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天才》砚瑜

9、第九张乐谱

　　护工是个耿直到有些固执的女人，讲话很少思考后果，只管她认为该如何做，想好就绝不退让，她不仅没有将CD拿给唐曦的意思，甚至像是互宝一样将其藏到背后。

　　护工表情严肃到带着点紧张：“唐小姐，我不能替奶奶做主，您还是等奶奶醒来，您亲自问她是否愿意吧。”

　　唐曦十分理解护工的决定。
　　护工与外婆朝夕相对，她才更像是那个不值得人在意的外人。

　　外婆别说把光碟借给她，不埋怨她许久未出现都是正常，甚至........她觉得外婆说不定早就不记得她是谁。

　　是啊，一个五六年不出现的外孙女，开口就问她要东西，要的，还是她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唯一的慰藉。
　　她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却不觉疼，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笑容：“好。”

　　护工见唐曦松口，立马感到如释重负：“唐小姐理解就好。”
　　她好像生怕唐曦反悔，连忙将CD塞进抽屉锁好。

　　唐曦轻点两下脑袋。

　　宋星垂知道唐曦的性子，但凡有点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内耗，屁大点事在脑子里转个圈，多半会成为天大的委屈。
　　她没有在此时戳破，但今天来之前就打定主意，多少得改变一下状况。

　　她看向护工问道：“莫阿姨，奶奶一般什么时候醒来啊？”

　　护工看了眼紧闭双眸的老太太，又抬头看了眼挂钟，思索片刻回答道：“你们来得实在不巧，奶奶刚吃过那种让人脑子昏昏沉沉的药，一般不再睡上个把小时不会醒来的。”

　　几人刚点头，护工又开口用不确定语气问道：“或者，我把奶奶喊醒吧，她念叨好久想和人说话，但.........哎。”

　　在场三人都能理解护工的话外之音。
　　一个日久天长住在精神病院的老人，别说较远的亲戚了，就连子女都不一定经常会去看。

　　“不用不用！”乔恬不假思索回答道，“我们是来探病又不是来折磨人的。”

　　宋星垂握紧拳头轻敲她的后背：“你说什么奇怪话呢？”
　　乔恬理直气壮：“奇怪吗？我觉得我完全站在外婆健康的立场考虑诶。”

　　唐曦看着两人‘争吵’，糟糕的心情瞬间好上不少，她笑道：“恬恬，星垂姐，我们要不改天再来吧？”
　　她下定决心无论自己和母亲的矛盾走向何处，她都改好好对这小时候给过她温暖的年迈老人。

　　谁知两人异口同声拒绝：“不要。”

　　宋星垂甩了一把黑发，朝挂钟方向扬扬下巴：“现在才下午一点，外婆最晚到个四五点肯定醒来，她还要吃饭呢，对吧莫阿姨？”

　　护工点头道：“对的对的，晚餐一般五点多送来，奶奶四点左右肯定醒，我们每天这个点都要在走廊里晃几圈，要是天气好，我还会和奶奶一起到花园里走走呢。”

　　唐曦惊讶道：“外婆原来可以离开住院楼吗？”
　　宋星垂无奈点点他的额头：“曦曦，这是医院不是监狱，不让患者随便出去也是基于安全考虑，如果有家人或是护工陪伴，当然能随便下楼啦，只是如果想要离开院区，怕是还得提早办手续，对吧阿姨？”

　　护工连连点了两下头：“是，其实奶奶的病情并不严重，只要喻夫人——”

　　护工饶是再迟钝耿直，也知道有些话绝对不能说。
　　她咳咳两声，表情尴尬地看向眼前众人，连忙解释道：“哈哈，我又不是医生，都是我瞎猜的，你们可别当真。”

　　真是护工瞎猜的吗？

　　唐曦突然感到心跳有些快，脑海里又冒出些许与医院无关，但与外婆息息相关的记忆来。

　　*
　　唐曦的父亲与母亲不总是争吵。

　　她的父亲是圈内公认‘顶顶好’的绅士。
　　所有认识他的人，没有人不夸他宠妻爱女。

　　在唐曦的记忆里，母亲即便从不给父亲好脸色，父亲甚至从未对她有过重言重语，所以他们几乎不会吵架。

　　但有一次，父亲和母亲谈起关于外婆的事情。

　　吃饭间隙，母亲突然放下筷子。

　　她看向父亲，语气像是在通知：“我打算把妈接到家里来。”
　　父亲面露难色：“小霁，我们家里空房间这么多，多个妈和护工也没什么，只是.........”

　　母亲面无表情：“唐光耀，我没在问你的意见，你如果不想见到我妈，大可从这个家滚出去，毕竟你能拥有现在所有的——”

　　父亲头一回摔了筷子：“够了！”

　　下一秒，他立刻因为自己的愤怒感到后悔。
　　他抿抿唇，再次好言好语：“你想过曦曦吗？”

　　母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霎时有些沉重。

　　唐曦其实很想开口说，

　　‘我也想让外婆住在家里。’

　　可父亲总是能先一步将她的话堵住。
　　他抹抹湿润的眼眶，走到她的身后拍拍她的肩膀，看向坐在对面的母亲，

　　“小霁，我和曦曦都知道你母亲那样你很不容易，可曦曦是一个这么挺话的好孩子，你就非要她忍受那些委屈吗？”

　　他说完立刻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她问道，
　　“好吧曦曦，那毕竟是你妈妈的妈妈，她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爸爸知道你能理解的，对吧？”

　　唐曦不明所以轻点脑袋。

　　父亲呼出一口气，笑道，
　　“爸爸就知道曦曦是个好孩子，但是曦曦记住，但凡学校里有人因为这个欺负你，或是对你说奇怪的话，你完全可以告诉爸爸，爸爸一定会替你教训他们的，好吗？”

　　唐曦觉得爸爸真实太伟大到有些过分，竟然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考虑到。

　　他微笑着看向餐桌对面的母亲，声音温柔，
　　“需要我帮你办出院吗？”

　　唐曦记的非常清楚，后来爸爸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她没能听到后头的谈话，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天晚上的母亲明明得偿所愿，却因为愤怒到摔掉家里几乎所有碗。

　　是因为，妈妈也是个疯女人吗？

　　*
　　便是那次争吵以后，母亲几乎没再带她去见过外婆。
　　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因此越来越冷淡。

　　她再回想起桩桩件件的往事，不免开始生出各种怀疑——

　　他真同意外婆回家吗？
　　他真在充当她与母亲关系的润滑剂吗？
　　他真是外人眼中那个好好先生吗？

　　好吧，她只知道自己绝对，绝对辜负了这个小老太的爱意。
　　她蹑手蹑脚走到外婆的面前，抬手盖在她的手背之上。

　　虽然皱纹已经布满她的身躯，但奇怪的是，手背触感并不如想象中粗糙，她的手背竟然比她带着薄茧的手更加细腻光滑。

　　只是老太太太过瘦弱，手腕的骨头搁到人胸口都开始生疼。
　　她一天能吃多少？

　　她突发奇想，既然都要鼓起勇气质问母亲，为什么不再问问她，现在还想不想再将外婆接回家里？

　　她可以告诉她，

　　“妈妈，我希望外婆回家。”

　　她想到这里，心情不免变得雀跃起来。
　　她回头看向两位好友，语气比方才更加笃定：“恬恬，星垂姐，你们要是有事可以先走，我想等外婆醒来，我想.........和她聊聊天。”

　　乔恬比了个ok手势：“我爸妈都出差去了，本来我就打算晚上去你家蹭两天饭。”
　　她一屁股坐在一旁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拿出包里的本子，又开始涂涂画画改曲谱：“总之，外婆醒来喊我，我写会作业。”

　　宋星垂身为成年人，耸耸肩膀无所谓道：“我好歹是个过惯夜生活的酒吧老板，多晚回家都没事，而且，我也想和外婆聊聊天。”

　　唐曦感动得鼻头泛酸。
　　宋星垂只摆摆手，随后走到护工边上，开始和她说今天带来保健品的用法。

　　护工听得认真，但记性实在不好，宋星垂说三遍她也没法复述，只能拿起一旁小本子，尴尬道：“宋小姐，您可不可以帮我写一下，我记不住。”
　　她嗯了一声，一边写一边问：“外婆最近胃口怎么样。”

　　护工皱着眉头露出担忧表情：“不大好，哪怕是以前最爱吃的猪蹄，也没法啃下一整个，哎，但奶奶不让我告诉喻夫人，说是怕她担心。”

　　宋星垂笔尖一顿，问道：“医生说是什么原因？”
　　护工叹气道：“奶奶吃的药都是影响胃口的，医生说她其实可以适当的减少药量，只是需要得到家属同意，之前给唐先生打过电话，好像说是很忙，要过段时间才来。”

　　宋星垂捏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为什么不直接打给喻夫人，她才是外婆的亲生女儿。”
　　护工表情有些茫然：“他们是夫妻，有区别吗？”

　　当然有！
　　唐曦饶是依旧不想干脆承认父亲是个‘坏人’，也无法认同护工的说法。

　　妈妈才是外婆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即便她认为自己并不了解母亲，但她也能肯定，以母亲对外婆的在意程度，如果知道小老太胃口日益消减，她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所以，母、亲、根、本、不、知、道。

　　宋星垂落下最后一笔，拇指在背面摩挲两下，果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阿姨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事情联系不上唐先生........或是喻女士，你可以让医生给我打电话。”

　　唐曦觉得星垂姐实在是热心过头，她竟然愿意为她去照顾外婆。
　　她想，至少今晚离开医院之后，她得请乔恬和宋星垂吃顿饭，之后的报恩当然也不会拉下。

　　正在她思考之时，握住的手掌突然动了两下。

　　小老太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小霁？”

　　唐曦还没来得及开口‘自我介绍’，外婆先一步反应过来。

　　她睁大的眼睛逐渐明亮，
　　“不对，你是曦曦！曦曦你真是好久没来啦，小霁说你读书忙没空，今天怎么有空呀？如果学习拉下可不行哦，学习是很重要的。”

　　外婆因为喜悦，笑到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然而没高兴多久，嘴角又微微下垂，她声音中带身上些许委屈，
　　“哎，就是可惜外婆的巧克力都被小霁收走了，外婆没有巧克力给曦曦吃啦。”