄沙顶,到达澄澈星空
“阿母,我也要人间。”
族人跟随萤去到她们住的地下,晴泪流满面
“萤,是你吗?快到阿母这里来,你带了什么人来?”
“阿母--------”
族长拦住萤,杵着拐杖抢在她前面一步,跪了下去。萤的眼泪止不住的留,那是她族的信仰,千秋不灭的神,而今跪在她们母女前,求她们给人族一个人间。
“晴,我族有愧于你。”
晴愣了一下,好似没有听到,只是声音却颤抖了一下
“萤,到阿母这儿来。”
萤连忙过去跪在晴身旁,
“阿母,”
“族长,我们不欠人族什么,求族长放萤一条生路吧”晴搂紧萤,把萤往自己怀里带。
族长跪地未起,
“我已然如枯叶,但人族不应绝于此啊!”
“即便那只是一个传说-------”
“对!即便那只是一个传说!”
萤被突如其来的呐喊吓到了,往晴身上靠了靠
“晴,萤已与你生活数年,你脸上的火毒至今未散!萤即使不愿祭天她又有多大的可能活下来!”人族中的一位妇人嘶哑道
“我的儿子昼至今未回,你心疼萤,我们就不心疼我们的儿子吗?!”
“晴,求你们给吾族一个人间吧,你要是觉得不值,大可以用我这条老命去陪葬!”
“求神女给我们一个人间!”
石床下的骨笛,昼的魂归之处,萤不禁想要伸手去够,却被阿母拦住。
晴声音颤抖,她摸索着碰到了萤的脸,好似透过眼上蒙着的白布看进了萤的眼睛,眼上的白布被血染红,清瘦的哭着脸痛苦地扭成一团,像一块破旧的抹布。
“萤,阿母骗了你,阿母并非生于万古不遇之晴天,阿母的阿母在洪水中生下了我,人族需要晴天,正如现在人族需要萤火-----你一样。”
晴脱力般地从石床上跌落下来
她爬到萤的脚下磕头
“阿母对不起你!阿母有愧啊萤!”
萤连忙跟着跪了下来,伸手去扶晴
“阿母,族长是我带过来的,如果萤真的可以祈到天神,乃萤大幸,定愿护我族生生世世!”
平旦寅时 ,暗澜渠。
篝火在夜幕下升起,月光相映成趣
萤看到的今夜的星空,繁星如沸。
她穿着她短短一生所看到过的最美的衣服,衣服上绣的是山川与朝锦,还有她未见过的格桑花。银冠在她头上反射着星光,随着她的步伐丁玲作响。
她一步步的走上火台,祭坛两边是族长斩杀下来的玄羊首,大祭司口中念着无人知晓的祭词。
“天神扶桑-----”
“上神火架------”
厚重的声音,巨大的鼓声,从祭台两边传来
“吾族之众-----”
“跪九天神女-----”
“天神降临,庇护我族-----”
“天神降临,庇护我族-----”
萤被绑在火架上,她不敢睁眼,她的阿母在地下不敢看她,泣不成声。
她鼓足勇气睁开眼,望着亲手把她送上祭台的族人,缓缓开了口
“天神在上,
河川生灵在上,
人族女萤,愿以身为祭,
求得天神庇佑,为吾族得人间!”
“起火-----”
萤闭上了眼睛,燃油糊了她满身,随即是钻心般的疼痛,在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啊啊啊!!”
萤止不住嘶喊,她的声音变得粗哑
“-----诸天神灵,吾族要人间!”
“------诸天神灵,吾族要人间!”
..........
火势汹涌,萤的声音渐渐弱了,她的族人低头跪地,是个亲近大地厚土的姿势。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在自顾的烧。
突然,天边月光洒落,一人自月下而来,萤的目光追随而去
月如银灯,到底还是照不清那人的双眸,丧葬面具倒是青面獠牙得清清楚楚。
他伏身往下看,月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是个萤火漫天的夜
萤痴痴地看着他,清澈的瞳孔中折射出粼粼的光,虔诚得几乎带着信仰的颜色。
他们隔着烟雾对望,萤在熊熊大火中渐渐失去意识------
我们的声音真的能穿透八十一径的土地吗?
真的有为人族举起火把的神吗?
可是神呐,我的阿母在地下。
恍惚间 ,萤闻到格桑花香,淡淡的,
像清晨刚化开的雪,冷冽而动人。
暗道尽头的不远处,鸦青色的天空使明月显得清澈,为人族嘶哑地呐喊盖上黄昏。
雾失林颠,月迷津渡
是个顶好的无明夜。
月色淡了 ,火燃尽了。
萤,第一个亲眼看到神的人族,在灰烬中被风带至山顶
可格桑花没有冷冽动人的香,
萤就靠着阿母口中一朵带香的格桑花,走完了从未有过花的一生。
晴听着人族给萤写下的判词,血泪染了满手,她无声地哭着,心中呢喃----神呐,在遥远的苍穹下,为我的小女孩开一朵淡香的格桑吧。
(此处省略一万字明天补)
那人暗蓝色长袍上金纹涌动,像是活了一般,周身雾气凝滞,
他并未看向跪地的人族,只是打量着月光,许久便言
“妖兽横行,屡犯他族边境,行事凶残,毫无悲悯可言,吾见人族倾族之力抗争,上天有怜,特降福泽以庇,保我族类,自立于天地之间。”
声音温良,却震耳欲聋。
(此处省略一万字明天补)
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向下看去,无数生灵栖息过的土地就像一片由年华滚滚的风霜铺成的桐棕。浅绿色的高地平原与深绿的峡谷像海面的波浪般此起彼伏地镌刻在蔚蓝的天穹之下。
人族的地下洞穴,一滩滩积水的洞口如同墨点般隐匿其间。
早在天地初开的数十万年前就已冷却的岩浆上覆满了格桑花,带着无数种子的白色绒毛伞四处飘荡,宛如清晨刚起的雾。
人们劳作在第一缕晨曦到来之前。
神明在上,这就是你画下的人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